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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见众生 ...

  •   九淮接连看到地下这一切,再结合之前与赵平的对话,就瞬间明白过来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好一个领路的好手!她这一路竟是都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迎上前的赵平对上九淮像是淬了冰一般的眼神,内心暗道不好。

      手不由自主地摸上某处机关,再按下。

      接着是阵如同地鸣般的闷响,沙石不断坠落,他们所站的地方开始缓缓升起。

      死一般的沉寂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

      九淮此时的沉默让赵平感到有些冷汗涔涔,恨不得将呼吸都屏住,以此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到了地面上,原本让他们陷入地下的流沙已不见,替而代之的是昨日的一汪碧潭。

      彼时他们正处于这碧潭的中心,周围的水也因这动静震起一圈圈的波,却丝毫未沾湿九淮的衣角。

      她从容在水面上踏出一步,心下了然。

      果然如此。

      这潭水不过是掩饰地下之物的障眼法,但若是不触及地下之物,这潭水便是真的。

      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老鹰看着下方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水面上。

      赵平跟着走了一路,冥思苦想着怎么开口才能让大人不那么生气。

      虽说这一切都是家主让他做的,但终究还是骗了人,辜负了人家的信任。

      心下无奈暗叹:这都是什么事啊......

      紧接着脑海中响起她冷哼的声音,【回去告诉你家主:阴陵侯这般心思,真是世间少有。】

      出了这个小插曲后,两人之间的信任破裂,夜以继日的在路上狂奔,差点把骆驼累死。

      不过好在到了与苍漠接壤的某个城镇后,他们便换成了骑马行路。

      策马奔腾小半日,赵平让马停下,手指向那边的山:“大人,云麓村就在这山中,若是能看见一片残碑,大致是不错了。”

      九淮手牵缰绳调转马头朝他所指的方向。

      两马交错之间,就此分道扬镳之际:【地下那些东西,我会找她要个说法的。】

      天色渐渐黑透,一轮钩月惨白白的挂在天上,依稀可见树影幢幢间,满山遍野的雪白坟茔残碑从中现出。

      她骑着马,沿着山间蜿蜒盘旋的小路缓缓行进。

      而这条路的终点已经延伸进茂密的树林间。

      九淮下马,将包袱挂在自己身上。

      连着赶了数日的路,这具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原想着就地休息一晚,却见前方荒草丛生处,隐隐露出漆黑一角。

      她上前顺手拨开上方的遮挡物。

      云麓村。

      没瞧见,经她手拂过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正在明明暗暗的显现:天命所至,承蒙恩赐。

      九淮回身将马拴在一边,取下的斗笠也被她挂在上方的树枝上。

      才继续向漆黑石碑的后方探去,感觉到脚下似乎跨过了某种边界,她立时就要收回步子,但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之景瞬息变化,人声渐渐沸腾,她却恍如光影轮转,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无措。

      直到老者的拐杖挥下来,她下意识一把抓住了拐杖。

      老者声如洪钟,一声“还敢反抗!”传进在场所有秦家人的耳中。

      顿时,秦家人全都噤若寒蝉。

      对秦家来说,表面上他们是好心收留乞儿,实则是为了挣个良善的好名声罢了。

      可如今这小乞丐非但没有报恩之心,反而胆大包天偷起了秦家的东西。

      实在狼心狗肺!

      不对,她不该这样...

      幼小的手掌松松落下,那拐杖接着狠狠向下一挥,骨肉被敲出闷响,打的她一下扑倒在地。

      剧痛掐住她的喉咙,让她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没有......

      隐约的,因疼痛汗湿的眼前模模糊糊显出一个人影,正跪在那老者身旁,扒着他的裤脚,痛哭流涕的替她哀求着。

      老者是秦家族长,而跪在地上的,是她哥哥。

      “你给我起开!”老者一脚将那人狠狠踢开。

      那人连忙跪起向前几步,匍匐在老者脚边,“秦族长!她不可能偷东西的!”

      老者是秦家族长,而那个跪在地上的,是她哥哥。

      她是......

      她是......谁?

      “秦族长...她还小...不能再打了......”老者并未就此停手,而是接着又要打下一棍。

      见状,她哥哥扑过来紧紧抱着她瘦小的身体,替她受了这一棍。

      可这一棍,秦族长更是下了死手。

      他喉间的血一涌而上,“噗!”热淋淋的血喷洒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

      在那瞬间,他几乎失去了痛觉,意识也渐渐模糊。

      她没有...偷......

      勉强睁开眼,就看到这让她心如刀割的一幕,“哥...哥......”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脆弱而颤抖。

      凭什么?

      她的内心几近泣血,一股子压抑着的暴戾逐渐攀升。

      就在众人都为那小孩被打到吐血而感到胆颤之际。

      坐在紫檀雕花圈椅上的女人,今日着了一身碧水青烟罗裳,像是嫌弃地毯上喷溅的血液脏污,全然不顾大家仪态,将双腿撤向远离地上那对兄妹的方向,尖细的声音一如她的性格,尖酸又刻薄:“不过是个乞儿,打死了又有什么!”

      闻此言,她艰难地抬起头,直直看向那女人身后的小小身影。

      是他!

      他衣袖处皆被祥云环绕,脖颈处带上了刻有长命富贵的长命锁,连白胖的手腕,足踝处都各带了相应的金饰。

      若单看模样,白白胖胖,脖颈间是用琥珀制成的项链,其中还装饰了辟邪形状的小饰品,身上所着衣裳是金帛蜀锦,无论谁看都会认为他是个讨人喜爱的福娃娃。

      可她深知,那副皮囊下,是怎样残忍的心。

      两人对上视线,他像个胜利者般昂起头,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与愧疚,得意的斜眼睨着伏在地上的她。

      是你。

      她用口型堆叠出无声的二字。

      他却不以为然。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强烈的恨意几乎要从那双眼里满溢而出。

      他们兄妹俩如今处境,全都是拜他所赐。

      几分钟后,正厅内骤然响起一众秦家人的惊呼声和孩童无比凄惨的哭喊声。

      只见几分钟前还瓷白的小脸,陡然平添令人心惊的五道血痕。

      道道分明。

      不论是丫鬟还是小厮,呼啦啦地在他周围围了一圈,轻声细语的问候着。

      还有他的母亲,虽然下意识护住他,可是没料想到,女童竟是直直朝脸抓去。

      竟叫那女童真抓破了相。

      谁都没想到,刚才还趴在地上都起不来身的女童,转眼间便能抓毁秦家宝贝疙瘩的脸。

      女人看到自己的小孩无故受伤,心疼的简直在滴血。

      抱起小孩就要急步离开,经过时,还不忘狠狠剜了一眼她。

      大抵是,在想着怎么弄死她。

      她却看到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小脸,在五道血痕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狰狞。

      就像是,怪物露出了不堪入目的真容。

      自此,胸中郁结得以缓解。

      接着,秦家二叔站了出来:“果然是天生坏种,我秦家好心收留你,你却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听到此话的她,苦于全身气力用尽,才没立马跳起来与这秦二叔争辩。

      而那秦族长更是痛心疾首:“不过还是孩童,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肮脏不堪!”

      “来人!”

      秦家家丁一拥而上,将软倒在地的她和失去意识的兄长一同架起。

      向外拖去,糜艳的血痕一直蔓延到门外。

      能感知到的,只有冷,眼神逐渐迷离,周围的声音仿若消失,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一开始被秦家收留时,他们何曾几度不想要好好报恩。

      但慢慢地,在秦家待的久了,他们才知,这秦家是个进的了却出不去的囚笼。

      他们收留乞丐,尤其是小乞丐,不仅仅是做秦家奴仆,更是为了秦家百年富贵的基底。

      外人素知秦家善名,皆不知秦家一直以来都延续一种邪术——打生桩。

      打生桩需要将童男或是童女活活封在他们新建房屋的地基中,极其残忍。

      秦家每每有新建院落,或是建新房的打算,就会消失几个小乞丐。

      在这秦宅里,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隐秘,无论乞丐们之前做过什么,留下怎样的痕迹,全都逃不脱,最后都会被抹去的一干二净。

      她和哥哥,大抵也会是这样吧。

      他们这些乞儿,就像雪融进雪地里,来时无声,去时亦无声,丝毫不费力。

      可惜了,还有许多不甘呢。

      不甘被那些道貌岸然的秦家人平白污蔑,不甘就这样被封于地下与秦家人日日相对,更不甘他们这般的命运...

      若有机会,她真想问问他们,枕着活人的血肉,夜里真的能安眠?

      只是最后的最后,她想要,到哥哥身边去。

      “生生,我会护着你长大。”从她记事起,这个年长她不知道几岁的哥哥就一直在她身边。

      所有拥有的,几乎全都给了她。

      无论是与狗争食抢来的,亦或是她临时起意想要的。

      无一不被满足。

      无奈他们太弱小了,弱小到一个小孩的欺骗栽赃,就能将他们置之死地,甚至都没有能反抗的力量。

      但即便这样,她这个哥哥,也用尽了浑身解数,在践行着护她长大的诺言。

      雪簌簌地下落,可以听到轻纱摩挲般的声响,冰凉落在她和哥哥的身上,是那么的轻柔。

      廊檐处的灯随风微摆,家丁们都感到了些许阴冷,不由得浑身打了个颤。

      分别用手指在他们脖颈处试探后,简单而轻易地下了残酷的结论结论:“这个还活着,”一手指着她。

      “另外一个已经死了。”蹲在地上的家丁抬起头,看向为首之人,

      生生这才感觉到呼吸是如此的困难,铺天盖地的悲戚与后悔要将她溺毙。

      她不顾身上的疼痛,也要朝哥哥而去。

      不可以。

      那只小小的手努力向前够着,想要抓住哥哥的衣摆的一角。

      不可以分开。

      “先将这个拖到那边去,”为首的指向一处荒地,“这个不能死在秦家,先放到后门,之后在郊外随便找一处地方丢下。”

      未曾触碰到哥哥的手在空中颤抖着,然后垂落,就此远离,如待宰的牲畜般,被提起双腿,一路拖行。

      那个说要护着她长大的哥哥,在这个冰凉的下雪天,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另一头,那男童像是丢垃圾一般被护卫丢在后门外,“竟然真死了,真是晦气!”,再暗叹自己时运不济,竟和死人有了牵连。

      接着像是在被什么追赶,登时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后门。

      一只黑靴在雪地里踩出分明的印子,随后单膝跪地,轻轻试探那男童的鼻息,确认死亡后转身。

      “陛下,已经死了。”

      他声线清润,语气中带着上位者的从容不迫:“是我们来晚一步,那便安葬了吧。”

      “等等。”

      是那位对陛下来说极其特别的女子。

      只见她全无任何珠翠修饰,一根木簪便简简单单的将乌发挽起,脸上未施粉黛,一身素白,干脆又利落地下了马车,说起话来有种沁人心脾的舒服:“把他交给我就行。”

      黑衣侍卫像是习惯般,熟练答是,然后安安静静退至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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