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知天风》七月夜雨

6、罗伯特

　　时谨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手发的动态都会被人喜欢。

　　曾经也不是没有过朋友，还没到与他们分享这些文字想法的程度，这些人就都在接触完董诗后莫名地渐行渐远了。
　　第一次受到他人的肯定，时谨也有点不知所措，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蔓延开，像是浑身洒满跳跳糖，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回关了对方，点开私信表达了感谢。
　　【怀诚】：多谢抬爱，我会继续记录下去的。

　　对面大约是已经休息，消息发过去显示未读，时谨也切回自己原本的账号，铺天盖地而来的消息提示如潮水般刷新在顶端的窗口。

　　【安不甜】：罗伯特还是罗伯特，你再怎么像也不过莞莞类卿/举扇笑
　　【安不甜】：不过仔细想想，他好像脾气没那么差，今天下午还挺好相处的。
　　【安不甜】：不过我们之后应该也没交集了，只能在你这听听嘲讽了。

　　时谨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当成什么替身了。

　　几天下来已经初步学会充分利用搜索引擎的时谨立刻切换页面，刚输入罗伯特三个字，下面就弹出一堆相关词条。
　　翻译完安予恬意思的时谨陷入了沉思。

　　怎么还有人喜欢被骂的？

　　他说话真有这么难听吗？

　　他又点进私信窗口，犹犹豫豫地在想要不要告诉对方自己就是本人，此时又弹出来几条消息。

　　【安不甜】：对了，时谨居然还会小灵通创作，看上去好有意思，要是他说话和写字一样就好了。
　　【安不恬】：不过就他这性格，我这辈子是不可能让他知道这些的。
　　【安不甜】：明天早上吃什么好呢，单数面条，双数包子。
　　【安不甜】：[骰子]
　　【安不甜】：好，吃包子。
　　【安不甜】：睡觉！

　　时谨默默看着投出来的1，陷入沉思。
　　她就是想吃包子吧？
　　自己直接被当成备忘录来用了这是。

　　见对方乐在其中，自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直接对着当事人毫不保留地倒了一通，时谨不敢想要是安予恬知道自己看到了这一切，会不会就此失眠到天亮。

　　他充分发挥丰富的想象力和点错方向的共情能力，很快已经脑补到安予恬会因此不信任每一个账号，对每一个罗伯特都要有心理阴影。

　　时谨莫名觉得自己的选择变得重要了起来。
　　如何委婉地告诉安予恬真相，这实在过于挑战他约等于没有的社交能力。
　　最后时谨还是保持了沉默，打算就此扮演一个人机树洞。

　　结果就是，之后军训的几天，时谨和安予恬现实中没再有任何交集，他却连安予恬乃至室友每天一日三餐吃的什么都一清二楚。

　　【安不甜】：今天热晕了，食堂全是人，根本抢不过，点个外卖奖励自己！
　　【安不甜】：军训才刚开始，脚底就已经站军姿磨破了，这鞋质量也太差了，交的钱都用来干嘛了？？
　　【安不甜】：七七前几天买了最近share很火那篇帖子的军训专用鞋垫，刚刚终于到了，终再也不用拿卫生巾临时应付了！
　　【安不甜】：说到这个，好像生理期快到了，马上就可以找借口请假了！/转圈圈
　　【安不甜】：罗伯特还不能回私信吗，不过别人那种我有我也的回复就算了，你一个罗伯特懂什么生理期。
　　【安不甜】：垃圾软件连个bug都要修这么久，几天没反应都有些怀念了。

　　聊的内容越来越毫不遮掩，时谨屡次被安予恬的放飞自我挑战下限，欲言又止。
　　看到她发的这一句去搜了搜其他罗伯特的回复，才知道自己纯属想太多。

　　作为一个罗伯特，不论发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都能被人包容。
　　更不用说安予恬看上去习惯了这个罗伯特可能冒出的特殊反应。

　　时谨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么恶趣味的一面。

　　【时谨】：扣1可转人工服务。
　　【安不甜】：还真有活人？
　　【安不甜】：1

　　这是他这两天刷share学到的，见安予恬下意识真的回了一，时谨顿时乐不可支。
　　对面过了一会后知后觉被骗，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安不甜】：？
　　【安不甜】：罗伯特又更新数据库了？
　　【安不甜】：我就说人类迟早要遭遇智械危机。

　　果然机器人没人权。明明是人类自己提的要求，满足了又不乐意。

　　时谨看见安予恬每次没心眼地吃瘪就心情大好。高舒豪拿着快递进屋时，时谨正勾起嘴角盯着屏幕。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不知道还以为你网恋了。”

　　他将快递盒丢桌上拆开，拿出里面的东西冲时谨和宋燃一人丢了一份：“拿着，最近share上很火的军训神器，前几天下单今天才到，这几天站军姿折磨死我了。”

　　时谨知道宋燃和高舒豪讨论并买了这个，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多少钱？我转你。”
　　高舒豪摆摆手，表示不贵：“你之前还请我们吃东西呢，我和宋燃说好一起送你的，不花钱，买二送一。军训那鞋子大家都知道什么质量，你用不用另说，收下就是。”

　　前两天时谨的脚起了水泡，戳破的时候宋燃刚好回宿舍。他以为没人在意这些，没想到他们背地里记住了这些。
　　本已经沉浸下来的跳跳糖后劲又涌了上来。时谨低低地道谢，突兀的手机铃声却让他又清醒过来。

　　那是董诗打来的视频电话。
　　董诗给时谨挑选新手机的时候，柜员见她不大懂这些，将手机各种性能吹得天花乱坠。董诗这才知道这些手机还有视频通话的功能，母子俩直接一块换了新机。

　　董诗回到海城后，每天要发好几回消息，不外乎是“吃的什么饭”，“有没有按在家的习惯好好作息”，“如果有关于老师同学的联系方式和信息都发过来”。
　　偏偏她还不好敷衍，经常看到属实的图片才肯罢休，偶尔还会一个视频打过来突击检查时谨有没有撒谎。

　　宋燃和高舒豪几天的相处下来也发现了这一点，每次都下意识地帮忙掩护和解围，增加时谨的可信度。
　　也是因此，时谨大多时候面对手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军训和军事理论捧着小灵通时反而显得更自在。

　　这一次，董诗又是睡前的突击检查，她已经掌握了大一军训的时间表，掐着他们下操回宿舍的点精准打来。

　　时谨直得接通视频，避开两位室友对着自己：“妈。”
　　董诗在那头家里的客厅，惨白的白炽灯从头顶打下一大片阴影，像极了黑白无常的混合体：“小宝，在宿舍了吧？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去洗澡，这才几天就被带出坏习惯了？待会挂了电话就赶紧去，一整天在操场打滚，坐凳子上也不嫌脏。”
　　她例行喋喋不休了半天，时谨只需要负责点头，表示“好的”，不住低头地把玩着手上的鞋垫，两位室友早已在一片静默中收拾的收拾，洗澡的洗澡，默契地没发出一点动静。
　　“你不要吃那些不健康的，多吃蔬菜水果，每天的饭记得准时拍完发给我，不要过了饭点还没吃就去买零食……你手上这是什么东西？”
　　时谨犹豫半饷，在镜头面前晃了晃：“宋燃和高舒豪送的鞋垫。我们军训的鞋底质量不好，上回请了他们吃东西，他们回了个礼。”
　　董诗却眉头紧皱，神情不满：“胡闹，别人送什么你都收。谢谢人家没？这什么鞋垫，会不会用料对身体有毒？你要鞋垫妈妈直接给你做了送过来，不要总用外面的，谁知道是什么黑作坊做的。”

　　时谨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妈，我已经成年了。”
　　不再需要这样事无巨细地教学和操心了。
　　他又怕自己的态度显得太不耐烦，伤害到董诗：“我有需要会跟您说的，放心就好了。您也多注意照顾好自己，高舒豪快出来了，我要准备去洗澡了。”
　　董诗见这么晚，也聊得够久，这才放过了他，结束了通话。

　　没想到，之后的几天，不知是不是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董诗联系他的次数大幅度下降。

　　直到军训快结束，时谨收到来自家乡的包裹，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如她所说，董诗放心不下，临时赶制了两双鞋垫，连带着制作的海鱼小吃还有几个月饼送了过来。

　　看到月饼那一刻，一向害怕中秋董诗思念亡夫模样的时谨才想起今天是什么节。

　　初次离家这么长时间的时谨以为在淮城的自己会感到无比自由，可当打开包裹，熟悉的海风气息涌入鼻腔时，他的身体却是控制不住地感到踏实。
　　除了胃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海鲜不住地反感。

　　时谨将家乡的特产全数分给宋燃和高舒豪，很少去海滨城市的二人也是第一次吃到毫无科技狠活的海鲜制品，立刻催着他赶紧联系董诗，再买几袋给家里寄去。
　　时谨和董诗难得全程双方都融洽地通了视频，董诗获得了儿子室友的认可也是心情大好，不再和平日那样例行三问，高兴地应下来主动挂了电话说要去提前准备好食材。

　　高舒豪啃着董诗送来的月饼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说出来：“其实你妈妈挺看重你的。”
　　开学这么久，大家都多多少少和家里联络过，除了高舒豪每天和没事人一样到处混，天生住在淮大似的。

　　高舒豪知道宋燃和时谨都注意到了，只是出于礼貌没问过，主动交代了自己的情况：“我爸妈早离婚了，我跟了我爸被放养，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次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