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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回天 拂九 ...


  •   凡间大雨滂沱,平土皆变泥泞。

      而天界,风啸鸣,雨不至。

      偏庭终于安静,方才人来人往呈文递案多时,客套话萦绕在他耳边。良久,堆积成山的公务仍是一座山。

      万顺君一展折扇。

      指腹抚摸扇柄,红珊瑚质地通润,镶金倍显华气。这般便比寻常扇子重些,但绝非寻常扇子能比的。

      他一向以白衣飘飘、两袖清风的形象示人,繁丽的饰件皆安放于万顺殿,宝扇显然适于搁展台,却偏要日日带在身上。

      掌心托着柄端,翻来覆去看两面硕大的空白。

      目光不移,不知不觉走神了……

      几个时辰前,置了个垫背在曲尧身下后,急急去追竹胜,他可是有正当理由动手。竹胜却不跑了,转过身来,得意洋洋说自己如今已经是右辅君了,谁敢言行不敬!万顺君的脸色复如见曲尧被推落时那般惊诧,愣神的空隙让竹胜溜远了。他无心再追,急忙去天庭,天帝仅回一句:难不成右辅君的位置要一直空着?

      以后和竹胜共事共位已板上钉钉,万顺君深吸一气,辅君之位哪是能轻易封的?论品行,论才能,论功绩,再怎么也不该轮到竹胜。

      万幸万幸,两位辅君之间无有需交接的公务。上一任右辅君还是桑成君,其事迹令人唏嘘,但再如何说道,桑成君起初名声很不错,与他万顺君齐名,众仙皆认可,却不要做神仙,修魔落得那般下场。唉,愿曲尧在凡间离妖魔鬼怪远些……

      万顺君一摇头,二叹气,三打定主意过会便去拜问算天星。

      心里琢磨着事,没空想别的,现在伸手取文书,蓦地发觉出不对劲。原以为是烦躁生热,可眼下刮的风一阵冷一阵热,明显是气温出了问题。

      “传令空风君。”

      一旁的左温侍仙接到指示,后退两步,施术传仙。不过片刻,仙人已被唤来,可根本不是令空风君。

      接到传召就赶来的一阳尊和万顺君茫然对视。

      万顺君话毕就皱眉,觉出更不对劲的事。令空风君是斯文人,乘龙卷风行路依旧尔雅翩翩,接令的下一瞬,这左庭定会狂风大作,而后风君降落。此刻来的却是掌管太阳升落的一阳尊,一位常年和烈日打交道的神仙,这下天庭再无冷热,只有烫字可言,四周火气滚滚。

      一阳尊见状便明白该被唤来的不是自己,仰着脸,睨着眼前二仙。

      左温小仙侍急出汗,慌忙低头:“唤错了唤错了。”又想传令空风君,被万顺君拦下:“不必,你等等。”

      一时大意,出了差错,误把一阳尊这尊难得愿意露面的神传来了,这可怎么是好!左温无措,又见万顺君眉头紧皱,脸色难看,似是不悦,平常犯错了辅君可不是这副神情,恐要被责罚,慌忙弯腰拱手请罪。

      “时常身子欠佳吗?说来最近各神仙貌似也都有此状况。”一阳尊没急着走,反倒摆出副闲聊姿态。

      一阳尊不走,左温越发急了,袖子擦了擦额头:“一阳尊,劳驾您收收热火气,偏庭这里过热了,您和太阳待一块儿久,可能没感觉,但我们……害,这次小仙传错了,决计不会再犯!”

      神仙对自然的冷热无感,可对神仙所放的冷热是十分能够感知,其余仙官被热气熏得只在庭外徘徊。

      听了这话,想收也收不住了,一阳尊板起脸,定是大动肝火,周身飘起红艳艳的气,殿内登时更热了。

      “左温不得妄言!还请一阳尊见谅,误会一场,此事在下也有错……”

      一阳尊可不听万顺君的解释,不再多待,甩袖离去。

      万顺君平复内心,方才神思混乱,倒不是对左温生气,原先只是想传旱和尊来问问天界温度为何忽高忽低,不知为何话到嘴边传错了名,也不知为何连思虑都稍有失控。

      “无事,过会你去我殿中取两物作一阳尊的赔礼,退下吧。”

      万顺君揉动眉心,举起一卷文书,仰头凝神阅览,久久无法做决,忽地发晕。

      文书霎时掉落,万顺君扶额,手撑案台,缓缓站起身,回头惊讶左温已然倒在地。他咬牙,步履飞快走出偏庭,探外头状况。

      佳节在近,众仙本就有所筹备,再者,万妖败战后,下至仙侍上至天帝,都分外警觉,可这分外警觉也是不妙,不知是为何,倍感疲惫无力。

      万顺君踏出天庭,将被一条横梁打面,急急闪躲开,回头细看才知是日月轮梁。

      原本平静祥和的天界,一团纷乱,比万妖败战的战后场景有过之而无不及,空中飞来数种横祸。

      架仙司在云上而非殿内的格外惨烈,譬如远方的旭方司,失了神力便不稳了,嵌定烈日的轮梁顺风自由飞舞,一阳尊座下若阳仙子追了一路,无助喊着:“回来!”

      灾祸频出,目不暇接,万顺君弄清了横梁由来,刚收了视线就被身侧巨响惊了一跳,近处亦未好到哪去。

      就见狂风卷云,停停动动,以至于行过之云地,像沾水鬃毛被扯成奇怪形状,合着是令空风君携龙卷风至此。

      令空风君官帽早不知飞向何方,仍停步打恭作揖:“见过二位神尊,敬请康安。”

      一阳尊衣裳火红,周身散发白汽,远看惹人心惊,像是在缓慢燃烧。

      “免礼了!本尊眼下仙力难控,都离远些,你们呢?是怎么回事?”一阳尊拧眉问道,煞气不减,莫名无法施力离开,怄气徘徊。

      倒还好,祸事不近身,毕竟她俨然是一尊火球,再失控的神仙也竭力避之。

      “不知道。”旱和尊面无表情走过,万顺君真正想请的神尊此时不请自来。

      这位算是很严重了,所走之云,如倾泻瓢泼大雨,抑或降下旱灾。

      一阳尊与令空风君看她身后的一团干裂出缝隙的云朵,凡间晴雨大变,二人抬头凝视作祸者。旱和尊再没法强装镇定,无奈笑笑,掩面道:“凡间往后二十年灾情免了。”

      运转的仙司皆破碎支离,其余神仙无能去帮,个个自顾不暇。万顺君左支右绌,观问多仙状况,惊悉众仙的仙力无一不似脱缰野马。

      叫得上名的各路神仙齐聚在正庭,有人询问左辅君:“天帝何在?”

      万顺君为难:“非早晚朝时分,天帝恐怕在帝殿,亦是会仙力受困。”

      南天门的南虎将军自高奋勇,执戟往帝殿方向飞去。

      “快躲开!”忽又一位神尊身不由己,仙力混释一通,伤及众多。

      望这乱景,万顺君无力后倒,猛然想起掌仙命格的算天星,环视周围也不见满星院中仙,挺身惊道:“算天星出事了!”

      与此同时,人间那三位神仙……

      阅说先行先到,如鱼游水,避人而走,外头大乱对她相当有利。

      飞进天书阁,摇醒酣睡的书慧童子,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阅说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谁啊。”

      “你……”

      “我问的是,你是谁?”

      “我……我是阅……”

      阅说遽然又拍书慧的头,书慧晃两下,清醒些。

      “原来……”阅说浑身发冷,嗓子口噎住般痛苦,转身面向墙壁,生生咽下怆痛,很快趋于平静,而一旁的书慧还受制于她的术法。

      阅说摇晃两下,站直身子,向愣着的书慧发令:“去,去找史籍,找我出生时段的,和崇耀出生时段……还有仙法籍,找本如何渡仙法的。”

      “是。”

      “等等,我糊涂了,崇耀出世时段的史籍已经缺失了,今日正是要曲尧来帮忙找的。”阅说深吸一气,“你找剩下两种就行了。”

      “是。”

      阅说木然站立,深吸又叹气,口中喃喃:“我这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要护我,不值,真的不值……为我做如此之多,我呢?何以为报……”

      她走出去,背对经久相处的天书阁,心中凉意不减,空望外头,纷乱声不断,觉得自己多活这些年真是毫无长进,什么也不会。

      天界飘飘升上二人,正是曲尧与玉渊。

      不走天门,被混乱的众仙惊了一惊。

      遥远处,众仙云集,好在看上去十分繁忙,无暇注意她们这方。

      “哎!”玉渊惊叫,踩空一脚。

      “小心。”曲尧搀起玉渊。

      “多谢,在凡间不使仙力没察觉,适来途中我才觉得乏力,曲尧你没事吗?”

      “我没事,天界……变化真大。”

      “这是?”闻言玉渊才去看旁边,看见近处一座神仙殿被一巨大半月型金环压扁,既眼熟又陌生,立马惊呼,“这日月轮梁不在一阳尊的仙司里,怎么在此处?”

      数座仙司不是仪器从里往外砸出了口,就是被天空乱飞的顶梁撞出窟窿,陈年老灰都被掀出来了,雾蒙蒙的,放眼望去,天界乱透了,玉渊惊呼不及。

      曲尧一览四周,不禁皱眉:“定是算天星有事,我去去就回。”

      玉渊留在原地,双手相握,手中还有方才曲尧予她的一份强力。

      曲尧隐身行途中,遇一座大青铜钟滚落在云端,掀起两阵云雾,看不清路,只得停下脚步。

      钟之大,上头趴着的一人像个小点,是浑钟真人,与曲尧有一面之缘的旧相识。

      青铜钟再次翻滚前,曲尧掌中灵蕴流窜。

      “欸?终于不动了。”浑钟真人晕头转向,从钟上下来,“原来是曲尧仙上,多谢多谢。”

      “真人,这钟本该在何处?”

      “仙上的意思是……”

      迅速帮其将钟归回本位后,曲尧没再多耽搁,一路都是这般怪异的事。

      天界最糟糕的数天星院,那宝塔幸而屹立,可顶端破漏,金光高冲。

      本就难见算天星不慌乱的时候,此次怕是最慌乱了。竹卷纸书满天飞,形成一个不动旋风,一个个星阵活了似的,相当任性,随意挑空处出现,胡乱闪动。算天星站在中央,摇摇欲倒,竭力铺设一张大阵。

      有人推门,算天星分神去瞧,霎时很难理清自己的心境,反正手中是如预料般的轻松一阵。

      “没想到是仙上最先知晓老身有难。”

      “有能耐令众仙仙力紊乱,我想除星君外无别人了。”曲尧快步走向桌案。

      “也连累你了,多谢仙上及时来救老身。”

      “不必言谢,星君先顾好自己。”

      当万顺君那一行人到时,就见曲尧站于中台移星挪阵,无一不叹其似位算天者。

      算天星身披篷衣,窝在一旁,仰头看着:“命格盘三微轮往右转……对,就是那般,仙上盖世灵透,看来无需老身唠叨。”

      “原来当真事发于此。”一阳尊抱胸而立,“那位是新降生的算天星吗?真是后生可畏,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万顺君仰视曲尧,目不转睛:“非也非也,这是位闲神。”

      不知哪来的风,吹起曲尧的发丝与衣衫,手中动作愈发快,不带半分犹豫,利索调动那些星阵。无数金点星阵绕身,头顶是通天的塔窗,仙力灵蕴流散,浩风来,大气磅礴。

      “我施了些凉风,诸位不介意吧。”令空风君行礼道,察觉又能自如施收仙力了,“怕不是星君当时算错了,否则仙上这般旋乾转坤之力从何而来?”

      “天生天化。”

      发出这道声音的玉渊文君向前两步,左右作揖。

      她混在群仙中,挤进星院,一并目睹此景。内心感慨曲尧挽救繁复阵法就像改动玉录壁那样简单,曲尧真是不简单。

      万顺君握紧袖中折扇,神思飘忽:“的确是文君所说这般。”

      忽有在天庭任职的神仙认出曲尧,疑道:“这位仙上不应该在……”

      顿时有两方同时出声:“曲尧是……”

      一句话两种声音。玉渊与万顺君互看一眼,万顺君笑笑,噤声不语。

      玉渊重新说道:“曲尧仙上几个时辰前,身负重任下凡,如今有文书未取,巧来天界遇上此事,才出手相助。不过瞧这架势,将来升封算天者未尝不可。”

      “唉呀!”算天星神色安逸,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白胡子拖地,平躺在长椅上,俨然一副等逝的模样。

      熟识的几位神仙不再愣那看曲尧手法,围上去关心这老头。

      悬空的星阵逐渐消失,荡然无一。

      众仙溢美之词也好,疑心她也罢,万顺君通通不在意,只说得出:“曲尧是这样,的确如此……”此类无需分神力去琢磨的话,千言万语在心头,偏把持住了,等曲尧了结。

      倒是曲尧先开口:“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万顺君粲然:“幸得你记挂,在下一切安好。”

      “诸位出去谈罢,老身是老了,但不至于今日就逝去,犯如此大错真是连累诸位了,老身还得好好想想如何向天帝交代,今日多亏曲尧仙上了。”

      算天星又把人都轰出去了,步伐得不似往常那般稳,曲尧瞥见算天星浑浊的双目掺着泪。

      元逍元大丹仙悄然贴上曲尧,低声道:“你怎么回来了,还好这里都是些老骨头,没几个知道你的事。曲尧仙上真厉害,多保重……”

      曲尧还未回话,就见元逍元被挤远了,她眨眨眼,挥手道别。

      命盘格复原,众仙恢复。

      “那方是怎么了?”令空风君指向远处,却又一缩手,诧异转头,旁边有一道白影向那飞去了。

      “曲尧!”万顺君急道,还未和身旁的人多说些话,她又离开了。更让他急的是,那方不平静的危险会带来万分疼痛……

      司仙处的灵镜尊破门而出,清透水涌向外来。

      灵镜尊累摊在地上,火速爬起来眺望一眼,大叫道:“不好!天庭为天界正中,渡河自然顺流向那低处,大多神仙都在那里呢!”

      滚滚热焰降临于渡河前沿,也霎时被浇灭,化为白烟,融进水中。

      一阳尊甩手,冷道:“渡河水倒是不减威力。”

      碧水奔腾,在平云之上卷起浪花,天边一抹白色身影引浪归流。

      曲尧侧脸避开狂浪,身形飞在河水之上,绕其向前。渡河在司仙处如一汪死水般静,脱离后就忘形奔腾。曲尧气盛,满心惦念新仇旧恨一起报!发尾沾上渡河水,旋身时飞溅几滴在臂膀,却没有料想中的痛。

      来时没有犹豫,曲尧刹那间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眼下也没时间多虑。

      曲尧定神,计从心生,掌心运两团仙力,俯身与河水相平,伸下双手,没入水中,牢牢抓住河水往天边甩。

      天界无边,已是尽量远扔。掌间注下的仙力,在水中蔓延透彻,河流被镇稳了。

      这条渡河,初为分支诸多的溪流,后被化作一滩平湖,如今又成一条静河。

      曲尧立在水上空中,傲然下视,衣摆猎猎作响,金色衣纹和金瞳一样灿然耀目。

      元逍元闪身过来:“曲尧你的手!”

      曲尧转头寻人,道:“我没事,灵镜尊在何处?帮我转告她,渡河无法再在司仙处了,就当是天界的一条平河。”

      “好好——欸?你没事,莫不成这一遭后,连渡河都失了威力?”见她完好无伤,元逍元还是掏出一锦囊,其中金丹相撞出声。

      曲尧推回去,看着她道:“渡河没变,我如今是凡躯,因而对我无用。至于你这丹……有更大的用处。”

      事情已了,众仙复然,诸多神仙走向这里。

      曲尧唯独看见了一袭金龙袍,有双最不友善的目光,是崇耀。

      ……

      “哑——哑——”

      妖林海上空,乌鸦拍翅掠过。

      鬼老三啃食藤蔓,污水“滴答滴答”掉落,鬼老三与同伴鬼老伯抱怨近来天气混乱。

      鸟屎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进鬼老三的嘴里:“我呸呸呸!这畜生乌鸦活该不能修成妖。”

      鬼老伯从地剜块泥巴朝乌鸦扔去,可惜没有准头,久久之后又掉回林中:“死鸟飞得真快。”

      “嘿嘿,幸亏畜生们不是个个能成精,否则哪有胜算。”

      “有道理,不过这话可别被伥鬼大人听去了,他可是坚信我们能以一敌百的。”

      鬼老伯低嘘一声,肚子又“咕咕”叫一阵,饿极了,近来妖王依旧不许它们吃人,为了不当饿死鬼,只好起身寻野果杂草吃。

      头顶着块泥巴的伥鬼在树后偷听,满心怨怼:都是如此蠢货,鬼族何日才能复兴啊……

      石头洞中,寂静无声。

      小妖小鬼一早便无声退下。

      巫从似覆满白粉的脸庞在无光下,如鬼魅。

      镜后有光,照得他更像世人所说的妖。巫从双唇微颤,看曲尧的风姿入了迷,一看便是半月,始终站着一动不动。

      心念镜中之人,险要关头时,亦是担忧,不知不觉双手揪紧了衣衫,生生揪破了。等到最后,又痴迷地看着天人的神采。

      愈发向往,情如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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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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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