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下凡 拂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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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乱，天下亦乱。
镇妖宗不同往日。本该空无一物的围墙上头，满挂三角旗帜，似黑鱼游动。
今日带众人习练的是个陌生男子，短眉长眼，看上去比陈长老年岁小些，行举倒和陈长老无二样，负手下视，声色俱厉。看其服饰，知是北宗某位长老，名叫蔡潘。
北宗来人众多，密密点点的小人占满前庭。边上站着几圈穿宗服的陌生徒士，其中一人出列，抱拳道：
“启禀蔡长老，我瞧这其中有几位不太专心，弟子认为是因我们初来乍到，东宗徒士心有不服，不愿随北宗练法吧。”
蔡潘闻言怒目：“哦？想来是我陈师兄平日里对你们太放纵，东宗徒士听好了，早习延长一个时辰，磨磨你们的顽劣性子！”
北宗徒士两手空空，在一旁嬉笑围观，无需顶着太阳习练。
曲尧拧眉，在半空俯瞰看镇妖宗，见那蔡陈二人互称师兄弟，心道真是回来晚了。
煞风一阵，把守的二人毫无知觉。
曲尧现身在殷宗主的殿前，正大光明走进去。
屋内陈设不错，曲尧第一次来，觉着和正殿的布置相符，看来北宗人不敢明面上苛待殷宗主，但门外二人腰上佩剑，怀中备好劲符，那般严阵以待，想必这几日并不好过。
绕过屏风，坐着淡定的殷宗主，矮桌置着两盏茶。
宗主笑眯眯道：“天人来了。”
一时无话，曲尧叹气：“您明明能出去。”说完便发现殷宗主身上被施了符术。
殷宗主摇头：“其实万事万物，要讲究个顺其自然，顺其根本，不要改变别人之命……”
曲尧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神神叨叨说这些，举手施展仙术要解开。
手在半空被拦住，另一只是宗主那皮肤皱巴巴的、很显年纪的手。先前曲尧带徒士去村庄斩鬼，见过不少双百岁老人的手，曲尧真心不想多和这宗主争论。
“你若有什么计划，先出去再说，只在这一片地方活动，住得惯吗？”
“我哪里都住得惯，你不用急我，倒是徒士们散漫惯了。此番其实也好，不失为一种历练，已有自保能力，不过心傲，的确需要压一压。再来有您看着，蔡潘等人定不敢下狠手。”
又说年轻的除妖士是该独当一面，居危思安……曲尧逐渐放心些，宗主果真非无能蠢钝之辈。
外头一片“吼哈”、“吼哈”的运拳，齐齐拳脚声不亚于口中的气势，从前庭传至此来。
“你瞧，还不烦你带练了。”
“带练是小事。”
殷宗主垂眼，用玉盖拨开浮叶：“和天人的事比起来，当然都是小事。”
风潇潇，雨水点点滴滴润青木。
这里不旱不涝，估计是镇妖宗恩荫长远，幸而没被旱和尊乱术荼毒。
曲尧根本没打算照殷宗主所说现身震慑北宗人，她悠然走在宗中小径，心情不佳，围墙皆是那招摇的破旗子，好在内垣墙空无一旗。
寻到块静处坐下后，运仙力流转，逐渐知晓北宗人来临那时——
天边初微，宗内寂静无声，北宗人大张旗鼓到来，布满阵法密不透风。
年事已高的殷宗主展现己身手无缚鸡之力，哪怕不费吹灰之力将其羁押，蔡潘仍不轻信，下令严加看管；陶长老以一敌不过众人，亦被软禁；小陶长老是真不会宗术，不是阅说猜的隐藏实力的哑巴，关他便无人领管炊事杂事，才只下了符。
这一番下来，彼时绕山晨跑的众徒士归来已晚……
曲尧神色迷茫，天空下的她身披白衫，好似暗了片刻，半晌后挥袖收了仙术。
前庭中，徒士的汗和雨融在一起。
蔡潘嘴角挂笑，满意看着敢怒不敢言的徒士，特意踱两步，拍了拍陈建的肩膀：“陈师兄这么多年都无所作为吗？”
陈建脸上是个难看的笑容：“师弟得宗主真传，教子有方，师兄老了，当然与你比不了。”
方才检举东宗徒士不专注的人又上前来，名叫蔡生，獐头鼠目，就面貌来说，不愧为蔡潘的首席弟子。
他一步两阶，躬身抱拳，低首道：“蔡长老，炊事房饭菜已经备好了。”
蔡潘举起手掌，拍了两响：“北宗徒士可以用膳了，东宗的继续在这，由我们陈长老盯着。”说罢斜眼看他。
陈建笑容停顿一瞬，随后乐呵呵应下。
烈日当头，蔡潘吃饱喝足归来，嘴里打着腥膻的嗝，好像他不是去吃，而是去杀了头羊，又在生羊肉上滚几圈，熏得陈建屏住呼吸，强忍吐意。
荫下太师椅坐得舒坦，蔡潘伸懒腰：“师兄用膳去吧，菜都要凉了，怎的还不去吃？珍馐美馔水陆俱备，可别浪费了，莫不是吃习惯了瞧不上？”
陈建的方脸拉得更长：“蔡长老说笑了，你不回来，我哪好意思擅自离开，只有您才看管得住这群朽木。”
溜须拍马的话蔡潘最乐意听了，果不其然，这小人不再作怪，可忽然将眼珠转向装潢华丽的正殿。回想起往事，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记得师兄……算术不错。”
闻言至此，隐去身形在旁的曲尧心中思索，是否离间计最为简单。
晌午，正殿珠声“劈里啪啦”。
“乖乖，东宗的算盘都是玉的，北宗徒士只知苦练阵法，可怜啊可怜，见也没见过如此珍宝。”
蔡潘翘腿半躺，一只脚踏上屉台，其中瓶罐撞出声响。
那是些千金贵的茶叶，陈建慌促抬头，对上一张险诈的脸，那凹陷的眼窝藏不住阴谋，顿感无形压力，他低头，复拨算珠：“北宗在师长的管制下越发好了，风光在后头，师弟不必挖苦我。”
“一月二八，雨安知县佽助；二月一，方氏、梁氏商贾……世家倒是挺多，里州王氏、元郡杨氏、藩河赵氏……”蔡潘随手翻翻，忽“哗啦”一声，往陈建手前算盘那扔去，“这本佽助具体是多少金银？”
若陈建的头再低些，这本名录砸到的就是他的脸，眼下面露难色：“这些都归那陶虞管，她们防备得紧，我也难知具数，大概够镇妖宗几年支销。”
蔡潘那双不大的眼珠斜着看人，显得眼眶很拥挤：“总有什么你是知晓的罢。”
“那自然有，离这最近的雨安知县，他族中多位升官……”陈建略微停顿，摆出笑脸看向蔡潘，“不去恭贺拜会，倒是宗人不懂礼数了。”
“嗯，是不错，他族子孙能平步青云，如今家大业大的，也该谢谢宗人的照拂。”
蔡潘浮想联翩，好像已经看见知县将金元宝垒堆好后拱手奉上，不过很快正色又发问。
“还有呢？”
“还有什么？”陈建后仰，故作疑惑。
“今年来访的贵客同往年比，少了甚多，你难道会不知其深？”
“今年春花堂堂主不曾来，得师弟去请。”陈建放下算盘，转而捋胡子。
“师兄与我齐心，我很欣慰，来日所得……”蔡潘正身端坐，眯起双眼，随后展露微笑，“少不了你的。”
“以茶代酒，师兄敬你，区区个贾人还劳人操心。”陈建亦笑，举起玉盏。
“众除妖士除妖鬼不易，春华氏的堂店愈来广布几国，那堂主想必是事忙给忘了。来人！去传声堂主家下人，镇妖宗长老择日拜会。”
蔡潘雄赳赳站起，恰时风穿正殿，他昂首拉紧两衫，势气十足。
曲尧坐在正殿顶上，倾听殿内的话语，心道那堂主更不愿出金佽助了，怕是也再不愿踏进镇妖宗了。
这一日，曲尧四处闲步，众人作态尽收眼底。
北宗人磋磨众徒士，至多是多绕山跑，久晒日，挑不出过错。
夜里，曲尧隐身随着众人七拐八拐，到了一间偏房。
无床，打了长地铺。如此多人挤在一处，起初自然是非常混乱的，尤其是有人起夜时。
“哎，好挤，你们腾点地儿给我。”“谁在踩我肚子！””怎么有只脚搭在我肩膀上。”……一通闹哄哄，天亮时睡眼惺忪，自然被北宗人罚。
好在第二日当晚，殷三柳号召众人排了序，指挥得当，稳定人心。
此时众人静静躺下，有人幽怨道：“北宗人真是猖狂，来这么多人，幸亏镇妖宗够大，否则要把我们赶去睡茅房了。”
殷小礼睁开眼：“宗主和陶长老还在他们手上，那陈建现在是装也不装了，要被磋磨死了……”
殷三柳回她：“上回被鬼伤得只剩一口气都没见你觉得要死。”
“说得对，我可不能轻易被磋磨死，一定要等到光明来临那日，到时候，哪怕对方死了，我也要亲自一刀捅回去！以牙还牙！”
“若人家都进棺材埋起来了，你岂不是要把人挖出来再捅？”
“对，掘墓鞭尸，让它暴尸山野！”
殷三柳很是认同，但想到此行有时无法实现，提出来道：“若是像上回那样，是鬼伤你呢？那些个鬼被……天人诛尽了，鬼死了就没了，哪来的尸给你鞭？”
“这不就说明——我命好！总会有人给我报仇！唉，还以为师姐你忽然成长了，谁知道嘴巴还是一样不饶人。”
“不与你多说了。”殷三柳往靠门处一坐，揉肩活动筋骨，冷哼一声，“这日子是过不了几天了，大家要有个准备，早晚得大打一架。”
众人应声一片。不知是谁幽怨的一声：“如果天人在就好了。”只此一句格外明显，穿过诸多话语传入殷三柳耳中。
“好了，睡觉，明早我叫你们就要起。”殷三柳手刀熄灭烛火，四周就静了。曾经她是最爱赖床的，如今说变就变了。
殷三柳垂眼，心中难免起盼：如果天人在就好了……随即摇头，欲将此想法赶出脑袋。决计不能什么事都先想着寻求依靠，没谁会瞧得上弱者，往后须加倍努力，早日独当一面，才能……才能支撑起镇妖宗。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双拳紧攥。
无光的屋子沉淀黑暗，从窗透进的微微月色里，忽来一影，皎皎如光，模糊中依稀分辨出熟悉的神影。
殷三柳眼睛瞬间亮了，直起身，不过一眨眼，那若有若无的身影已随轻风散去。
晚风似乎凉了些，人的心窝却温暖，见身旁未睡的人皆未有动作，好像方才只是自己眼花，殷三柳望着窗外，心神安宁。
屋内辗转声渐小，众人相继入眠，今夜难得有个安稳觉。
晴霞殿，依旧干干净净，无人踏足过。
曲尧仰躺在榻上，想今日地上的事，又想天上的事。
玉渊先前说，有怀疑阅说不是阅说，因为感觉阅说很陌生。当时曲尧便笑了，反问，难道是谁冒充她了不成？
玉渊诧然，疑惑曲尧竟往旁人冒充这面想，说道，是因阅说曾是人，而人，生生世世都不一样，若没了今生过往经历，单从外相看，哪能确定她是她。我担忧她如今虽成了仙，是否还顺时而老，是仙身历轮回。
又讲了曲尧不知晓的凡人的轮回，曲尧没仔细听，但最后反驳了玉渊，她道，按凡时，阅说早该落轮回无数，按天时，还不至于有轮回，你安心些。只是一句“你费尽仙力化她成仙，还介意她会是下一世的她？”并未说出。
现在曲尧静思，仍不觉得阅说哪有陌生。阅说可不蠢，今日在天界那般，所为不惜与自己离心，定是无可奈何后的最下策，至于是为了何……
耳边忽闻得自天界来的传音。
想什么来什么，曲尧就知道，除了玉渊，没第二人会为阅说收场。
大概后来天界杂事纷多，玉渊嗓音都难掩疲惫，话语中仍有些文绉绉。谢曲尧知道阅说是人，之前帮她骗过厉已，又说最近阅说精神差，也许自己本就不该自不量力去化她成仙云云。说到最后，总算不那么冠冕，曲尧才听进了。
“大恩大德，我玉渊愿上刀山下火海来报，凡有需，你唤我一声，今日之事实是对不住，若要怪，只怪我……
如今，我与她亦生嫌隙，我已不太懂得她……”
后半夜更静。
曲尧睁着眼睛，并未传音回天界，一双金色的眼瞳沉没在黑暗里。
此时所思与厉已不谋而合，关于自身天职。
“天界大乱，如此轻松泯除，”曲尧举掌至眼前，微握了握，“倘若我真是闲神，是该有这般神力吗？”
若有天职会是什么呢？曲尧自感能胜任任何，而怎可能有天职，竹胜在天帝默许下的所为，天帝又有意将我罚下天界，这两笔账来日必定清算。
生来就被定为闲神了，闲神……闲神没什么不好，曲尧不再想，翻身睡去。
一二暇日，日日无事可做。
孤风瑟瑟，曲尧又坐围墙之上，背对镇妖宗，眺望山水。
在走前，去了宗主屋中，开门见山道：
“可我身上还有天界公务，实在耗不起，不如我现在就去把它们杀个片甲不留，也好让北宗人无借端在此作威作福，尽快归去。”
曲尧平淡而快速说完，殷宗主一向慈眉善目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满目愕然，张嘴要劝。
不等她开口，曲尧已飞身前往妖林海。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二下凡 拂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