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天性真诚》萌木

18、第 18 章

　　艾洛达六神无主地被赫来尔从地上拉起来，脚步都是虚浮的。
　　她实在是过于震撼了，甚至都不敢去看赫来尔的脸。

　　她就这样脚步软绵绵地跟着赫来尔往回走到了半路，终于甩了甩头定神。
　　……现在正事还没完，还不能瞎想！

　　“……现在金苹果也拿回来了，你找一面回溯魔镜，向苹果中注入魔力放在镜前，镜子就可以……”

　　赫来尔走在前面讲她们约定好的方案，结果半天不见艾洛达回话，便转过头来看她。

　　艾洛达差点撞在赫来尔身上，忙不迭地抬头。

　　“……怎、怎么了？！”艾洛达忙问。

　　赫来尔转过头看清艾洛达的表情，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眼睛微眯嘴角勾起，几乎就快把话写在脸上了。

　　艾洛达被看得有点恼怒：“……您有什么事吗？！”

　　赫来尔收起老不正经的表情，仿佛毫不在意道：“没事。就是你一直没有回话，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艾洛达平复了一下心情，拧眉道：“找一面能回溯过去的魔镜不是吗？我记得。”

　　“那就好。”赫来尔点头，然后深深地看了艾洛达一眼，转头继续往前走了。

　　艾洛达被领到了回溯魔镜前面，赫来尔还有话交代，和阿西尔去角落商议了。
　　这种魔镜可以照出镜前的事物过去的样子，在天界颇为常见，魔界也不甚稀缺。
　　索姆迪和同党都已阵亡了，虽然阴谋败露通通堕天，但是这只能证明他们的罪过，艾洛达还不能证明自己。
　　但是只要围绕着金苹果的事情能被魔力激发，在镜子里回溯，那么艾洛达只需要向天界还回苹果，就可以为自己平反。
　　艾洛达刚一走到镜前，镜子闪烁了几下，艾洛达的人影就倒映在了镜中。
　　艾洛达的样貌没有变化，但处境确是大相径庭。现在的艾洛达斗篷破破烂烂、浑身都是伤痕血迹。她不久前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只有过路的好心天使随手帮她紧急处理了一下，左手更是因为堕天变得漆黑。
　　她看着镜中刚刚毕业仿佛崭新出厂的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就是怅然了一瞬间，艾洛达将魔力灌入金苹果，镜子闪烁了几下，国王和索姆迪签订契约、鲍勃和凯西加入其中偷走苹果、艾迪被教唆加入其中密谋的全过程便在镜中一幕幕上演，其中不乏敌人利用艾洛达不成便要将她斩草除根的片段。

　　确认把苹果交上之后，基本也就能平反回到天界了。

　　艾洛达对昔日的同伴内心毫无波动，都互相残杀过了，人死不必再惺惺作态，只是感叹自己人生的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
　　她一个爱神还得因为母亲和资历的原因在前面加个“小”，如果将自己当作主角放进故事，也当是和可爱的天使们在一起打打闹闹，为什么要放她来和恶魔大逃杀？！

　　她收回魔力，珍重地把苹果收到怀里。

　　正准备离开时，她却猛然瞥见镜中角落里有两个和魔界格格不入的圣洁身影。

　　离艾洛达近的是一位形容严肃的男子，看站姿好像是阿西尔，但是他面容端正，没长毛也没长角。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让艾洛达震惊的是他旁边那个人——
　　正是那道比白雪更纯洁、比月光更孤高，仿佛晨星＊般璀璨的身影，和艾洛达的记忆相重合了。

　　艾洛达死死地看着角落的那道身影，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镜中的人影好像发觉了她，向这边投来了注视。
　　洁白的羽睫下紫色眼眸澄澈透亮，没有山羊似的横瞳，但本人颇为不苟言笑，只淡漠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那得是上千年前的事了——

　　彼时神要求所有天使尊崇神最新的造物——人类，前天使长赫来尔对于服从地位低于自己的生灵心生不满，遂带领众天使掀起叛乱。
　　而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春秋的同类相残后，这位傲慢的前天使长处于了劣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赫来尔遭遇了部下背叛，那位部下几乎让赫来尔的败局成了定势，让一众反叛军痛心疾首。
　　结果好像是非得有个交代似的，那个部下临走时表情极为复杂地看了赫来尔一眼。

　　已经被全世界所拒绝，已经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
　　如果败局已成定局，那么如今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赫来尔想。

　　她被纱布包成了个粽子，孤魂野鬼似的坐在云层之上，还得像过街老鼠一样收起六翼以免被发觉。

　　几天之后想必就是大战了，她没剩多少兵力可供调遣，也不用谋划什么战术了，想早休息的话可以把自己绑好送给米歇尔，然后就可以与世长眠了。

　　但是她始终不懂那个眼神的意义。
　　赫来尔看着地面上的人类仿佛蝼蚁一般渺小——现实也的确如此，这种生物脆弱不堪得仿佛手指就可以捏死，但最终离开了神的国度，最后在人间繁衍起来了。

　　彼时深夜万籁俱寂，所有人类都在美梦中沉睡，没有人回答赫来尔。

　　但是突然，她看到角落里有一个金色的身影在哭泣，好像是个天使。哭泣的天使周围围绕了许多嬉笑的天使，但没有一个上前去。

　　赫来尔好奇，便跳下云层去察看。

　　她一靠近，其他嬉笑的天使纷纷鸟兽般散开了。
　　赫来尔奇怪地环视一圈，发现一个天使也没有了。她大为不解，上前去询问那个天使。

　　她拍了拍哭泣天使的肩，那个天使就惊吓般转了过来。

　　那是一个金发金眼的面孔，确实在天使里也算好看的——不过对赫来尔来说不算什么，好看的她见得多了去了。但此时这张脸上却满是泪水。

　　面孔看起来很年轻，实际年龄应该还没有布里埃尔的一半；但是应该已经成熟了，因为魔力看起来已经稳定一段时间了。
　　稳定地弱小啊……

　　赫来尔刚仔细看了看哭泣的天使，结果对方没开口，非常自来熟地脸贴在她肩膀上哭泣起来。

　　赫来尔惊讶，随之有点触动。
　　这个天使伏在她肩上哭泣，翅膀就像小鸟一样随着哭泣颤动着。
　　天使的衣服很薄，一会赫来尔就能感觉到肩头布料被哭湿的地方一片温热。

　　虽然赫来尔有些部下见大势已去，有些在背地里叹气的，但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也没有人为她流泪。

　　赫来尔有点触景生情，虽然明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为她流泪的，还是想一厢情愿地欺骗自己一会。

　　结果她刚想静静地和这个年轻的后辈待一会，这臭孩子就小雨转大雨，然后大雨转暴雨，从梨花带雨变为哭得鬼哭狼嚎起来。

　　本来受了伤就颇为疲惫，这一下赫来尔顿时觉得耳膜在震动，太阳穴突突地跳。

　　结果哭了半晌，年轻的天使好像还觉得借用人家半天得送点什么不然不太好意思似的，一把鼻涕眼泪全抹赫来尔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赫来尔：……

　　赫来尔实在不解，干脆跟在了她后面。只见天使跳上了一户人家旁的树梢上，一边催动魔力引导一个鬼魂来到这户人家窗边。

　　那个鬼魂从死者之国醒来，身体还是透明的，只有天使才看得见。
　　他睁开眼睛犹疑了一会，然后从表情到动作都痛苦起来。

　　他蜷缩起来，一边喃喃道：

　　“今天就是你结婚的日子了吗……”
　　“你终于要离开我了……”

　　赫来尔落到树梢上艾洛达身旁，想着自己能让鬼魂现形，便道：

　　“不让他们二人见一面吗？”

　　结果金发的天使头也不回，抱着膝盖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闷闷地道：

　　“我才不慷他人之慨。”

　　善于慷他人之慨的赫来尔：……

　　她觉得自己一生积德行善，可能是给周围人好脸色多了。
　　她正要再问这不会留下什么遗憾吗，就听那个鬼魂突然暴起，在原地不被人类听见地叫骂道：

　　“你这个冷漠的女人！这下好了，你结婚了，你开心了吧？！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赫来尔：……

　　艾洛达抬头看了无语凝噎的赫来尔一眼，示意她这么做的理由。

　　赫来尔点点头，无奈地坐下了，但她还是很不解。

　　“那你方才为何哭泣？”

　　艾洛达闻言怔住，眼圈泛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是我的毕设。”

　　毕设死了！

　　说到这里，年轻的天使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因为毕设出了问题，延毕了很长时间，我的同学都笑话我。我刚刚把你当作他们一样的人了，对不起。”

　　赫来尔明白过来，非常官方地笑笑，敷衍道：“你近来很辛苦。”

　　艾洛达闻言眼眶又湿润了，她上下扫了赫来尔身上——赫来尔身上都是天使和神明造成的伤害，短期无法痊愈，如今都缠着绷带——非常感激地道：
　　“你也是，很辛苦……你是最近唯一一个关心我的人……”

　　她说着又要哭了，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赫来尔心道说句客套话这小孩还当真了，便不顾艾洛达掉泪继续看那个鬼魂了。

　　那个鬼魂骂着骂着还带上了哭腔：

　　“你太残酷了！明明我被撞死前就闹着要和我分手，你还不停地来给我送信，在墓前跟我说话！”

　　“死后才跟我道歉，哭着喊着说如果不气我我可能就不会死了，你早干什么去了？！”

　　“难道你以为我是傻的吗？！你以为你来给我扫墓时说的那些话，我什么都听不出来？！为什么你最后都不说爱我了，你明明就是交了新的男友了！！”

　　赫来尔看着这幕狗血的爱情伦理剧，突然有点好奇自己为什么要下来浪费时间。

　　天都快亮了，赫来尔正要打哈欠，却看窗口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鬼魂的模样在死亡瞬间就定型了，是生前毛头小子的模样；但生者随着时间流逝，模样还在不断变化。

　　那个人影只在窗前经过了一瞬，但三人都清晰地看见了。

　　那是一位穿着婚服的女性，受到岁月和世事摧残，皱纹已经攀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但此刻她迎着晨光容光焕发，飞扬的神采与婚服相得益彰，不输任何青春时期的少女，甚至比她年轻时还要美。

　　她战胜了岁月，也战胜了世事。
　　未亡人从过去里走出，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鬼魂看到这一幕，顿时脸上热泪纵横。年轻的鬼魂跌坐在地上，哭泣道：

　　“你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走在我的前面……我本来以为可以在你前面了，结果还是没能赢过你……”

　　说到这里，鬼魂好像也是满足了，身影在晨曦中渐渐消散，往死者之国而去。

　　“看来我也要继续往前了……”
　　鬼魂微笑着渐渐消散了。

　　彼时晨光四起，星月西沉，连最亮的一颗星也渐渐被光明所掩盖。

　　看到了这一幕的赫来尔却觉得视野内的所有景象都在颤动。

　　死者是对生者的惩罚，而当十几年前鬼魂离开人世的时刻，他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原本以为挽留住了生者，但当失去爱人的那一瞬间他就无法再回头了，只是未亡人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他，让自己误以为一切还没有结束。
　　直到刚刚，他才接受了自己延迟了十几年的惩罚。

　　赫来尔掀起叛乱是早知会有今日的下场的，只是如今才觉得触动。

　　往日的记忆忽地涌入脑海——
　　她提出反对那天米歇尔温言相劝，掀起反叛那天布里埃尔大声质问胞姐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众多昔日的兄弟姐妹或惊恐或异样的神情，还有那个反叛的部下最后的眼神，都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当日毫无感觉的那些画面，似乎涌动着什么浑浊而又无形的东西，如今才被她所理解。

　　只有她当日没有意识到，她早就该被惩罚了——被自己也是被同胞的爱。

　　新娘和鬼魂临走之前体内好像有一段金色的箭头，在那一瞬间忽地消散。但爱神的加护却没有消失，留下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着二人周身，但此次却不是为着恋情顺利情场得意，而是让人们在相互爱恨的历史中认清自己＊。

　　赫来尔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在震撼着，在扭曲的视野里艾洛达怜悯地看着鬼魂消散，她指尖落下一滴金色，落在二人脚下的老树上，一节新芽便抽身而出，开出了小小的花朵。

　　晨光中艾洛达抱膝坐着，晨光为她镀了一层金，眼中闪烁的光芒好像温暖的太阳。

　　此后战局不会再被扭转，但那位传说中不近人情的前天使长却似乎是转了性，对着剩下仨瓜俩枣的残兵宣布想归顺天界的可以走了，剩下不愿走的，通通随她出战，战死方休。

　　事实也确实如她宣布的那样，最后一战她畅快淋漓也惨烈非常地打了一仗，九死一生地向魔界坠去。

　　——从这里开始，她就要建立每个人都能享受自由和尊严的新国度了。

　　＊注1:路西法有“晨星”的称号，顺便“晨星”在旧约圣经的希伯来原文中叫作“helel”（赫莱尔）
　　＊注2：灵感来自残酷天使的行动纲领，eva的op，有一段开头第一句有一种翻译是“人类的历史就是相爱的历史”，哪一版我忘了反正不是网易云
　　＊注3：本章魔王和天界对抗的剧情参考的是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