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坠爱河》麻辣自行车

5、蛛口逃生

　　狂飙了五六条街之后，后视镜内追逐的蛛群才逐渐减少。

　　巨蛛是城市污染区常见的巨型怪物，因为建筑群密集且内部避光，适宜巨蛛避光结网的生活习性。那只母蛛受了伤，幼蛛也缺乏远足能力，应该很快就会退回巢穴中。

　　霍峥这才有空望向身旁的人。

　　哨兵超群的敏锐嗅觉让他捕捉到了对方皮肤上渗出的汗液气味，以及汗液中的向导信息素。

　　有经验的哨兵能从信息素中读出很多信息，比如现在他就知道面前坐着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向导，年纪不超过二十岁，没有跟哨兵结合过，心情还非常紧张。

　　霍峥眉头微跳，眼神闪过一丝讶异，思绪回到十分钟前。

　　行军车已经快开到城市边缘，也没有遇到哪个新兵尸体，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他单手搭着敞开的车窗，目光在废墟中逡巡，希望那几声枪响只是新兵们走火或者击毙了怪物，现在已经去了别处。

　　这次的新兵试炼场地是新地点，只有来路被清理过，其他地方还保留着人类撤出这座城市的狼狈状态。碎石和尘土布满了马路，到处都是废弃倒塌的广告牌和遗弃的杂物，目光从地面上蒙着厚厚灰尘的日用品上掠过，他的眼中也滑过怅然的怀念——可以想象在政府军的运输车前，为了多带上一个幸存者，人们丢弃了多少原本无比珍惜的东西。

　　越野车缓缓停稳，霍峥推开车门，踩着满地狼藉行走在荒凉的街道上。靴头踢到一团软物，他弯下腰，揭开挂在上面的破塑料袋，拿起一只毛茸茸的玩偶。

　　他还记得这种智能婴儿陪伴玩具，三十多年前刚上市时，他一大早就去商场排队购买，挤破了头才抢到一只。他神色怀念地摸着玩偶毛茸茸的面部，由于能源耗尽，玩偶已经不会再发出哄孩子的话。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霍峥怅怀地轻叹一声。

　　突然，在这万籁俱寂之中，他感觉到了一个注视。

　　他立刻警觉起来，举枪瞄准那个目光的源头——街角三四米高的一块广告牌上，一只纯白无瑕的狐狸蹲坐其上，安静地凝望着他。

　　如果此时还有旁人在，一定会惊叹这样奇异的画面：破败肮脏的废墟中，全副武装的高大士兵与安静优雅的纯白狐狸隔空对望，士兵浑身紧绷，充满敌意和戒备，而白狐则仿佛神明的使者，端坐高坐，不染尘埃，自上而下的目光温柔平静。

　　霍峥很快发现那并非一只现实存在的狐狸，而是一只精神体。

　　他缓缓放下枪口，风从他身后灌来，鬓边银色的发丝被吹动，飘过泛红的眼角。

　　狐狸并非罕见的精神体外化形态，但眼前这只白狐，和记忆中那个人的精神体太像了。

　　他试探着走近两步，白狐却忽然转身跳下广告牌，跑进了一旁巷子里。

　　“等等——”霍峥迅速上车，发动行军车追了上去。

　　跟随着白狐沿途留下的精神力痕迹，很快来到一座办公大楼前的喷泉广场前，大厅里蛛群密集，装配过消音器的沉闷枪声从内部传来，随着白狐精神体跃上高空，他看见了三楼破碎的窗户边站着一个穿着迷彩防护服的人。

　　这里是军事演习区，穿着同样防护服的人只会是参加试炼的新兵，看起来是落了单，又遇上了怪物袭击，他立刻选择救下这个吓坏了的年轻人。

　　匀速行驶的行军车内，04左手半缩在袖口，紧按着那把倒插在袖中的匕首，他能感觉到身旁这个男人正在打量他，仗着头盔的遮挡，他也悄悄打量起对方。

　　对方也穿着和他一样的迷彩色防护服，但看起来更干净整洁，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左手握着方向盘，右肘搭在中央的扶手箱上，对方的身材极为高大，勒着臂环包的大臂看着比他腰还粗，腿侧的枪套里插着一把黑色的□□。

　　如果能将那把微冲偷过来......

　　“为什么一个人在那里？”男人语气严厉，“你的哨兵呢？”

　　04收回紧盯着枪套的眼神，大脑飞速运转。言盼易军装上有鲜明的军衔，这个人同样外罩迷彩服，还随身携带精良武器，应该也是正规军出身，难道对方因为他身上的迷彩服，误以为他也是自己人？

　　车子猛地刹停，男人转头厉声逼问：“到底是他们弄丢了你，还是他们已经死了？回答我！”

　　不等04回答，男人忽然停顿住，焦急的语气夹杂上惊恐：“等等，你的防护服破了？你——你有没有受伤？！”

　　男人伸手直接掀开他防护服的破口，力道大得连里面的军装一起拽起，雪白的腰侧暴露出来，那里的皮肤光洁细腻，没有任何破损。

　　04大脑宕机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一把打开男人的手，拔出匕首呵斥：“你干什么！”

　　“对不起。”男人竟然立刻道歉，表情尴尬地从战术腰带中摸出一只小瓶子递过去：“没有受伤就好，赶快把修补喷雾喷上去。”

　　04犹豫了接近半分钟，才伸出手拿过小瓶子，对准破口喷了两下，破口处的布料瞬间皱缩硬化，变得密不透风。

　　“好了，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的小队到底出了什么事？负责保护你的哨兵们在哪里？”

　　没摸清楚底细之前，还是不要和这个凶巴巴还看起来就很能打的家伙起正面冲突，根据对方话里的信息，对方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麾下某支小队的落单成员。

　　思索片刻，04编好了措辞，用心有余悸的语气回答：“我和我的哨兵......走散了，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通讯设备也坏了吗？”对方莫名其妙问出这么一句，随后语气就软化下来：“你一定吓坏了吧？”

　　头盔里04的表情倏然怔住。

　　一路走来，在这个危险的陌生世界里，这是第一个询问他感受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次的回答是真的心有余悸了：“是挺吓人的。”

　　由于防护服活动对行动和感官都有部分限制，哪怕是感官超常、行动敏捷的哨兵，经验不足者遇到袭击也会慌乱，何况是体能短板又缺乏作战经验的年轻向导。

　　“第一次来污染区就和队伍走散，还正面遇到袭击。”

　　霍峥注视着眼前浑身紧绷的向导，尽量语气柔和道：“你已经很勇敢了，回去让他们给你打点镇定剂，睡一觉就好了。”

　　即便是在有人工辅助生育技术的当代，向导依然稀少而珍贵，这也是外出试炼会安排四个哨兵和一个向导组队的原因。人性是残酷的，为了尽可能防范出现在极端情况下抛弃向导的情况，四个人同时变节的可能性必然是小于一对一的，但即使不是蓄意遗弃，那几个四对一还能弄丢自己向导的哨兵们也是够可恶的，万幸这个落单的小向导没出什么事。

　　来不及生气，霍峥头盔里的通讯器传来惊恐的声音。

　　“这里是惊蛰小队！我们遭到了巨蛛群袭击，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光脑连接了车载显示系统，中控屏幕立刻弹出求救坐标和路线图，惊蛰小队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四个街区，比中央营地赶过去近很多。

　　霍峥立刻踩下油门，调转车头朝求救坐标飞驰而去。

　　“我们暂时不回营地，先去救援惊蛰小队。”

　　之前在大楼前尝试联络对方头盔内的通讯时，他已经发现了对方头盔内的通讯设备无法连接，因此他直接告知了对方现在的情况。

　　“小狐狸，你还能坚持吧？”

　　向导的头盔略微转过来了十几度，传出闷闷的声音：“我没关系的。”

　　狐狸？头盔内04眉头舒展，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是被之前那只幽灵狐吸引来的。

　　虽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那东西既然会阻拦怪物，还引来了救兵，看起来没有恶意，似乎还在暗暗保护他。

　　从04的视角望过去，男人侧脸轮廓深刻硬朗，目光坚毅，满脸正气。

　　对方刚刚救了自己，刚才的冒犯行为似乎也只是检查有没有受伤，话语中的关切焦急不像假的。04把匕首收了起来，低声说：“对不起，我刚才——”

　　“不用道歉。”男人目视前方，语气平和：“你做的很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让非伴侣哨兵贸然接触你的身体，哪怕是你的上司和教官，刚才是我冒犯了。”

　　高度行驶下，高楼的残影极速倒退。男人车技非常娴熟，几次看起来快要撞上障碍物，都在最后关头灵敏躲开。

　　不过十分钟，一栋外壁密密麻麻挂满蜘蛛的大厦印入眼帘。车子猛地一个摆尾，撞进蛛群包围圈，停在一间银行ATM间前的台阶下。

　　几个和他们装束相同的士兵正挤在ATM的玻璃隔间里，不断举枪朝外射击。

　　男人从枪套里拔出那把微冲丢给04，丢下一句“别下车，掩护我”的命令，便踢开车门跳下去。

　　手雷炸开了ATM间门前的蛛群，霍峥端着装上喷火器的冲锋枪快速靠近，尽力清理出一条从ATM间通往越野车的通道。

　　子弹擦着头盔侧方击中一只小马大的巨蛛，霍峥猛地回头朝子弹方向望去，只见降下一半的车窗内，向导肩抵冲锋枪，正不断朝他身后扑上来的蜘蛛扫射。惊蛰小队显然也领会了他的意图，开枪击杀堵在他身前的蛛怪。

　　前后双重火力掩护下，总算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喷扫的火焰和燃烧的同类尸体逼得蛛群暂时不敢上前。

　　“上车——”霍峥朝ATM间内大喝一声。

　　喷火枪快耗尽了，霍峥直接端起冲锋枪，拼命扫射蠢蠢欲动的蛛群，屹立的背影宛如战神般坚不可摧。

　　惊蛰小队的两个哨兵保护着唯一的向导跑下台阶，率先抵达了越野车。副驾驶内的向导从天窗里钻出上身，端着冲锋枪扫射车身四周的蜘蛛，为他们争取打开车门的时间。

　　“到我身后来！”霍峥大喊，剩下的两个哨兵迅速背靠到他身后，构成三角形防御，将嘶叫着扑上来的巨蛛打退，三人也很快来到了车门边。
　　“上车，先上车！”

　　把新兵推进车内后，霍峥迅速砸上车门，回身扫射蜂拥的蛛群，正准备故技重施回到驾驶座时，副驾驶的车门却被一脚踢开，向导隔着头盔大喊：“上车！我来开车！”

　　同样的场景重现在眼前，只不过这一次两人身份倒转。

　　话音未落，向导已经迅速爬到驾驶座，霍峥顺势弯腰钻进去，打爆一只扑到车门上的蜘蛛，夺回把手重重关上车门。

　　关门的瞬间，车头就飞了出去，来不及系上安全带的霍峥被推背感死死按在座椅里，摸到安全带绑上后，才打开车载导航快速点击出一个坐标后，按开通讯。

　　“营地营地，我是霍峥，已成功解救惊蛰小队，我们会把蛛群引到距离营地十公里远的体育馆附近，准备好1047号信息素□□驱散蛛群。”

　　车内通讯很快回答：“收到收到，我们会立刻赶往体育馆与你们汇合，请报告伤亡情况。”

　　霍峥回头瞟了一眼，见后排五个瑟瑟发抖的小崽子都还是全乎人，心中石头落地，回身欲答：“无人——”

　　“霍教官——”

　　一个惊恐的女声打断他，原本被两个哨兵挤在中间的向导钟灵，正死死抱着左边倒下的哨兵，拖着哭腔喊道：“安阳的背后被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