《【剑三/藏琴】楼高不见君家》莫行休

22、第22章

　　元旦的前夕何其寥落。

　　今日办公区少了许多往时喧腾，顾协偶尔从工位上抬头，一眼扫过周围，也只剩几条忙活的伶仃身影。没有匆匆路过的声音和永不休止的争论，骤然冷清的环境叫人不适应。

　　虽说自己也清楚，不少同事会利用这样的年末节假日，来消费自己囤积已久的加班调休。前后凑个假，人之常情。可让他有些郁闷的是，就连苏离惑也请假溜了。

　　怎么回事，今年最后一天，小苏同学是决定撕下卷王的标签了？还连声招呼也不提前打，留自己一个猝不及防的，这就不礼貌了。

　　他半开玩笑地想着，临近下班时还不住地往苏离惑工位张望，过分肆无忌惮的举动引起了身边虞穗的注意。

　　虞穗逗他：“羡慕小苏呢？你也可以请呀，不是有调休假吗。”

　　顾协神色自如：“只能证明我勤勉笃行，比他更胜一筹。”

　　回家一程，外面正洒落着碎散又锋利的雨，裹挟着南方特有的寒气，像某种恼人的缠磨，冻得他膝骨都生疼，揣着的手机反倒成了最合意的暖手宝。这让顾协莫名记起了家乡的雪，当它们湿漉漉地腻在发肤之上，浑身就似沾满稠腻的尘灰。有一种来自本能的厌恶，毫不遮掩的。

　　而当蔺游舟终于现身在龙门荒漠，静悄悄地探出头，眺览眼前绵延的黄沙并思考下一步去处时，就迎来了封轻与蓝莺疯狂至难以招架的密聊。

　　他们久候蔺游舟多时，现在可算逮到了藏剑本人上线，马上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引他去世界boss点。蓝莺更是强硬，直接动用了一个聚义令，为自己的帮主辟开了一条快捷通道。

　　封轻倒圆滑世故些，懂得软硬兼施的手段，守在恶人统战麦序的一号位，待蔺游舟跳进频道，就立马伸手给他喂了颗甜枣：“游舟哥哥，来帮我一起带乱世藏剑不，今天陆盟主要带人捣乱，保准不是无聊局。你要替我带一下团，之后想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啊！”

　　别的不说，这声“游舟哥哥”喊得顾协浑身恶寒。

　　YY里多的是正卡着排队凑热闹的闲人，听到凌雪说话语气意味深长，好奇心通通都沸腾起来了。一时间，聊天频道里的问号跳动不断。大家都企图八卦个明白——这两位关系匪浅的指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地下交易？

　　可惜封轻这头刚把话撂下，又转身关心起世界boss的情势。而蔺游舟稳坐观众席，何其淡定，没有丝毫开麦回话的苗头。两人达成了奇怪的默契，好似封轻方才张口就来的，只是走过场般的客套话，并无额外的涵义。

　　屏幕外的顾协眯着眼，将视线锁在那麦序中亮着绿灯的名字上，表情盈满笑意，却像藏了刀。

　　——最近是我脾气好，你都敢拿这事威胁我了。

　　他的脑海已闪过无数折磨封轻的念头，又径自按下，只先给对方记一笔账，在心底落下了又深又毒的字迹。

　　而封轻已经无暇去管顾协那点心思。土行孙刚刷出，他就已经投身阵营大业，指挥着一拥而上的恶人玩家，忙不迭地照看着boss的血条进度。

　　恶人浩气都在土行孙的四周挤成一堆，手脚施展不开，只敢用单点技能慢吞吞地磨着血量，生怕一个不注意打到红名开阵营，祸及友方。

　　像陆地上拥塞的黄色浪潮，每一次攻击互换都会出现无规律的涌动，章法凌乱。

　　世界boss的场面可比攻防混乱太多了。没有那样的排队机制做保障，大团人员鱼龙混杂，状况百出，连封轻也被卷进其中，像陷进旋涡不辨方位的一根柔弱稻草，破头烂额却不敢松懈半分。毕竟焦点列表里还有一位眼熟的浩气明教，朝自己虎视眈眈呢！封轻只求局势能在铁血宝箱问世之前平稳过渡，一切正戏，等抢箱子环节再算。

　　封轻声嘶力竭。

　　“谁开的阵营！先给我在地上躺五分钟关了阵营再起！攻击之前注意自己的目标到底是人还是怪！”

　　“那边怎么红了一片！哪个五毒的□□在到处咬人！宝宝都给我掐了，蝴蝶也不要招！”

　　顾协一哂。他清楚封轻至今还保有着谨慎的习惯，在一众习惯了开阵营莽世界boss的恶人指挥中尤为奇特，毕竟这样的打法会极大压制DPS的输出。

　　但既然陆无泯都组织浩气来争夺。打算给他们添一把乱，封轻这样的步步为营，也无可厚非。

　　这明教向来是动手不动口的硬汉，带起野外是出了名的疯，喊起麦总能鼓动起听者的十成激情，自然俘获了不少人心。恶人浩气要真在世界boss图交起手，保底是个激情局。况且明天元旦假，再没有早起上班的枷锁。

　　藏剑高立于飞沙关城墙一座箭塔顶端，俯瞰城门下穿梭来回的跑商群众，遗憾自己今晚到底迟来一步，只好寄希望于龟缓速变化的排队。

　　可像陆无泯这样不一般的人，又有谁能料到他哪次的突发奇想呢？

　　一个单薄洁白的身影映入了幻象。

　　长歌抱琴冥思，发丝随风轻轻摆动。

　　对……既然长聆雪自诩陆无泯的挚友，没准的确能收到明教行动的第一手信息。

　　然而顾协从未有生出过向长歌打听什么的念头，这类利用亲近关系胁迫另一方的方式，他惯来轻蔑。过分低端，鄙于不屑。

　　只是他不小心念起了长聆雪，念起今日失去踪影的长歌，甚至没在□□里留下任何答复。空旷的聊天窗便只剩顾协一句孤零零的问候，是在打听对方今晚是否上线。

　　他买给长聆雪的那份礼物，在错过了圣诞节后，终于在同样特殊的今天抵达目的地。物流信息上白底黑字的显示，对方早在傍晚时分就把它从快递柜里领出。但收到礼物的长歌，直到现在也没给出半点回音。

　　真有这么忙吗？都能忙碌至诸事抛于脑后了？

　　不悦感像气泡一样飘起又破裂。暗涌的情绪又如鬼影般在他体内惶惶冒起，萦回心尖，于幽深之处作祟。

　　顾协平摊开右手掌心，五指蜷起，拢成一个半握的形状，稍收紧后松开，并重复着这般细微的动作，像手中当真握着什么修长的物件——比如某只来自谁的手腕被箍于自己掌中，就像捆死于秃鹫利爪的猎物，挣扎都是徒劳，断裂于此才是解脱。

　　隐约能探照出某种潜藏的意识。他对长聆雪的态度，正在脱出自己惯常的待人作风和固有框界，朝着并不理想的方向偏移。可此等情感不该归类为喜欢，而是一种比喜欢更能让对方窒息的苦刑。

　　可这种感情从何而来？由何而生？又在什么时候慢慢盘踞在身体中？

　　或者，归其原因，是不论如何变着花样释放攻击手段，长聆雪总能对自己怀有平淡清澈的喜欢？

　　实乃百思不得解。

　　可顾协没有纵容自己思维的发散。他的手握回鼠标，仿佛摸上了一块寒冰，镇下了眼中余凛。他想：适可而止，才能及时扳正过度的倾斜，避免无意义的沉没。

　　??

　　??

　　一秒，两秒……自我收束的过程并不漫长，只需几滴雨落在窗沿的时间。

　　而正在情绪堪堪把持平稳之际，顾协抬头一望屏幕，就撞见同样在跑商点漫无目的徘徊的洛水横秋。

　　跃动的人影踩散了龙门烈阳斜投的日光。高配加持的游戏画面，总能让人产生一切即触手可及的错觉。顾协食指不自觉地敲着键盘，响起“咔咔”慢滞的节奏。每落一声，便是脑中滑过的一段不怀好意的随想。

　　大老板竟在世界boss这天闲着，跑到其他地图放风，属实罕见了。

　　【近聊】[蔺游舟]：嗨。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向过路的天策打招呼。可洛水横秋似乎没看到近聊，从容抓着马绳，一溜烟慢慢离远，又“嘚嘚”跑回来。马蹄落地响起厚沉的音效，扬起无尽不可见的沙石。

　　【近聊】[蔺游舟]：不说话，装高手[洛水横秋]？您之前不是说自己心胸辽阔，不会随便屏蔽别人的吗。

　　洛水横秋打马晃荡，依旧不答话。而蔺游舟的目标一直停在天策身上，视线几乎将他刺透。

　　时间缓慢爬过几分钟，天策终于遭不住蔺游舟那坦然无荡的眼神，直白中还带着点藏剑独有的挑衅。若现在掉头跑开，定会给对方留下自己在落荒而逃的心理错觉。他可不愿想象蔺游舟志满意得的心情，只能在城墙下勒马停步。

　　【近聊】[洛水横秋]：你特么，最近搞事时给我注意点。

　　猛一看可算气势满满。然而这力度十足的警告，落在顾协眼中，却透露着一种外强中干的味道。虽说如他这般敏锐机警的角色，在关联完近日琐碎细作详思后，已多少能揣摩出洛水横秋话里话外的别样深意。可浪费脑力并非当下首要。

　　现在的重点，是先想方设法从对方身上薅乐子，好弥补年末疲于工作的心理亏空。

　　又可视作理直气壮地损人益己。

　　【近聊】[蔺游舟]：我一直都很慎重。不会给自己添乱，只替别人找麻烦。

　　【近聊】[洛水横秋]：？真是有毛病。

　　【近聊】[蔺游舟]：实在承蒙夸赞。

　　一句又一句。久未打过照面的两人，裹着刺地相互寒暄。从近日的城战谈到恶人哪次失常发挥的攻防，顾协锐评起来从不手软。风平浪静的近聊频道随即掀起浓重的火药味。已有稀零的玩家在距他们稍远的位置驻足旁观，可这两位盛名在外又相看两厌至人人皆知的指挥，说起话来太过针锋相对，其他人只敢保持距离偷偷围看，岂敢插话说笑。

　　但凡论起强辩上的高低之争，顾协惯来自负。

　　他确实有种特殊本领，说话时总会隐隐触碰着对方的痛处，又在临界边缘往返横跳。不完全戳破底线。端得礼正，却变着花样挖苦。像磨着血肉的玻璃屑，总让人怒不可遏却无处突破。

　　就像围网的蜘蛛，俯看落网虫豸。

　　洛水横秋则很不幸地被挑拨个正着，只待几个回合辗转过，发现抽出的剑无以把控，自己的节奏早被顾协一通乱说带偏，这才恍然于惊愕中。恼羞成怒，拂袖离去。

　　这一下真是狼狈而离，连一句“再会”也不留就告辞。

　　游戏中的蔺游舟还在墙头打坐，泰若无事般。可屏幕外的他双眼都蓄满狡黠的笑。顾协意犹未尽——发自他难以拔除也不愿悔改的劣根性。直到天策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实现目标范围内，顾协仍不依不饶地盘上，再将刺刀递前，生怕自己给对方添的堵还不足够。

　　【密聊】你悄悄地对[洛水横秋]说：野外再见，慢走不送了#大笑

　　【密聊】[洛水横秋]悄悄地对你说：我再说一次，你最近给我注意点。

　　【密聊】你悄悄地对[洛水横秋]说：朋友，我也提点提点你，千万别将我和你的脑子做比较。比不起。

　　洛水横秋气得卡壳，手用力一砸，昂贵的机械键盘上发出一声颤动的震响。

　　他掌心生疼，可痛意盖不过怒意。

　　顾协这一呛伤害太足，给自己本不平静的情绪又添一把柴。他直灌几口冷水，才勉强将积起的怨气慢慢消化完毕。往日蔺游舟刻薄得婉转，他领会后还能让情绪来一次迂回，佯装不屑。可这一次，藏剑却将嘲讽故意舞到自己跟前，刀光亮晃晃。

　　没人能忽略一杆捅到脸上的明枪。

　　【密聊】[洛水横秋]悄悄地对你说：你当真觉得自己无敌？还是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就战无不胜？

　　【密聊】[洛水横秋]悄悄地对你说：你以为S服没有过比你犀利得多指挥？结果一场内战，只需要一场内战，他的名字就从此葬送。

　　【密聊】[洛水横秋]悄悄地对你说：再牢固的围墙也必有漏风的窗。

　　对方怒言滔滔，几乎淹没了蔺游舟的密聊频道。顾协垂目默读着对方的愤恨之语，视线偶尔停驻在某些隐晦字词上。

　　内战，围墙。

　　他重复地念着，一种滑稽感油然而生，表情也渐转深邃。

　　若自己真怕如困兽般死于围墙中，被人轻易拿捏在掌，就不会在这游戏里多年如一地逍遥度日。他可从不将纯粹的娱乐方式类比捕获虚荣的手段。

　　心境也有云泥之别，他因此战无不胜。

　　顾协指尖悬停半晌，落下时连出哉游哉的节奏。

　　【密聊】你悄悄地对[洛水横秋]地说：好感动，你怎么比我情缘还关心我。

　　【密聊】你悄悄地对[洛水横秋]地说：但我还是那句话呀。Who care？

　　越是简单的反驳，越有意想不到的奇效。洛水横秋在愤怒中哑然，当场神行千里跳图，眼不见蔺游舟为快。只气急败坏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密聊】[洛水横秋]悄悄地对你说：你这种人……真是有那个大病。

　　巧在这时，耳机里爆出一声高呼。一直被蔺游舟当做背景音的封轻，此刻正领着恶人大团对前来捣乱的浩气发起猛攻。方才铁血宝箱掉落的一瞬，不知哪位浩气捷足先登，竟在混乱之际偷走了箱子，转头聂云小轻功直接拉出距离，直往既定的藏身点逃匿。

　　恶人的进攻很顺利，浩气还没有真正与其野外一较高下的硬实力，只能出以奇策，却依然无法赢得多少先手。铁血宝箱重回手中，封轻开始指挥着余下恶人清扫现场红名，并命令抢到箱子的大帮会立马跑到藏身点去。

　　顾协瞄了眼左侧，排队早在浑然不知中前进了百来人，却依旧是个让人失落的三位数。

　　在等候的空闲中，顾协瞥向身侧紧闭的窗户。它正被冬风竭力地捶打，在黑暗中摇动得卑微无力。远望楼下，寒雨浇熄了巷道的灯，只剩几间餐馆还亮敞。本该明艳如辉的跨年夜，只因天公的不作美，就变得颓丧且冰冷。

　　他抬起手来，贴在窗扉与铁框的交接处。一股凉飕飕的气息搔痒了掌心。

　　顾协想了想，洛水横秋脾气虽暴躁，但有句话讲得挺有道理。

　　窗永远锁不紧，裂隙隐密无形。总有难以阻绝、漏入房屋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