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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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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逐渐西斜,萧云衍独自坐在院中,安静地看着凉棚下的李铁匠,用满是老茧的手握着锉刀给铁链磨锈。
东侧小厨房内,灶台上的水壶里逐渐起了咕噜咕噜气泡破裂的声音,李采菊拿着一个隔热布掀了下壶盖,见水已经烧开,她俯身从火堆中抽出还没燃烧的木柴,封上了炉灶,提起水壶晾在了一旁。
这一年多来,只有李铁匠一人独自住在这个小院,放着餐具的木架上,只有零星几个碗碟。怕上面沾了灰尘惹恼院中的贵客,李采菊提起小水桶走到院中的水瓮处舀了几瓢水,又回到小厨房将三只看起来还算新的汤碗洗刷干净。
柳树村所在的桐州虽处南方,但此刻深秋的气温已然与燥热的夏季不同,刷碗的水带着些凉意,晾在壶中的水也慢慢凉了下去。
“公子,水已经不烫了,民女给公子盛上一碗,请公子自便。”
萧云衍对着给自己倒水的李采菊道了声谢,但也没有立刻去喝,反而转回头继续看着对面的李铁匠,眼神里盛满李采菊看不懂的深意。
李采菊壮着胆子深看了几眼就不敢再瞧,贵人的心思,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猜,尤其是,刚刚贵人和爹说的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她现在还没太想明白,她只深刻的记得,这位贵人很是大胆地说,他是朝廷的人,他可以杀掉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
那么多官员,职位高的,职位低的,他都能……吗?
他的话,可以信吗?
不敢再做深想,李采菊赶忙去了院外,只是一走出院门,坐在马车上的那位抱着剑的大爷又是一脸凶神恶煞地看向自己,吓得李采菊一个激灵,慌忙移开了视线,手中握着的两只碗差点被她摔在地上。
直到……
“这位姐姐,可否先给我一碗水喝?”
郗瑶听见外边的动静,又从车内探出头,她不顾一旁满脸不悦的邢寂,咧着嘴,乖巧礼貌的冲着提着水壶的李采菊微笑。
听到这格外嘶哑,却又带着些柔顺调皮的声音,李采菊这才敢重新抬起眸子,看向马车这处。
车内冲着她说话的人,是方才她从田地里回来匆匆瞧见的那个。
当时,她听张大娘子和刘氏说,来了一群像是穿着官服的男人要找她爹,她担心爹会出什么事,匆匆跑了回来,跑到院门口时,马车车帘恰巧被风给吹开,显出了一个通身穿着黑衣的身子,对方当时像是听见她的脚步声,转头看向自己,露出一张额头带着血迹和乌青,脸颊上沾满灰污,冲着自己咧嘴笑的脸。
她当时有些惊讶,但莫名的觉得这人脸上虽不如其他人干净,却意外的不让她害怕。
只是等她再想仔细瞧瞧这人时,车外的那个男人变得满脸凶狠,着实吓到了自己,她只好赶忙避开他们的视线,跑进了院内。
如今见车内的人对着自己开口,李采菊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脱口而出:“好。”
等她说完,才反应过来想捂住自己的嘴,可不仅来不及,两只手还全提着东西,根本腾不出空来。
罢了。
李采菊叹了口气,她抬起眸子刚想大着胆子问向那个凶狠的大爷,就看到站在马车后的裴楚尧冲她点了点头。
她倏地松了口气。
快步走到马车旁边,李采菊将一只碗放到车驾之上,倒满了水,递到了郗瑶的面前。
却不料郗瑶对她摇了摇头。
“姐姐,我的双手被他们绑住了,能麻烦你喂我喝吗?”
“好……”根本来不及想这人为何被人绑住,只因她喊自己姐姐,李采菊就将碗递到了她的嘴边。
郗瑶冲着李采菊笑的更甜,道了声谢,就像小鹿喝水一样一口一口开始饮水,每喝两口,还会冲着邢寂挑个眉嘚瑟一下,恼得邢寂转头不再看她。
而身旁的李采菊却是一手紧托碗底,一手紧握碗边,生怕因着郗瑶的调皮把这水打翻,满脸认真地瞧着她把整碗水喝完。
郗瑶表示: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另外,这李家姐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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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的除锈工作也基本接近尾声。
萧云衍见李铁匠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袍,走了过去。
虽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但李铁匠依旧低着头,一节一节铁环仔细看着上面还有没有被忽视的锈迹,等发现已全部除去后,他才站起身子,冲着萧云衍说道:“公子再等等,草民得用醋将上面的血迹给清洗掉。”
“老伯,”萧云衍挡住李铁匠离去的动作,“有关这铁链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留在这上面的血,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清洗不迟。”
萧云衍的声音沉稳有力,眼神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似是有种只要他想没有什么事他办不到的自信。
李铁匠干瘪的嘴唇嗫嚅,心中的苦恨翻涌却又无法诉说,最终只缓缓开口:“好,就听公子的。”
裴楚尧从院外又走了进来,萧云衍让他拿出一张银票当做买下这条铁链的钱,可当他将银票递到李铁匠面前时,却被那枯槁的手推了回来。
“公子可是想知道这铁桎背后的事?”
看着面前这张苍老的脸,萧云衍默了一瞬,回答道:“是。”
“那好,草民卖这铁链不收银钱,只希望公子能记住两个名字,一个是我的小女儿李采荷,另一个,是我以前收过的徒弟,名叫曹远,如今大约是在那擎州炼铁厂里当了铁官。”
“我等着公子,拿这铁链回来,帮我洗去那上面沾了多年的血渍。”
听到老人家的一番话,萧云衍面色严肃,许下诺言:“好,在下自当信守承诺,将这背后之事调查清楚,为老伯洗刷这满链的血渍。”
将铁链接过递给裴楚尧,萧云衍这才从暗兜里掏出昨日被郗瑶扔在地上的那把箭镞,递到李铁匠的眼前:“老伯,在下还有一事请教,不知老伯可认得这支箭镞?”
李铁匠定睛将面前的箭镞全身扫了个遍,觉得其形状构造有些眼熟,沉思片刻,他对着正站在二人身后的大女儿说道:“菊儿,带公子去西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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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笆小院本是李采菊婆家大伯哥继承下来的一座旧屋,二十多年前建成,他家全家本来一齐住在这。但十年前两位老人遭遇人祸,为避免睹物伤怀,大伯哥便带着她家二郎去镇上谋生。直到三年前为了给二郎说亲,才又搬回了柳树村。
只是老屋多年没有人住,早已破败不堪。大哥大嫂便用这些年攒下的银钱为二郎在村里买下一块宅田,盖了新房,盖房期间,一家人住在这土坯老屋里,感到诸多不便。
等李采菊和二郎成亲之后,大哥一家又搬回了镇上租的小院,这篱笆院彻底闲置下来。
直到,妹妹去世,擎州老家中独留爹爹一人,孤苦无依,李采菊和二郎便决定将李铁匠接来,照顾他晚年。
而李铁匠同意搬来,却不同意和女儿女婿一同住在新房内,李采菊拗不过他,便和二郎修葺了这座土坯旧屋。
这院墙最早其实也是土坯制成,只是桐州潮湿多雨,加上空屋颓败,不少孩童以为这是一座废宅,常年在墙边玩耍斗嘴,有时也会为了比比力气踹几下墙面,于是三面土坯墙几近坍塌。李铁匠住进来之前,二郎把土坯墙全部推倒,围了三面篱笆。
院内的房屋倒是无碍,二郎找了些懂得盖房的叔伯进行了加固,房顶又加了一些稻草瓦砖防风。为了方便李铁匠打铁,他本来在西边又加盖了一间小屋,却没想到李铁匠喜欢在院内打铁,只好又给他搭了一座凉棚。
如今的西屋算是李铁匠的库房,他随着大女儿来到柳树村时,将自己以往的家当和制作的各种器具都一齐搬到了这里。
除了常用的打铁工具,其余物件全被尘封在西屋之内。
久未被推动的木板门被李采菊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甫一进门,萧云衍就被屋内浓重的灰尘味道呛的咳了几下,他下意识用衣袖捂住口鼻,推开身后的裴楚尧不让他进门:“里面灰大,你去外边等我。”
裴楚尧自小闻不得粉尘花粉,灰尘一重,能打喷嚏咳嗽到停不下来。
李采菊见两位公子皱眉忍着喷嚏的模样,很是不好意思,她急忙道:“不然二位公子去外面等候,我把箱子搬到外面?”
“不麻烦李姑娘了,我朋友闻不得粉尘,他去外面等我,我跟着李姑娘进去。”
“好。”李采菊走近屋内最里处。
萧云衍见她进去,自己也提步踏进屋内,屋内地面上也落满了尘土,锦靴每踩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细响,并在上面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跟着李采菊走到屋内最角落的地方,萧云衍见她停在一个大木箱前,搬开上面的几个小物件,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吱呀”一声将木箱打开。
入目的,是满箱子废弃的模具。
“公子,这是这些年我爹……给官府所做过的所有模具,您过来看看,有没有和这箭镞一致的吧。”
“可是擎州官府?”
“是……”
李采菊的声音里带着些沧凉,她似乎不愿再提起以前的事,说完就出了屋,留下萧云衍一人,凝眸安静看着封在木箱中的上百件模具。
此时已近酉时,西屋内只剩下薄薄的日光。
萧云衍半蹲在木箱旁,开始试着翻找着可能会出现在其中的东西。
这些模具都被堆放在一起,摆在上面的是一些短刀利刃样式的模具,将这些拿出来堆放到地上,底下又露出一些短锏、钢叉、锁扣样式,直到翻到最后,萧云衍这才看见数十个不同样式的箭镞模具。
他拿出手中的箭镞与模具一个个对比,均未成功。
直到拿起木箱中的最后一个,手中箭镞和模具啪的一声,严丝合缝地成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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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楚尧不清楚萧云衍是看到了什么,明明进屋之前他的脸色并无异样,可从屋内出来之后,裴楚尧作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立马察觉到萧云衍此刻的不对劲,只见他双眼凌厉闪着寒光,脸带愠怒之色,一副想立刻将谁千刀万剐的模样。
匆匆和李家父女道别,裴楚尧赶忙上前问萧云衍看见了什么。
可萧云衍却不做回答,只嘴角扬着意味不明的嗤笑。他快步走向院外,径直走到邢寂驾着的马车前面,直盯着车帘被风扬起,小刺客在车内若隐若现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用铁链把这刺客给我锁了,今日他若再不交代,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