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坠爱河》麻辣自行车

12、第十一章

　　玻璃舱体已经被打开，有人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搂进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是言教授。

　　梦中的一幕还让他心有余悸，而言教授的心跳声让他感到安全，他紧紧埋在言教授怀里，双腿克制不住的发抖，就像他刚从手术台上醒来那样。

　　到处都摆放着科学设备，不远处还有一扇巨大的光屏，光屏下的操作台投影着密密麻麻的操作模块，这里似乎是一间实验室。

　　陆教授轻轻按下他的小腿，将其复位到一束橙色的光线下。

　　“你瞧，这里就我们俩，没有坏人。”言教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04终于冷静下来，低头望向身下的“手术台”。

　　他正坐在一个大型治疗舱的软垫上，透明的舱门向一侧滑开，刚才脑袋撞到的似乎就是这东西。

　　言教授弯腰摸着他脑袋被撞疼的地方：“你最近做过脑部手术，又进行了大量高强度的活动，脑部有轻微出血，这下还得加个脑震荡，快躺下吧。”

　　04晕晕乎乎地躺下来，陆教授将一个半球型的治疗仪拿下来，重新罩回他的脑袋，而后将输液针头重新插了他的手背。

　　“你的脑波刚刚很不稳定。”

　　“我……”04吞咽了几下干黏的嗓子，“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样的噩梦？”

　　“我梦到……”04双眼失焦，努力回忆着，虽然依然心有余悸，但醒来后，梦境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我在一间图书室里，窗外有红色的树，白色的房子……有人抓住了我，对我大吼大叫……我拼命跑，拼命跑……”

　　再往深了回忆，他感觉大脑内部蔓延开一阵刺痛。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在他的额头上，是言教授：“不要想了，乖，再睡一会儿吧。”

　　“好的……好……”那只手的抚摸让他突然感觉非常困倦，呢喃逐渐低下去，双眼也渐渐闭上了。

　　陆之铭注意到妻子陡然严肃的脸色，低声问：“怎么了？”

　　言碧行收回手，轻轻搓磨着指尖：“他的大脑内有一个精神锚点，记忆区域呈现锁闭状态，就连他描述过的经历，在他的脑袋里也找不到。”

　　精神锚点相当于在大脑内植入一个快速进入精神图景的绿色通道口。

　　种下锚点的向导可以与非结合伴侣关系哨兵乃至向导短时间内共享感官，而精神力阈值高于对方且经验丰富的向导，甚至可以通过锚点挖掘出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秘密，自然也可以封锁那些知晓太多秘密的人的记忆。

　　这也是早年内战时期，向导被大量投入情报系统的原因。

　　言碧行也不例外，谍报工作性质危险而绝密，为了保护家人，她在丈夫和独子大脑内都植入过精神锚点，以便在他们遭遇危险时第一时间得知对方的位置和生命体征。

　　陆之铭自然也知道，他眉头一跳，惊讶道：“记忆锁闭？这不是从前的情报部门处理非正常退役特工的手段吗？难道这孩子——”

　　言碧行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这个锚点手法很粗糙，种下锚点的人没本事完成这种程度的锁闭。”

　　言碧行摩挲着指尖，一缕纤细的精神触丝冒出来，在空气中变化成一枚迷你的大脑。

　　“服役过的向导都学习过反入侵课程，对非允许的锚点植入有着本能的抵触，高级向导就更是了，锚点最多只能植入到他们的大脑浅层，当遇到难以抵抗的极端情况，主动锁闭记忆是最后的保留手段，一旦强行入侵——”

　　言碧行猛地握紧手掌，悬浮的迷你大脑被捏了个稀烂。

　　“除了一具脑死亡的活尸，入侵者什么也得不到。”

　　惨烈的模拟场面让陆之铭心下骇然：“你的意思是说，这孩子有可能是为了抵抗入侵而主动锁闭了记忆？如果真是这样，那白塔中心搞出大规模抓捕倒合理了，也许他们背后有情报部站台。”

　　“我也不知道。”言碧行伸手摸了摸少年的手背，目光中满是忧虑，“给他打点镇定剂吧，要这么来一回，非把脑袋真撞傻了不可。”

　　治疗舱安静地闭合，玻璃舱门内的治疗光线缓缓扫描着少年的小腿，用不了几天，就能完全治好那个看起来很恐怖的枪伤。

　　两人决定在实验室守夜，顺便研究言盼易笔记本上记录的感染过程，还原当初对方骤然失踪的真相。

　　言碧行翻阅着笔记本，逐渐扭曲的字迹昭示着笔者的日渐衰弱，言盼易走向死亡的过程像一幅展开的画卷，直白地袒露在她的面前。

　　她忍不住回忆起对方还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婴儿的时候，会哭，会笑，到处爬来爬去。

　　“碧行。”陆之铭将一杯热水放在她的手段，打断了她的思绪。

　　言碧行拿起笔记本中夹着的一缕干花，笑着说：“这是薰衣草，对许多昆虫类怪物都有驱逐作用，最近两年才被研发出来的信息素驱逐弹，原理居然早在五年前就被这孩子发现了。”

　　接过干花的陆之铭一语不发。

　　言碧行紧接着捧起笔记本，继续说：“瞧瞧这疯丫头，她居然还把薰衣草的根系放进了伤口里，还从来没有人做过这样的实验呢，她还说——”

　　“好了。”陆之铭轻轻把她的脸按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低声说，“不看了，先不看了。”

　　言碧行僵了很久，双手慢慢揪紧丈夫的衣服，将哭声埋藏进对方的旧毛衣里。

　　陆之铭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砸进妻子已经夹上白丝的黑发里，弯起的眼角皱纹蔓延。

　　“总算能回家了，是好事啊。”

　　一周过去，04在言教授夫妇的精心照料下腿伤很快痊愈。

　　两位教授工作都非常忙碌，但下班后总是回来的很早，陆教授的厨艺非常好，包揽了一家的饮食起居，言教授则是脑科学研究的专家，在发现他对向导能力的掌握极为生疏之后，制定了一系列的特训。

　　由于白塔中心仍然搜捕，言教授只能偶尔把他藏在飞艇里带出去做特训。帝都的城市交通规划非常成熟，除了地面的车道，更多的车子使用着悬浮于空中的道路轨迹，投影会为空中道路划分好分流和各种标识，言教授说她其实更习惯在地面车道驾驶，她活得太久了，还保留着旧时代的习惯。今天纯是因为练习，才会用飞行车道。

　　“那时候科技没这么发达，我们也不住在帝都这么繁华的地方，我们的老家琼水是个很美的地方，但地处边陲，经济很落后，不过内战之后，琼水就不存在了。”

　　来到人流比较密集的中心区域，言教授切换了手动驾驶，让04用精神力去感受下面来往的普通人。

　　“你在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什么？”

　　“除了精神防御比较弱，”04盯着下方蚂蚁般微小的攒动人头，“他们似乎和我们也有什么不同。”

　　“没错，”言教授点点头，“他们的思想跟我们并没有本质区别，甚至比我们更鲜活，因为他们的生命至多百年，要尽快完成的事情太多。”

　　她忽然话锋一转：“所以即便是普通人，接触时也不能掉以轻心，悬赏你的搜捕令在三天前也下发到了附近一些普通人社区里，这三天里，拿着不知真假线索去举报的比异能者更多，这些普通人对我们很难有共情，举报有功的诱惑之下，他们更加没理由不提供情报。”

　　04并不意外，只是心中难免不是滋味，言教授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对了，都忘了问你，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他目光漂移，回忆着那些残留的梦境碎片，“我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这些日子，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到同一个地方。”他转头望向言教授，认真地回答：“我总是坐在一间图书室的窗边，窗外种满了红色叶子的树，我只记得这么多了，但我肯定自己以前去过那里。您说之前，我的记忆缺失可能是脑部手术导致的，我想，没准那里会有关于我过去的线索”

　　言教授沉吟片刻，回答：“太一的母机在研究院，我可以帮你找找，但这些特征太普遍了，我也不能保证能找到。”

　　“太一”是现今帝国最高级别的人工智能系统，二十年来用绝对的理性和强大的数据分析能力为帝国各行各业服务，没有人或者地点能逃过“太一”的监查，04恢复了点信心，手背被言教授轻轻握了握。

　　“就算记不起来也不用担心，就留在我们身边吧，只要你愿意，想待多久都行。”

　　04回握了握言教授的手指：“谢谢您。”

　　翌日晚间，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节目的04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光脑上的时间，已经快九点了，言教授两人还没回来。

　　这实在有些反常，因为陆教授对他的关照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尽管他再三说不必麻烦，他可以照顾好自己，但只要有加班，陆教授都会在中途赶回家给他做饭，并告知他两人大概什么时间会回来，让他千万不要因为担心而贸然出门。

　　尽管十分担忧，但他还是选择老实待在家里。毕竟在自己没有能力控制事态的时候，不给有能力的人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助。

　　门口传来动静，言教授率先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进来吧小林，不用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竟然是那天为了帮他引开追兵而不知所踪的林婧，言教授朝小跑过来迎接的04解释道：“小林在研究员的商务部门工作，是今年才入职的新职员，我们知道你担心她的，找到小林之后就跟她商议了今天过来的事，你陆教授这会儿还在附近排查有没有跟踪，待会儿才回来。”

　　林婧和04年纪相仿，加之一起经历过生死逃亡，有点患难之交那意思，格外亲切。

　　“你的手怎么样了？”04把林婧带到客厅坐下，眼巴巴瞅着她的左手，那天可是血流如注。

　　“早就好啦。”林婧摊开手掌展示，作为异能者，虽然向导的自愈能力不及哨兵，但也比普通人强不少，那道狰狞的刀伤只剩下淡淡的白色瘢痕，“那天我装得特别像，他们一点都没起疑心，直接把我送到了医院，就是总有哨兵来骚扰我，特别讨厌。”

　　虽然如此，04心里还是很愧疚，起身翻找出自己用的去疤药膏，将剩下的一大管都交给了林婧：“这是陆教授给我的，之前我脸上也有受伤，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了，你工作需要迎来送往的，就算是手也还是别留疤的好。”

　　林婧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收下了，感叹道：“我后来很担心你的下落，可是职位太低，也没有门路去打听，现在知道你被言教授收留，我也就放心了，言教授是研究院的元老之一，白塔中心断然不敢来这儿搜的。”

　　“他们对我很好。”04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当时......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们都是向导啊。”林婧大喇喇地回答，“向导和平条例第一条，向导应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

　　“向导保护条例？”04眉头微皱。

　　“你怎么好像没听过一样？这是每个向导都背过的——”林婧突然顿住，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对不起，我忘了你连登记都没有过，应该也没进军校服过役。”

　　见他满脸困惑，林婧解释道：“向导保护条例第一条，在不危及生命的情况下，向导应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虽然当时你挟持我的时候我是有点害怕，但是我没有你身上感觉到恶意，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是迫于无奈。”

　　这04倒是能理解，在污染区时，他真正下定决心接受霍峥的帮助，也是因为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第二条，每个向导都有传递种群知识的义务。”林婧神情温和，语气非常耐心，“所以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向其他向导寻求帮助，唯一的回报，是你也要这样对待其他人。”

　　难怪住在言家这些日子，无论他问言教授什么问题，言教授都会倾囊相授。

　　“第三条，即使配偶哨兵与其他哨兵敌对，向导也不因此互相敌对。我们的人口太少了，这些条例为了最大限度保障种族的延续而存在的。”林婧的目光满含着尊敬和怀念。“推行通过向导保护条例的，就是言教授的儿子，虽然他在很多年前就牺牲了，但很多向导依然敬仰着他。”

　　04一直以为言教授夫妇只有言盼言一个独女，没想到还有一个儿子，难以想象老两口在接连失去儿女之后心中该有多么悲痛。

　　陆教授送走林婧回来之后，照例又在做家务。

　　04没事干，便跟在陆教授后头帮忙，言教授的工作很忙碌，因此陆教授早就卸任了职位，做贤内助支持妻子可以专心事业，也怪不得这样的家庭可以养育出那样优秀的一对儿女。

　　“你不用跟着我，玩你自己的去吧。”陆教授哭笑不得，“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你言教授给你的练习都做完了？”

　　04点点头，那些练习对他并不算困难，早就练习得滚瓜烂熟。

　　“这么厉害呀？”陆教授收拾着被妻子搞得一团乱的桌面，声音耐心而温柔：“你现在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可以开始跟着我做体能训练吧，明天就开始吧，早起先跑二十公里好了。”

　　04大惊：“啊？”

　　“哈哈哈哈，这就怕了？”陆教授笑的合不拢嘴。

　　从那天开始，04除了要跟着言教授学习精神力高阶课程，还要跟着陆教授在别墅里的室内体育场搞拉练，可谓痛苦又快乐。

　　但这样万事不愁的日子，很快随着吴迪携言盼易的骸骨归来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