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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许锡-交换-枪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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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没有直接去找元乔,而是向正在巡逻的队伍中看了一圈,问了好几个巡逻兵,准备去找那个五分钟前和他说过话的东方男人。
寒风刮抚着他蓬乱的头发,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吹成僵白色,中尉皱眉低呵了一声,不禁把手揣进上衣口袋中,仍旧没放弃寻找。
但半个小时过去了,不管是帐篷里还是车厢里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有那小子的半点身影。
而后,就在他无可奈何地想要放弃的时候,无意中一转头,居然就这么在距离领头车不到五十米的杂物堆下瞥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那小子此时正蹲坐在垫着软垫的空隙处,裹着厚厚的毯子偷懒啃压缩饼干,和外头不畏严寒,认真工作的其他雇佣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中尉属实没想到自己会在最后一刻看到他,不禁张着嘴站在原地哑然了两秒。
而男人也像是被中尉突如其来的回眸吓了一跳,重重往后一靠,把一个准备拆下来丢弃的小零件碰撞松动,正正砸在了自己脑门上,痛苦地冒出了一个极其鲜明的大包……
而这一切,都被呆在原地的中尉收入眼中。
他有点尴尬地移开还在和中尉对视的目光,极其后悔地啧了一声,轻轻碰下额角,觉得自己就应该等中尉彻底离开视线后再从杂物空隙中出来。
看着中尉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最后站定在面前,男人有些心累地叹口气,但依旧蹲坐在地上,懒散地仰视过去:“……中尉不会又是来抓我偷懒的吧?”
“不是。”
没想到只会对他说‘好好工作’的中尉难得大发善心,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但许锡,你现在跟我过来,有事。”
许锡便挑挑眉,无所谓地爬出来拍灰,拢着厚毯子像只浑圆的俄罗斯娃娃般笨拙地跟在身后,也没有问去哪里,只是从中尉刚刚谨慎地看向领头车的眼神中便猜到些什么。
他们最终找了个已经空了的车厢——这里原来是给那些还在外头巡逻的雇佣兵坐的,左右各有一排固定座位。
许锡选择了中尉对面的一个座位,打了个喷嚏:“不抓我偷懒,那找我还能有什么事?”
中尉看着面前这个毫无一点形象可言的人,没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怀里那个通讯机递给他看,仿佛在做一件十分严谨的工作。
“老古董,”许锡比起中尉的严肃倒是很不以为意,或许比起这玩意,他更在乎自己突如其来的感冒,“拿给我看什么意思?”
“是复活基地的。他们……”犹豫了有一会儿,中尉才缓缓开口,但最终还是没说完整。
虽然他一开始判断出标识还不能确定,但结合同底特兰基地的高层沟通报酬的时候,听到的一些可有可无的风声,再加上复活基地最近不知道在忙着干什么大事,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精力救援这两点,已经在心中有一定判断了。
“所以呢?你是特意来找我推测一下,复活基地到底有没有做什么坏事的?”
他对于这废铁和复活基地的缺德事都没什么兴趣,但他直觉中尉有话要说,所以不着痕迹地换了种方式,循循善诱——
“但我不认为,这点微不足道的证据和你得来的其他消息,值得让你怀疑曾经坚信不移的安乐乡。你在几年前可还信誓旦旦地和我说过,虽然有些瑕疵,但那里一直是个乌托邦式的好地方,不是吗?”
“没错,曾经……”
中尉眉头皱成了川字,他总有一张叫人看了就觉得威严又正派的脸,“从四年前的那封匿名邮件开始,变成了曾经。”
许锡的眼睛快速眨了一下,脱口而出:“什么邮件?”
可中尉此时却打起了哑迷,反而问道:“你知道‘弥赛亚’计划吗?”
他当然知道,或者说,每个接受过教育的人都应该知道。
——距离现在将近两个世纪的时候,人口密度远远高于如今,且和现在基地治理的方式不同,属于国家形式的治理。
那时候,因为经历过世界混战,所以大多数国家都在休养生息,彼此之间就算还存在政治纠缠,为了暂缓的和平都会选择各退一步,就场面而言,还算得上稳定。
但在东南大陆,资源纷争在混战时就一直是针尖问题,到了休整期也没有化解的趋势,仍旧在暗中发酵。
终于,在世界瞩目的东南区域谈判破裂以后,几个战时结盟的国家内部开始产生摩擦,如同混战爆发前的平静一般,总给人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虽然各方都明白,他们是不可能在自身还在喘息之时贸然撕破脸皮的,但其中结盟的一个叫做底特兰的黑马国家却为了在后续依旧凭借军事力量独占鳌头,在背地里开展了一系列计划。
其中最为臭名昭著的就是那个被称之为“弥赛亚”计划的实验研究。
他们为了从各方面强化军队的身体素质,研制出能够调动人体潜能的基因药,所以,以招收流民的名义,收集好成百上千不同年龄段的实验体,对其进行不同种类和程度的实验测试,剥夺了其最基本的人权。
且,为了保证实验的准确性,会根据要求对麻药注射量有严格标准,这意味着进行需要实验者保持清醒的实验手术时,会对其麻药减半甚至不用,后续造成无数人精神崩溃……
许锡思索到这里,脸上无所谓的神色迅速消退,他仍旧记得一向教学风格轻松的教授讲解到这一时期的历史时,脸上沉重的表情。
“……我不明白,说的清楚一些。”他低垂下脑袋,用词却依旧谨慎。
他意识到中尉接下来要说的东西绝对算得上是机密,可一种潘多拉魔盒似的诱惑力牵引着他那该死的好奇心,想要继续听下去。
而中尉也不辜负他的好奇心,一如瓢泼大雨般悉数倾倒出来。
“当年,我在调查地下赌场药物走/私的时候查获过一批药,经药检部门检测发现,这种药和旧底特兰国研制的那批数据成分极其相似,所以我觉得事关重大赶紧上报给高层,但奇怪的是,等了很多天都没有任何消息和搜查命令——”
不知是气愤还是别的,中尉突然皱起眉,脸色涨红语调急促,他接连喘了好几次才平复心情:“……然后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已经暗地里交给其他人解决了的时候,我在私人邮箱里久违地发现了一封信,就是那个基因药的实验报告!”
许锡听到这里,眼睛微觑,果然听中尉又说道:“但这是在药检部门出报告之前就收到了的,因为我不怎么关注邮箱,所以一直放了很久才发现。”
“再后来,虽然暗自也抓到过几个服用过基因药后有明显自残行为和意识不清的人,但因为一些不可抗的因素,最终也没得出个结果……”
而这不可抗的因素,应该就是高层以中尉立功为由准备把他调离原有岗位,升职到不用外出任务的管理部门,然后中尉严词拒绝,高层以不服从管理为由‘暂时’剥夺其职务。
许锡为中尉这种‘不知好歹’的魄力唏嘘。
他仔细消化下这大段信息,即使很想问中尉是否对那个匿名者查证出了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自认为更好回答的问题。
——“所以,你怀疑他们在掩盖什么?”
“我只是在消除疑问,”中尉还是对于这种太过直接的言词接受不了,“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东奔西走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听完这些过于机密的东西,许锡换了个不羁的姿势坐靠在椅子上,“怎样都好,这种东西一看就知道牵涉甚广,我没什么兴趣参与进去。”
“但我有事找你帮忙。”
中尉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该说给第二个人听,对双方都不好,但他也太了解这小子了,如果不是对此事知根知底,不管怎样软磨硬泡,找这小子帮忙都没戏。
“我需要重新入编,”中尉从窗口处看向雪原上的帐篷,“不然连这种事也要凭借别人给的线索自己去猜,麻烦死了。”
许锡却皱眉:“但我又能帮你什么?别说我已经不是北斗基地的交换生了,就算是,也不可能插手你们复活基地的事吧?”
他把刘海用白得过分的手指悉数梳上发顶,转而漫不经心地继续啃起兜里的压缩饼干:“你知道的,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就等哪天我们北斗基地的人发现后找过来,把我押回去枪/毙。”
“枪/毙说的太过了些,而且,你能帮。”中尉却说得斩钉截铁,“我听说,我们复活基地那个出了名的老上校曾收养过你,直到现在,你们的关系依旧挺好的,是吗?”
虽是疑问,但许锡已然听出中尉什么意思。
他瞬时停下咀嚼的动作,却垂眸没有看过去。
白得过分的皮肤在车厢的昏暗中渗透出一股莫名的寒意,充满攻击性的五官就好似雪原上覆盖着厚厚白雪的险峻山脉,总给人一种朦胧的危险气息。
他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只听一向暴躁又直性子的中尉难得狡猾道:“那就把这个,当做我帮你偷/渡复活基地的交换好了。”
*
待元乔换好纱布坐在折叠椅上发呆的时候,一双突如其来的大手迅速拉开了帐篷厚厚的挡风帘。
霎时,熟悉的寒气从袖口溜进胸膛,如尖刀般刮得他汗毛直立。
他僵着毫无血色的脸呆呆地看过去,仿佛和来人对上了眼,只是逆光中全然分辨不出这人的具体模样,大概判断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男人就这么一手撩着帐子,一手拿着个不知道什么形状的东西杵在门口,眼神毫不吝啬地在元乔身上梭寻,直白到看得元乔有些不舒服地撇过了头。
不过一会儿,帐内好不容易蓄积起来的温暖就被灌入其中的寒气席卷了个干净。
那个面对着元乔,正收拾医疗箱的白大褂男孩打了个喷嚏,忍不住跟着一波一波打在身上的气流发起了抖:“到底是谁啊,要进来就进来,等你那么久都没动静,一直杵在门口干啥?”
回复他的却是寂静与寒冷。
男孩见状,有些闷气地把桌上最后一卷纱布塞进箱中,甩上箱盖,疲惫无力又气鼓鼓地瞪向风口处。
连续工作数十小时使得他语气不是很好:“不是,兄弟,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你他大爷的干啥——啊!”
“啊这……这原、原来是我亲爱的舅舅啊,挺久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几个小时前呢,怪想您的哈哈……”
当那双灰蓝灰蓝的眼睛毫无感情地撞进瞳孔,熟悉的面孔逐渐靠近之时,男孩十分熟练地噎住喉管中会让舅舅生气的词汇,转而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优秀且友好地纠正回一个白衣天使该有的温柔。
见状,中尉皱眉,在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盯着男孩看了挺久都没说话。
场面一度寂静……
元乔在寂静中感受到原本放在他身上的视线转移开来,便悄悄把目光移回这人脸上,想看看这个气场强大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但看清后,却不由一怔。
——这是……他在“海神”基地时看到过的,一张照片上的男人?
他不能确定,只能将这人暗中和照片上的人一点点去对比,直到看到这人下巴处有十分巧合的疤痕才敢下结论。
嗯,应该是他。
元乔几不可见地皱下眉。
“怎、怎么啦舅舅?”
男孩在寂静中尴尬地挠着脑袋,蹦哒着蹭到中尉身边,跟只小狗似地摇着看不见的尾巴,“是……昨晚上小腿受的伤要换药,还是找我有事儿啊?”
但中尉好像不吃这一套,把自己这个粘人的大侄子从跟前拽得远远的,依旧板着个脸,每条历经沧桑的沟壑都在警告男孩他此时的不满。
下一秒,果然就指着元乔对男孩皱眉沉声道:“他怎么不在三号帐篷呆着,到医疗准备帐来了?是你和另一个人负责三号帐篷的吧,你小子带他来的?”
男孩在见到中尉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他不太高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但此时,听到中尉的话,再回头看看元乔无邪的懵脸,一下子明白了原因。
他嗐一声,挠着后脑勺却是一脸理所当然:“这个啊——就是当时带去的绷带不够了嘛,想着就差他一个懒得多跑一趟,就把人带回来换了呗……这不,马上就叫他回去了。”
“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肯编一下?这种话亏你能对我说得出口!”
中尉无能狂怒,他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捅了懒癌窝了。
“你这个时候把他带出来,就没有想过原地待命的其他落难者心里会想什么?这个时候还能够没脑子地搞特殊,是昨晚的二次骚乱不够深刻吗?整天就会不带个脑子吊儿郎当地乱晃悠,我那个嫁往远方的可怜妹妹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倒霉玩意了?真是随了你爸!”
看着中尉开始张牙舞爪地批斥着自己的愚蠢,男孩懵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他低头自我反省了一会儿,半晌,小心翼翼抬头对上中尉的眼,竟然还有点委屈:“……但是舅舅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当时也没想过那么多。而且我家母上大人说,人太聪明了不好。”
中尉和被无视但持续在线的元乔:“……”
见中尉哑然地瞪着不争气的自己,还有持续口灿金莲之势,男孩赶忙哎呀了一声,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
——“不过话说回来啊舅舅,到底来找我啥事?现在是您巡防的时间吧?”
“……别叫我舅舅,我也不是来找你的。”
中尉意识到自己有正事要做,努力掐灭怒火,最后瞪他一眼,转而径直走到一直一声不吭的元乔跟前,把手上那个已经奇形怪状的家伙丢给他。
“你的?”
元乔趁着接过的空隙又打量了中尉两秒。
而后,木讷地垂眸盯着它分辨了一会儿,认出是那个通讯机,便点了点头,但下一秒,想到这从根源上来说不属于自己,又谨慎地摇了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中尉的声线向来很粗,粗到元乔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情绪,“问你就回话。”
帐内的照明灯管闪烁了几分,元乔吞咽着口水,肿痛的扁桃体跟着收缩一下。
他张了张嘴,但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那个心大的声音打断了——
“舅舅,他脑袋被撞破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可能影响到了脑子,肯定现在智力不行,人比较傻。”
元乔单纯脸看向他:“……”
男孩再次蹭到中尉边上,贴心给自家舅舅用“专业知识”解释道:“他醒来后就木木的,虽然简单的反射还算正常,不过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说还是脑部区域损伤咋的,等到了复活基地得做个全面脑部检查才行。”
中尉闻言,拧着眉啧了一声,又带着奇怪的目光在元乔脸上逗留了一会儿,倒是没再说什么,仿佛方才的问话只是个过场,元乔作什么回答都没关系。
“对了,”中尉移开放在元乔身上的目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视线转到男孩身上,“你那里还有治疗感冒的药吗?给我一份。”
男孩见舅舅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笑容满面:“当然有啊,怎么啦?舅舅你——”
“砰!”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下一秒,一声刺耳的爆裂声就响彻耳际。
而后,就是持久的寂静。
在寂静中,男孩的呼吸开始变得谨慎,他带着被吓到定格的笑容,缓缓偏过头,和帐篷里其他两个人齐齐向帐门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