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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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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要查出些蛛丝马迹,镇妖司就有权将怀疑之人直接带回来,或审问,或下药,总有办法断出是人是妖。
但自从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后,镇妖司就明令禁止这样做了。
大约几百年前,镇妖司追捕一只伤了人的幻妖,幻妖混入人群,极难发现,镇妖司有人对妖恨之入骨,追得失了理智,瞒着其他人,偷偷把一家四口的普通人带回镇妖司,挨个审问,等人气若游丝却还没现原形,又把人关进了镇妖塔。
镇妖塔由镇妖司第一任司主所建,内设阵法,里面关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大妖,若无事,镇妖司的人也不会轻易靠近。
而等抓到真正的幻妖,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那人后知后觉把镇妖塔的门打开,四个活生生的人只剩一节白骨,不知道是谁的。
传闻那一任司主知道后,当场震怒,处置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藐视人命的人。
从此,镇妖司就有了两条规矩,“不得随意把人带回镇妖司审问”只是其中一条,还有一条是“除了司主和左右使,其他人不得靠近镇妖塔”。
别看齐询平时话不多,镇妖司的兄弟们私下打闹玩笑,通常都不会管束,可一旦碰上案子,尤其事关人命,如果谁敢掉链子,或者坏了镇妖司的规矩,他必定严惩。
林七把那两条规矩默念了好几遍,才忍住不去提议采用“抓人回镇妖司审问”这个简单粗暴的方法。
镇妖司的人各司其职,林七犹犹豫豫,最后决定还是好好去查查孟婉儿,于是低着头跟着齐询出了门,但没走几步,却发现齐询突然停了下来。
他疑惑地朝前望去,就见昨晚被齐询急匆匆抱回来的女子在同僚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他特意抽空打听了一下,此女子名时染,是扶摇客栈的老板。
昨晚大夫给时染用的药不是凡品,她脸色好了很多,身上披着的白色毛领大氅大约是顺手在房里拿的,穿在她身上却刚刚好。
走路不紧不慢,既没有闺秀的端庄,也不似故作姿态,自成一派从容自然。
林七心想这姑娘的心真大,鬼门关前走一遭,睡一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随即头一转,就见自家大人愣愣地看着人家,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有事的人在这儿。
齐询几乎从不在人前失态,此刻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时染倒下去的情景——那时她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唇边的一抹血显得尤其红。
他不敢想象,如果昨日他晚去一步……
随着时染走近,齐询不自觉握紧了双手,甚至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面上却越来越平静。
直到时染行至跟前,他已然敛了所有心绪,端方有礼地喊了声“时姑娘”,轻声问道:“姑娘刚醒,应当好生歇着,这么着急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尽管齐询已经极力克制,时染依然从齐询的眼睛里看到了久别重逢的欣喜。
她仔细瞧了齐询一会儿——这个仅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人,长相不俗,气质不凡,说是龙章凤彩有点夸张,但绝对让人过目不忘。
可她化形三个月,来金陵一个月,所见所闻一一在脑中掠过,她十分确定,没有见过齐询这个人。
但齐询却好像认识了她很久。
不是因为她是谁的替代品,而仅仅是认识她。
不知为何,她觉得,床头几枝突兀的梅花绝不是随意布置。
到底什么样的关系会让人在这样的细节上花心思呢?
时染看向齐询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探究之余,就显得十分认真,烫得齐询不敢与之对视,率先错开了眼。
幸好时染没看太久,见齐询刻意回避,就正色道:“我昨日好像看见妖了。”
此言一出,齐询的神色立刻恢复了正常,朝时染看过去:“在画里?”
一旁看戏的林七也收了笑。
“不是。”时染摇头,接着道,“是在孟老板的房间里。”
她说:“昨日我去给孟老板送饭,看见她躺在床上,床边有一团黑色的东西正对她做什么,但当时房间里太暗,我还没看清那团黑色的东西是什么就被它掳走了,扔到了画里。”
闻言,齐询的眸光沉了沉。
林七略一思索,道:“昨天孟府的管家也说是看着很黑的妖杀了孟杳湘。”
虽然他没去孟府,但因为要查孟杳湘,所以第一时间就了解清楚了在孟府发生的事情,包括禁军和镇妖司的问话。
两人看到的几乎一样,再加上孟婉儿眼里突兀的黑雾……
齐询试着道:“时姑娘可还发现了妖身上的其它特征,或者姑娘怀疑谁是妖?”
时染发现,一旦谈及正事,齐询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司主之位确实不是白坐的。
不过却正合她意,接话道:“我怀疑是孟小姐。”
时染的回答似乎在齐询的意料之中,没有过分惊讶,有此一问不过是想印证他的想法。
林七掌握的信息不比他俩少,完全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想的,诧异道:“时老板怀疑的依据是什么?”
时染脱口道:“我见过孟小姐几回,每次她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和妖身上的极为相似。”
这一套说辞行云流水,天衣无缝,时染说得半真半假。
她不是怀疑,而是断定孟婉儿是妖。
至于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孟婉儿——扶摇客栈就开在湘云阁对面,客栈开张那天,作为湘云阁的少东家,孟婉儿专程去向她道了贺——万物有灵,她又是由灵气幻化,感知比人比妖都要强,尽管孟婉儿极力掩盖了身上的妖气,她还是察觉到了。
见了几面的话也纯属托词,据三娘说,孟婉儿极其孝顺,因为孟杳湘生病,只要忙完了湘云阁的事务,一准立刻回家陪娘亲,再晚不会超过酉时,而她……酉时才将将睁开眼。
不过她的确看到孟婉儿在对孟杳湘做什么——她看到孟婉儿试图用妖丹救孟杳湘。
她只当孟杳湘病死,孟婉儿悲痛难舍,病急乱投医——那时床上的人已经没了生气,妖丹不仅救不回来,妖丹的主人也会受到反噬。
她还忍不住劝了一句,别做无谓的付出,没想到,一时不察,被扔到画里去了。
但是今早听小狐狸绘声绘色的描述,她才知道,孟妖湘是被妖杀的。
妖族分花妖、树妖、狐妖 ……种族多到举不胜举,每个妖都有独特的气息,所过之处或多或少会留下痕迹,她仔细想了想,昨日孟杳湘的房里却只有孟婉儿的气息。
南州有人妖殊途一说,两族从出生就决定了会势不两立,但她既没有妖丹,也无爹娘生养,似乎归到哪一类都不合适,最多算个异类,人和妖在她眼里,并无不同。
若是那妖没杀人,她倒可以选择不说,可若是杀了人……
作为既见过妖又见过孟婉儿的受害人,她的这个理由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林七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看向齐询:“大人!”
就听齐询沉声道:“时姑娘,你和妖见过面,我担心妖会趁机加害,你安心待在镇妖司里,等孟府的事解决了,我送姑娘回家。”
时染一时没明白,妖为什么要害她,但由于齐询说得太认真,她还是应了句“有劳”。
齐询得了时染的答复才离开。
时染目送齐询。
林七好奇地探头过来:“时老板和大人认识?”
时染瞥过头,“不认识”未说出口,忽然眉眼俱弯,含笑道:“我观大人衣着举止和其他人不同,想必地位不低,在镇妖司的时日不短,大人以前没见过我吗?”
时染双眸澄澈,笑得人畜无害,林七愣了一下,下意识居然认真思索起来,到底见过还是没见过?
片刻后,凭他过目不忘的记忆,立刻下了结论:没见过!
林七惊讶反问:“时老板以前也来过镇妖司?”
时染笑意不改,道:“没来过。”
“那为何问我……”
林七突然反应过来,震惊不已,他试探不成,居然反被人给耍了!
而这个人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带回来的,他只能敢怒不敢言!
时染的眉眼更弯了,林七刚想说什么,就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自门外传来。
“大人,我家姑娘老实本分,最主要的是胆子特别小,绝对不可能杀人,你们可不能冤枉了她啊!”
林七:“……”
“老实本分”的时染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三娘,抬脚往门外走去。
她让小狐狸先去客栈,既是为了让小狐狸有地方落脚,不至于在镇妖司担惊受怕,也是想通过小狐狸给三娘报平安。
不过,现在看来,一人一狐似乎错过了。
三娘身形偏瘦,眼梢上挑,头发都拢在脑后,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女子。
领她前来的人却欲言又止。
昨天冬至,扶摇客栈的食客很多,她忙到亥时,发现时染还没回来,便一个人冲到孟府要人。
到了孟府,见大门紧闭,重兵把守,车夫心急如焚又不敢一个人回客栈,她才不管那些禁军杀气腾腾的样子,直接往里走,有人要拦她,她就跟人理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泼辣劲没一个人抗得住。
最后有人得了指示,告诉她时染被镇妖司的人带走了,她又往镇妖司去。
镇妖司没给她发挥的机会,直言时染受伤了,需要静养,让她天亮了再来看望。
一晚上一波三折,三娘一见到时染,立刻仔仔细细将时染全身上下查看了个遍:“哎呦,姑娘,我可算见到你了,我看看,伤哪儿了?严重吗?好点儿了吗?”
领三娘来的人估计被三娘唠叨怕了,见三娘一心扑在时染身上,悄悄吐出口气,朝林七拱了拱手,急匆匆地走了。
时染倒是已经习惯了,任由三娘摆弄,笑道:“都能下地走路了,自然好了,看看,我的脸色是不是比之前还好?”
这不是假话,她往日因为化形不久,灵力不济,总是病恹恹的,一觉醒来,只觉灵台清明,状态好了很多。
三娘总算放心,看了看不远处的林七,毫不避讳道:“他们没欺负你吧?”
林七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时染简单说了昨晚发生的事,三娘又恼又悔,连说不该让时染去送饭,说着说着,就提议回客栈,驱驱邪。
时染还没说话,林七一听,第一个没同意,大声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