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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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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虽恼,但大笑起来,“看啊,我以为是什么货色呢,原来只是个胆小鼠辈……”
然而笑到一半,笑容倏地在脸上凝固,其他人也匆忙又慌张地低下头。
“将军!”
“将军。”
天闭原先走出几步发觉前方有人,将视线从茶壶上升起,便对上叶阴沉的脸,止住脚步。
叶盯着他,走近一些就到了他跟前,抬起一只手抓住茶壶,接着,扔了出去。
茶壶碎作一地,爆发出清脆响声,吓得众人耸肩。
叶怒道:“本将难道真收了窝囊?”
叶随即看了那大言不惭的汉子一眼,抓住天闭的一边肩膀迫使他转过去,“过来!”随后手攀到他后面一把掐住他后颈,粗暴地拽他挨到身前,两人两只肩前后贴在一起。
叶碧展在他耳边狠声说:“听着,我叶碧展身边没有孬种。我的人,自己丢了脸,也是在丢我的脸。”
叶对旁边人群伸出另一只手,“刀给我。”
立马有一把随身携带的刀双手呈上。
叶握上刀柄,快速拔出刀鞘,举刀指向那汉子,仿佛前方只是个练兵器用的靶子。
叶将头歪向天闭,以可怖的口吻引导着:“看着他,看到吗?他侮辱你,他欺负你,拿着刀,杀了他。拿着!”
在场的人很是受惊。
天闭此时却是浑身僵硬,不肯伸手接。
“聋了吗?拿着刀,去杀了对面那家伙,拿着,拿着!”叶放开他后颈,转去直接上手逼他接刀。
刀柄被硬塞到手里,天闭却如触电一般,像碰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刀从他手中脱落。
他将刀给丢了。
叶勃然大怒,推开身体正止不住颤抖的天闭,并连带在其腹上狠狠踢去一脚,令其栽出几步远。
叶碧展非常想揍当时的自己。
众人是惊了又惊。叶大将军脾性的确如此,但一般并不常见。
对于那彪形大汉,叶将军面露杀机,人被他从地上踢去的尖刀刺穿心脏,吐血死掉了。
“拖走。”
“是!”
当叶再去看被他踹倒的人时,天闭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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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当着天闭的面将散发着幽幽冷光的刀从鞘中抽出,放在案上。
“拿起它。”叶道。
天闭不动,犹豫与抵触之色可见。
叶说:“你为仆,我为主,主子说话不管用么?”
天闭依然不动。
叶继续道:“天闭,不管你曾经历过什么,如今你的命是我的,想在我手下苟活不容易,任何事愿与不愿都由不得你,可听清楚了?本将命令你,把刀,拿在手上。”
天闭目光在刀上停滞良久,只好咬着牙移出一只手。缓慢靠近案面时,那手是僵硬的,甚至全然丧失血色,好像已不是他的手。
在叶注视下,那手终于握住刀,然就在要拿起来时,手又放开。他退却了。
天闭头一低,深吸一口气,“我做不到。”
“你说什么?”
失望写在脸上,叶眼前闪过一抹险恶,自己拿起了刀。“我听不得‘不’字。”
天闭手被抓住,然后手里被塞进刀柄,外加两只强而有力的手掌包裹住不让他放开。
天闭霎时全身僵硬,睁大双目,似被火点着一般,盯着手与刀像盯恶鬼,努力反抗与后退。
叶偏不放,对方越想抵抗他钳得越紧。
天闭最终抑制不住情绪在胸口翻涌,拼命摇头,恐惧地喊:“不,不………”
叶有点钳不住,绕到背后去,把人围在两臂之间,二人前胸贴后背纠缠在一起,两双手一里一外,最里是刀尖指向前上方的一把短刀。
两丛气息交织,天闭耳边言语狠戾,“抓着!看着它!你到底在怕什么?嗯?怕什么?别告诉我一个军人怕拿刀,可笑!”
天闭呼吸短促,肢体紧绷,把头偏向一边紧闭双眼。
耳边又吼:“看着它!”
不多时,天闭终于承受不住,崩溃地两腿一软。人没了力气,叶随之降下,由之身体清晰传来的战栗与发烫的体温令他瞳孔一缩。天闭泪糊了面,通红的皮肤下暴起青筋。
天闭语中狼狈又无助:“别逼我,别逼我,求你……”
他哭了。
战场上战到最后沦为俘虏也不肯下跪的人,因为一柄刀,哭了。
叶碧展想掐死叶。
叶放开了天闭,刀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
翌日。
侍卫出于好心将天闭拦住,“今日将军心情不太好,或许气还未消,你的活儿暂由我代劳吧。”
而刚交接完就听里面道:“天闭。”
接着:“进来。”
于是活儿还是归回天闭。进去,上具沏茶,一如既往没变化,仿佛昨日之事并未发生。
叶面色平和,看起来没有“心情不好”的样子,他未提昨日之事,倒也为对方冷静于自己而感到惊讶——明明昨天都……
他抬眼看天闭,天闭垂着眸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
视线下移,叶此前没仔细观察过天闭那双已为他沏了半个月茶的手,这一瞧,目光逗留许久。那按理说本该与主人的脸一般书生意气的手,掌上有茧子。他想起昨日纠缠间无意触其掌面时一刹那的粗糙感。
天闭的右手被半道劫去——手腕被突然伸来的手握住,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举高一些翻过来手心朝上。
叶看了他一眼又看回手,“摊开。”
天闭摊了,略放松的手指张开来些。二人眼见那结实修长的手上布有不少积淀而成的或大或小的茧子。
兵器笨重,练武的人兵器拿多拿久了手上往往会生茧子,但像这般多的却少见。
“练的挺多,”叶道,“会的不少?”
叶没使多大劲,天闭合上手指抽回去,继续弄茶。他淡淡地道:“身逢乱世,保命罢了。”
“说的好似活得多艰难。舞文弄墨,也为保命?”叶没有错过,那些茧子中不只有握刀枪剑练出来的,也有握笔练出来的。
一般人也做不到握笔生茧,何况还是个“武夫”。
天闭不动声色,“是为活着的一种方式。”
再没了话语。
叶伏案阅卷,天闭伺候在旁。
一静下来其实也怕开口,因为会担心什么事被提起,避而不谈沉默以对大概会好一些。
叶:“给我把《法章成典》拿来。”
各种书物卷轴放在一旁的书架上,天闭闻言起身为他去取。叶想起来今时不同往日在都城,屋换了随从也换了,怕人找不着,遂扭头想告知方位,怎知这时人已取书回来,将书放于案上。
一去一取一回,没有停留,好似对那些书物的位置了然于心——要么经过观察留意记住的,要么对书物熟悉知道外封长什么样,亦或者,两者兼。
叶装作若无其事,又报了两三本书目让天闭一并去取,在天闭背过身时观察他举动。人归来时书尽数奉上。
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身边人,饮掉一杯茶,道:“这些你都曾看过?”
意识到被试探,心不在焉的天闭才警惕起来,不言。
叶当作默认,将取来的几本书拿起来依次翻了翻。那些都是名文著作,盛于官士文人墨客之间,他离都打仗驻扎久一点都会叫人带上或给寄送。
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叶考虑过后叫侍卫进来。
“将军有何吩咐?”
“另备张书案来。”
侍卫会办事,书具笔墨什么的也一起备上。
“你既知易子又阅过典籍,想必非什么粗鄙之人,我看你成日大多是闲的,不如再找点事做。”叶说着,将取来的几本书一齐递出,“当地不乏纸张,你将它们抄一遍。”顿一顿又补充,“不急,慢慢来,想抄多久抄多久。”
意思是必须抄,还要好好抄。
天闭也不过问,接过后方欲行,又被叫住。
“等等,”叶从案上拿起一卷《易子卷》,“先抄这个。”再补,“别弄坏了。”
天闭没立刻接,明显迟疑了。
“怎么?”
没怎么,只是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会被罚抄自己的著作。
于是乎,叶将军屋中多了一个舞文弄墨的青年。
天闭端坐案前,心平气静,笔提在那只长有茧子的手里却是挥动得平稳自如。
一举一动,的确熟练。
人在专注地做着什么事时往往能反映出很多信息,叶借机去观摩一二,跟个监官似的。
叶看到纸面上横平竖直整齐抄写的文字,端正规范的楷体,心里想的是:没易子写的好。
易子的书法行云流水,遒劲有神,张而不扬,自成一格。
叶道:“易子卷有三,囊括八学六艺,拓卷流传八方名扬四海,你可曾阅过?”
天闭回:“……有阅。”
“易子之作,你所见如何?”叶补充,“想清楚再答。”
“……”天闭想了许久勉强挤出两个字,“尚可。”
“尚、可?”听语气定是不满意,“黎民百姓谈‘易’敬若神明,文人墨客谈‘易’赞不绝口,诸王将相谈‘易’顾及三分,你却只‘尚可’二字?果真狂妄。还是说,你自认才学更甚,连易子都入不了你的眼?”
“……”
易子其实是为人谦逊的。
天闭处变不乱,说道:“‘易卷’之所以广传盛行,因之于诸王将相、达官贵族、术才艺士有利,于饱受战乱之苦、心存挂念的黎民百姓有所寄托,而于在下这种生无可恋了无牵挂之人而言可谓毫无用处。无用之物又有何理由去看重甚至当作瑰宝,将军觉着呢?”
叶:“……伶牙俐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