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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 ...


  •   凌云观中那颗老树结出第一朵嫩芽的时候,风途恍然惊觉,冬天已经过去了。

      居此养伤的这段日子,一切仿佛慢了下来,不过是一个长冬,却好似度过了一生。

      空虚的人,大抵都是如此。

      没有大风的时候,他终日坐在一处檐角下的蒲团上,身上裹着一张大棉被,长发随意地披散着,两只无神的眼睛空洞洞看向前方。旁人唤他,也只是转过去淡淡瞟一眼,回过头继续一本正经地发呆。

      眼前不过一棵老树,在冬日里更是只剩光秃秃的枝条,也就落雪的时候算有些别样景致。

      凌乱的发丝在风雪的逗弄中挣扎飘摇,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不过大多也不会去打扰。

      除了楚宁。

      “楚宁,莫要打扰施主悟道。”

      风途看了眼房檐上垂下来的细绳,绳子末端系着一只巴掌大的蜘蛛,是用竹条编的,几根枯枝作成蜘蛛细长的腿,正在空中颤巍巍地抖动着,如真的一样。

      那蜘蛛又忽忽悠悠“爬”了上去,随后听得头上咯楞楞的瓦片声由近及远,紧接着不远处“咚”的一声,楚宁跳下地,笑嘻嘻地向道长解释:“我是怕风施主走火入魔。”说着,回头冲风途鞠了一礼,跟着道长走了。

      除了发呆吃饭沐浴睡觉,风途还会做的一件事,便是在有阳光的时候,去大院里看凌云观的弟子们在阳光下整齐划一地练功。

      倒不是他想偷师,他对那些门派功夫没什么兴趣,向来使的都是些是不入流的手段,如何能尽快置敌于死地才最重要,要紧的时候,一支笔一条发带,都能一击毙命。

      只是看着他们,会令他想起她。

      她也应该是这样的,该是在阳光下,在人群中,执着而肆意地挥舞着手中的刀,目光凌厉又专注,有着破日的气势和决心。

      恍惚中,仿佛当真看到了那抹青色,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只是很快就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又回到了那副木讷的样子。

      不过他刚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呆。

      那时他受了伤,被送来时已经昏迷,整整昏睡了两日,一醒来便瞪着眼睛急切地问向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明月呢?明月呢!”

      人人都说,那日打开观门,只见他一人趟在雪地,身边绝没有第二人出现。可他不信,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后是倒在明月怀里的,而这冰天雪地荒郊野岭,她又是朝廷要犯,能去哪里?

      更令他怀疑的是,他看见了道长手上那把剑。

      这把剑不算是她的,而是风途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他抢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剑上有她的印记,不该再留在那个人手里。

      因而他笃定,明月不是在观中,就是已经遇害,也顾不得穿衣便要去找她。

      门口,楚宁拦住了他,“道长让我看——”不想话还未说完,就瞬间被一铜盆敲了头,疼得他弓下腰来满脑子嗡嗡作响,等他再直起身时,风途已跌跌撞撞走出房间不见了身影。

      这地方陌生,风途不知该去何处寻她,只能一声声唤着她的名。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如冷月下哀嚎的豺狼,多少是有些凄厉,叫得人心里发慌。

      道长刚灭了烛,就听到外面骚动,去看时,弟子们已将他按回床上,而他腹部的伤口又重新崩开,渗透衣衫一片红。

      无奈,道长点了他的穴道,令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待遣退了众人,才说道:“其实那日,她确实来过。”

      那天道长令众弟子安置了他,回到房间时见到了那位不速之客。

      她整个人风尘仆仆,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疲惫。左手揣在怀里,前襟一片血色,拿着剑的右手已冻得通红,两条微微打颤的腿该是走了很久的路。

      她说,想用手中这把剑,换凌云观对他的庇护。

      道长认得那把剑,“你是清水山的人?”

      见她轻一点头,算是认了,道长的目光又落向了她身后的刀。

      “刀不行。”她说:“凌云观修得是剑道,必不会辱没了这把剑。”

      回想起那日,道长的目光缓缓看向门外,长叹口气,“我见她也受了伤,有意留她住下歇息两日,是她不愿。”

      不愿。

      她就真的那么讨厌自己,以至于不愿多留两日再走。

      待道长离开,楚宁揉着大盆锤击过的脑袋走来,“都伤成这样,劲儿倒还不小。”见风途只顾暗自失神,没理会他的调侃,又凑过头悄悄说道:“其实,我知道她在哪。”

      闻言,风途黯淡的神色中又生出丝光亮,努力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仔细分辨,好像含含糊糊是在说:带我见她。

      楚宁轻轻一笑,打开床前的窗户,抬手一指天上那轮圆月,“呐,在那呢。”

      这笑话着实无趣,风途轻哼一声,没恼,反倒蹙着眉看上去有些委屈。不过他终于相信,明月是真的将自己丢下,独自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那把剑会换来一个受凌云观庇护的机会,可机会却又被她留给了自己,这着实是一种折磨,他倒宁肯那日死在她手里。

      凌云观的饭食实在寡淡,并非他口味挑剔,只是不由得想,若是丰盛些,没准看在饭菜的面子上,明月会愿意留下来住上两日。

      不过也是瞎想罢了,人活着,总得用什么吊着这口气。往日是他藏在地窖里的黄金,拿在手里虽然冰冷,但也是沉甸甸的,具象而实在。

      黄金是个好东西,虽然对于彼时的他来说没什么大用,因为他无处可用,或者说是越用越多。有一天他突发奇想,不如等攒够了,盖一座黄金屋。

      到那时,地板是黄金的,墙壁是黄金的,窗子也是黄金的。每天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整间屋子都将闪耀着金灿灿亮堂堂的光。便是夜晚,只需一盏烛,房间里就没有一个角落会是黑暗的。

      不过如今,他一无所有,除了这条被施舍的贱命。

      白天他还是在发呆,春风带来的生机似乎对他没有一点影响。唯一变化的,是他坐在那张蒲团上发呆的时间比冬日更长了。

      楚宁知道,他是在想一个人。现在楚宁不再对他好奇,而是好奇他所想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他日想夜想,想成一块顽石。

      春日里下起第一场雨的时候,他忽然决定要走。

      道长没有强留的意思,只是提醒:“当初她用那把剑为你换来我凌云观的庇护,如今你已病愈,又是自己执意要走,该知出了此地,无论今后遭遇什么,都不算凌云观违背承诺。”

      “我知道。”

      “如此,你自往你去处去吧。”

      等到楚宁发现,今日檐下蒲团竟空闲了一日之久,风途早就不在凌云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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