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客栈》半山半

2、第二章

　　时染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被一个小妖扔到了画中。
　　这里山清水秀，风景怡人，还有一个茅草屋供人休憩，一眼望去，简直是避世隐居的好地方。
　　但水底却藏着一个水怪，那水怪身如长蛇，面如猕猴，五爪锋利，赤目獠牙，见人就咬。
　　她一进来，从空中落下，水怪就撑起丈余的身子，张开血盆大口迎接她。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作品，有如此“巧思”。

　　水怪可怖的样子越来越近，时染当即反手拍出一掌，掌风裹挟着灵力打在水怪的脑袋上，水怪猛地砸进湖里，激得水花四溅。
　　她顺势往远处一跃，落在草屋前。

　　待她站定，突然，一只通体雪白、额间一绺红色明艳如火的狐狸又从屋里窜出，顺着裙边，往她身上爬。
　　时染赶紧接住，抱在怀里，就见狐狸眼泪汪汪，“哇哇”直哭：“终于有人来了，我再也不是一只孤零零的小狐狸了。”

　　时染：“……”
　　可真是比戏折子里写的还奇幻！

　　“小狐狸，你……”
　　时染想让小狐狸先别哭，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水怪已冲出水面，快速扭动身体，往这边而来。

　　时染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抱着小狐狸，往上轻轻一跳，站在了屋顶上。
　　脚下，水怪“嘭”地一声撞进屋里，脑袋和半个身子都进去了，只剩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在外面胡乱摆动。
　　看似飘摇的茅草屋却像铁做的，纹丝不动，牢靠坚固，一根草都没掉。

　　时染立刻了然，凡是画出来的，只要画完好无损，就是引几道天雷，炸上半天，它们依然毫发无伤。
　　“……”不如直接告诉她，让她等死。

　　眼看水怪就要挣脱出来，小狐狸急得不行，使劲扒拉她的手臂：“快跑，快跑啊！”

　　……巴掌大的地方，往哪儿跑？
　　狐狸小巧灵活，尚可以跟水怪周旋，躲到它看不见的地方，但她不行。
　　而且，刚刚情急之下打出的那一掌，几乎损耗了她一半的灵力，绕着湖边跑不过三圈，她一定会被追上。

　　时染轻轻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道：“去，站远点。”
　　小狐狸却不肯，衣裳都被她勾出丝线了：“你快跑，它是杀不死的！”
　　时染只好哄她：“小狐狸，你看我像是杀得死的吗？乖，听话，到湖对岸去。”

　　小狐狸半信半疑，刚想抬头，就被一股力道推了出去，正好落在山脚下的湖边。
　　落地时，小狐狸往前跑了两步，接着一跳，迅速转身，随即便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只见水怪已经从草屋里挣脱出来，立起上半身，猩红的眼睛俯视着屋顶上的女子，表情狰狞，然后凶狠地扑了过去。
　　而方才抱着自己的白衣女子却岿然不动，面容平静，手掌往上一抬，目之所及的碎石都飘了起来。
　　碎石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女子的手上的动作，在她和水怪之间凝成一道石墙，把水怪的攻击挡了回去。

　　小狐狸震惊过后，高兴得在原地打转：“拦住了，拦住了！”

　　但是，不到片刻，一声怒吼传来，刺得她耳朵生疼，她连忙趴在地上，用爪子捂住耳朵。
　　到嘴的美食吃不到，激起了水怪似人的怒意，发了疯似的往石墙上撞。

　　不过，没等水怪碰到石墙，女子的动作就变了，她嘴里小声念了个字，石墙瞬间散开，围在水怪周围。
　　随后就见一个个碎石像被线牵引着，有规律地变动，等找到了各自的位置，便齐齐落在地上，形成一个结界。
　　水怪在结界内横冲直撞，谁也奈何不了谁。

　　见状，时染飘然落地，却没站稳，踉跄一下，扶着旁边的桃树，靠了过去。
　　她的灵力已经耗尽，也不知道这个简易的阵法能撑多久。
　　但总归比她跑那两三圈久一点。

　　小狐狸激动地飞奔过来，一时没注意到时染摇摇欲坠的模样，在时染脚边又蹦又跳：“哇，你好厉害！太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你能带我出去吗？”
　　说着，小狐狸乖巧地坐在地上，仰着头，满含期待地看着时染。

　　也不知道这小狐狸在里面呆了多久，见着个人就迫不及待让人带她出去，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就不怕那人把她活剥了做衣服穿？

　　时染现在走一步路都困难，实在不忍打破她的美好幻想，撑着口气，逗她道：“小狐狸，你和那水怪好歹是邻居，怎的能如此狠心弃它而去啊？”
　　没想到，小狐狸瞬间炸毛：“呸呸呸，我才不和丑八怪做邻居！”

　　时染：“都是一个画师笔下的，你这样嫌弃人家，不太好吧？”
　　小狐狸：“我才不是画的！我有阿爹阿娘！”

　　时染：“哦……”

　　果然是只单纯的小狐狸，时染刚想说什么，忽然被从湖里照过来的一道光晃了眼睛。
　　湖面波光粼粼，湖水清澈，从时染这个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一颗清透的珠子嵌在石头缝里。

　　“那是什么？”时染问。
　　小狐狸转向湖面，也看到了，道：“不知道，我以前都没见过。”

　　时染看了看狐狸爪子，刚好能拿出来，小狐狸意会，不一会儿，嘴里便含着珠子跑了回来。
　　珠子晶莹剔透，像块琉璃，时染拿在手里，道：“原来是显影珠啊。”

　　“显影珠是什么？”小狐狸好奇地问。
　　时染道：“显影珠就是能记录某一时间发生的事情的珠子，即使时过境迁，也能通过它还原某些画面，不过……它好像没灵力了。”

　　闻言，小狐狸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那它能带我们出去吗？”

　　时染失笑。
　　如此不加掩饰，她有点好奇，小狐狸是如何长大，又怎么被困在这幅画中。
　　莫不是偷跑出门的？

　　而就在这时，水怪突然疯了！
　　它毫无征兆地大声吼叫起来，匍匐在地上，身体暴涨数倍，怒视着时染。

　　冲天的戾气传来，小狐狸下意识往时染怀里钻：“啊啊啊，它……它怎么了？”
　　随后就见水怪比刚刚更迅猛地撞击结界，很快结界就有了蛛网一样的裂痕。
　　小狐狸：“裂了！结界裂了！怎么办！”

　　时染倒是不惊慌，顺着水怪的视线，发现它盯的其实是她手里的显影珠——原来显影珠里的灵力都跑水怪身上去了。
　　难怪它能动。

　　只是她修为不高，灵力不强，又是用的普通石头，那阵法当真不堪一击。
　　能怎么办？但愿死得不要太难看。

　　她本就是由世间一缕灵气幻化而成，来人间三个月，看了盛景，品了佳肴，还在闹市开了间客栈，也算圆满。
　　对她来说，死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就是三娘，哎……希望她到时候别把孟府拆了。

　　小狐狸一时没听到时染说话，也没见时染有动作，仰头看去，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子虚弱至极，近乎透明，要散了一般。

　　女子却扯着嘴角对她笑了：“小狐狸，我出不去了，别跟着我了，如果我没看错，你应该是九尾狐吧？”
　　没等小狐狸回答，女子接着又道：“你能在这里面活下去，说明你有保命之法，好好活着，总会等到下一个人进来，到时别再像今日这般莽撞了，记得先躲在暗处，观察观察，若发现那人是好人再出去，知道吗？”

　　小狐狸幼时贪玩，误入画中，至今已不知世间年月，时染是她这么久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她不想死，也不想时染死，可是她又打不过水怪。
　　小狐狸一下急哭了，眼泪汪汪地说：“我不走，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把我的内丹给你，我不化形了，也不回家了，哇啊……”

　　时染心道，还真是只单纯的小狐狸，妖的内丹何其重要，怎能轻易给别人？

　　这时，只听“嘭”地一声，结界碎了。

　　水怪扭动着蛇一样的身躯，在地上飞快滑行，然后用力一甩，满是鳞片的尾巴就朝时染横扫过来。

　　时染当机立断，把手里的显影珠朝远处扔了出去。
　　抱着小狐狸，往旁边一滚，打算生生抗下这一击。
　　看样子是不想要命了。

　　然而，落地的瞬间，时染却只觉水怪汹汹的气势戛然而止，化成一道好似拂过山间雪松的风，从她鼻尖掠过。
　　随后“轰”地一声响起，画中世界震动，犹如山崩地裂。

　　时染疑惑抬头，只见不远处，一个男子持剑而立。
　　男子黑衣束发，身材颀长，背脊挺直，剑锋寒芒灼眼。

　　时染的视线越过男子向前，远处，水怪被重重甩到山壁上，又从山上砸向地面。
　　男子的一剑应该蕴含了十足的威力，那水怪却依然不死不伤，当即就站了起来，连显影珠也不管了，又一次冲了过来。

　　时染：“……”
　　还真是坚持不懈。

　　男子此时也发现了此地的怪异之处，收了剑，扬手聚起画中的石块，按一定规律排列，以自身灵力催动，布了一个和时染一样的困阵。

　　时染无端想起画本里，侠客遇上土匪，英雄救美的故事。
　　她精神一松，才察觉喉间腥甜，喷出一口血来。

　　时染却不甚在意地随手一拭，在惨白的唇上留下一抹嫣红，抱着小狐狸站了起来，轻轻笑道：“小狐狸，你说，我们遇到的是好人吗？”

　　小狐狸没说话，安静得不像她。
　　时染一低头，就见刚刚还上蹿下跳，能吼能叫的毛绒团子，耷拉着耳朵，把自己蜷成一团，窝在她的怀里，微微战栗。

　　时染奇道：“你怕他？”
　　小狐狸用无声回应了时染：怕！

　　凭着稀薄的，妖的直觉，在男子出现的那一刻，小狐狸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简直比水怪还可怕。
　　她才不要说话，万一把她也杀了怎么办？呜呜呜，她还不想死。

　　很快，阵法成形。
　　男子的灵力明显比时染强很多，水怪在里面只能做无谓的挣扎，翻不起任何风浪。

　　时染一边顺着小狐狸柔软的毛安抚她，一边看着男子转身，脚下一点，飞身落到了她面前。

　　男子有一对如峰的眉骨，略显凌厉，眉骨下却是一双桃花眼，天生一副多情相。

　　“在下镇妖司齐询，姑娘可是……”
　　齐询刚开了口，就猛地顿住。

　　时染看见男子脸上显现出某种难以置信的震惊，眼里水波流转，像泛着光。
　　说了一个“你”之后便又顿住了，喉头上下滚动，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待他再开口时，时染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齐询眼疾手快地接住时染，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探查她的伤势，颤抖着手渡了道灵力过去。

　　这一探，齐询的脸当即便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