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祖她柔弱可欺》饭要吃饱

8、见众生

　　云麓村的地界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来。

　　“大人！”

　　当稚嫩如莺语般的童音让九淮回过神来时，她正立于一大片的荒茔残碑前。

　　循着声音转过身子，注视着从雨中走来的一人。

　　不对，是两人。

　　一双小短腿在伞下欢快的来回晃哒，随着来人走近，小短腿的主人也露出了全貌。

　　瞧着是个龆龀女童，扎了个十分乖巧的两髻，怀里抱着几乎与她齐高的伞，神色悠闲地坐在男子宽阔的肩上。

　　男子带着女童在不远处站定，向九淮投注来的目光纷杂难辨，缓缓垂下头恭敬作揖。

　　九淮默默地注视着这两人的动作，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却没想到男子俨然一副认识她的模样。

　　正思忖间，怀中又猛然坠下来个温热物体。

　　是那女童，反应奇快，趁着在空中的间隙瞬间将伞撑开，翩然落于九淮的怀里。

　　而九淮也不负所望，稳稳接住了她。

　　眼前的画面顿时被一张娇俏小脸挤满，“妖祖大人！终于等到你啦！”，将撑着的伞递给九淮后，一双小手紧接着抱上九淮的脖颈。

　　九淮一手撑伞，另一手托着她身子的力道不由得收紧，眼神渐暗。

　　这二人不单单是认识她，且还知道她身份。

　　那男子注意到她充满防备的动作，危险的信号布满全身，赶忙将袖中信封拿出，双手奉上，“这是天道大人让我们交予您的，她说您看了这信，便会知晓一切。”

　　入目是那十分熟悉的清雅字迹：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她呼吸都开始有些颤抖，迟疑地将女童放下，将这信封拆开来。

　　笺纸展开：人间诸祸在于一人执念，望汝尽快寻回天道力量，重建天道规则，平息天灾。

　　眼神落于那“一人执念”，终于证实了她先前的猜测没错。

　　这就是天灾，天道规则与诡兵三者背后的关联所在。

　　至于后面几句，若是天道未曾陨落，那就不会有此一说。

　　思及此处，她稍微顺了下几乎上不来的那口气。

　　男子不知九淮看到什么，却能察觉到那空气中微妙的凝滞，悄然将女童拉至自己身侧。

　　她捏着笺纸边缘的指尖细细摩挲片刻，目光继续扫去：

　　携此信二人，稚子心性，非人非妖，恐为人间所不容，望此间事了，烦携二人同归十洲。

　　最后仅以“勿念”草草结尾，九淮拿着信封的手逐渐攥紧，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

　　她从来都知道，天道一向如此，一心只为人间诸事与旁人，从不论自己如何。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自到人间便越发憋屈的感觉。

　　背后杀意有如实质，携着湿意的叶片迅疾如雷，从树杈的缝隙间如雨丝般接连而下。

　　间不容发间，男子支着的那把大伞挡在她背后，几乎将所有叶片挡下，但有一片漏网之鱼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穿过九淮垂下的发丝。

　　一绺发丝齐断，叶片也被她反手截住，夹住叶片的指尖渗出血来。

　　九淮侧过身子，面色阴沉的斜睨着叶片过来的方向。

　　辛夷剑瞬间而出，向林间而去。

　　只见那信似乎恍有所感，飘至空中开始自燃，雨水根本浇不灭那火。

　　男子见状，神色大惊，想要将那信夺下，却被九淮拦住。

　　她看着它燃烧殆尽，黑色瞳眸里映出破碎的余烬，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被某人盯上了。

　　林间不断有物体坠落的声音，被杂乱的雨声遮盖。

　　但那叶片仍像是无穷无尽般，从林间向着三人而来。

　　也是在这一刻，九淮对信中所说的非人非妖有了明确的认识。

　　滴下雨水纷纷顺着旋转的伞面，汇聚成四面八方的一道道飞溅水流。

　　看着不过是柄一戳就破的油纸伞，却抵挡住了势如千军万马的叶片。

　　危险如刀刃的叶片被飞速旋起的伞面尽数挡下。

　　九淮凝视着他挡在身前的背影，就好像在凝视着一个她所不知道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种力量，显然也已经脱离了凡人的范围，却也与诡兵的力量有所区别。

　　这里，真的还是人间吗？

　　感到衣裳被拉扯，她向下看去，女童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般，兴冲冲地指着高大的男子说道：“他是我哥哥！怎么样，妖祖大人想起我们是谁了吗？”

　　听见那声熟悉的哥哥，九淮在幻境中的记忆也被唤起，那个曾为了保护妹妹被打到吐血的男童，逐渐与身前的男子重合。

　　那么，这女童便是生生了。

　　她早该想到的，天道托付的，该是最后救下的这对兄妹。

　　不过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细究个中缘由，辛夷剑随她心神而动，蓦然出现在与先前离去相反的方向，将那树上四处张望的老鹰捅了个对穿。

　　“哇！”崇拜的声音在九淮耳畔响起，男子苦苦抵挡的那些攻势猛烈的叶片骤然消失不见。

　　这次的幻境破碎后，才知外面根本不曾下雨，男子将伞收起，女童则是异常亲近九淮的模样。

　　双手环住九淮的腿，高声夸赞着她：“妖祖大人，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九淮垂首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幻境中她所遭遇的可恨过往，又因她这亲近举动，恻隐之心微动。

　　听闻此言，一时之间不禁有些失笑，耐着性子蹲下身子，纤长手指弯曲轻刮她脑门：【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我？】

　　同时向旁边的男子投以意味深长的眼光，不出她所料，对上了他躲闪的眼神，一脸的又畏又敬。

　　九淮在十洲时便喜欢逗那些妖兽崽崽们玩，但那也是在它们不会生出畏惧的情况下，眼见着就要逗过头了。

　　她一脸无奈：【玩笑话，勿要当真。】，然后勾手示意他过来。

　　将两人的手掌放在她的手心，见两人面上皆是一副疑惑的模样，她继续传音：【天道既然将你们托付给我，我就一定会保护你们，将你们带回十洲。】

　　这话语一出，那男子周身的畏惧散去，心下却暗自下了要好好报答九淮的决定，表面上，就是那敬重之意更甚了。

　　而生生则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九淮，眼神里的崇拜几乎都要溢出来。

　　九淮却从她眼中看出，这崇拜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力量，倒像是因为别的些什么。

　　【你怎么会这么亲近我？】

　　她激动不已地回答道：“在幻境里，妖祖大人即便是在我意识的影响下，仍然选择了奋起反抗，这是当初的我不曾做到的事情。”

　　九淮在幻境里的举动让生生看清了当初事情的最本质，在于她太过弱小，弱小到不曾生出挣扎的念头，才让自己和兄长成了砧板上的鱼，最后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生生对九淮的崇拜不仅来自于那深不可测的力量，更来自于她那骨子里的坚韧与不屈。

　　所谓，内心缺什么便会向往些什么。

　　九淮想起生生在幻境中那般强烈的恨意与不甘，心有戚戚然。

　　因为最初的十洲不似人间，妖兽们自澧台而生，无父无母，无亲无友。

　　拼杀，争夺自出生那一刻开始，强大的妖力注定她被所有妖兽视为眼中钉。

　　那段被迫不断杀戮的日子于她漫长的妖生而言，是极短的转瞬，却囊括了她所有的不堪。

　　只片刻，弥漫天地的血气就要化作数道难以挣脱的锁链，将她拽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耳边回荡起生生的惊呼：“妖祖大人，您受伤了！”，指尖微刺的痛感将她溃散的理智拉回。

　　用妖力显化将伤口掩去，抬手揉了揉生生的脑袋，露出温柔笑意认真道：【无碍，你已经十分厉害了，毕竟也不是谁都能为了旁人付出所谓代价。】

　　絮语轻而清地落入九淮耳中：“我付出的代价，只是不再长大，但哥哥能一直陪着我，保护我，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沉闷的压抑让九淮将生生拥入怀里，两颗心紧紧相贴，使原本不想哭的生生眼眸蒙上一片水雾。

　　伴随咽喉深处的呜咽，如同受了委屈般的小兽般伏在九淮肩头。

　　九淮心下叹息，所以说，幻境停滞的时间让哥哥在转瞬间历尽百年变化，却不曾让她一心护着长大的妹妹变化。

　　他一心要护着长大的妹妹，永远不会长大了。

　　生生哭着哭着便睡着了，九淮回望天际，一轮明月悄然挂在了青白的天空中。

　　她兄长见这边安静后走了过来，背对着九淮跪下：“大人，我来背她吧，我记得这附近还有一处院落。”

　　【好。】，九淮将生生扶上她兄长的背，走在旁侧。

　　一边走着，还不忘打量着这两人互相依偎的模样。

　　生生十分安心的趴在她兄长背上睡着，她兄长稳稳地托着她身子，时不时将她东倒西歪的身子扶正，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九淮有些失神。

　　这样，其实也好。

　　也许是周围太过安静，让男子忍不住开了口：“大人，在下冒昧一问，为何天道大人不曾同您一起？”

　　【我还想问你们知不知晓她的去处。】

　　却见背着生生的男子摇了摇头：“不是的，在下所问的，是那位新诞生的天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