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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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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前。
神界自古江山如画,得天独厚的美景享誉三界,凡人口中的“人间仙境”。然而细细一看,这片圣地之中其实也不乏残陋破败,瑜不掩瑕。
杀戮、残暴、野蛮……一样不缺。
和粗暴混乱的魔界比,可以说是没有差别的。
幕凌天披荆斩棘二十余载,在尊首之位多年,眼中的神界从来不是什么人间仙境,说不好听些反而更像狼虎遍布、危机四伏的野蛮之地。
自己并非场外看客,因为他自生便注定、现也真正深陷其中,也永将不可脱身。
来往人群纷杂,纷杂的人群进行着纷杂的秩序,世界像是一潭残浓的墨未完全化开的污水,阴沉、糊乱而单调。
他以为这潭水只会为浓墨填充,污浊不化,以为这泥沼会困住所有生自其中的人事物,顽固始终……
却见乱世中走出一人。
这是个妙人,一袭隐身衣,一把济世琴,形单影只,云游漂泊。而那些污墨遇之,竟会避让开。
踏污泥,过风沙,纤尘不染。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难得静下心时不禁思考,也算胡思乱想,无意之中,手中笔已落墨,回过神看清笔下,书案摊开的白卷上已留下明晰的二字:
「青尘」
……
那年母亲病危,治不好的头疾将她折磨得几欲轻生,大夫也断言她时日无多,家人心痛惋惜,带她出游观光,给予弥留关怀,也算慰籍彼此,呵护生命。
一家三口离开宗门,出游数月,在北原离家较远的一处山清水秀的佳地买下座大宅子暂住下来。
母亲发作时头脑剧痛、脾气暴躁、意识癫狂,三四个人都按不住。
每当母亲发作时,他都想躲起来,不敢看着母亲痛苦。
简单地说,他们是在等母亲死的,以死亡告别疾苦。然而那场对死神的妥协,并没有如设想中完成。
——缘于那名手执玉琴的女子。
遇见她,是因为她的琴声。
母亲说:“那琴声就像一股甘泉,自耳没入体内,浸润心脑、抚去杂尘、带走伤痛,简直妙不可言……”
他也听到了,的确很妙。
近年修行有些停滞,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已到达极限,总不免心浮气躁。
烦躁之中,却让一阵琴声抚慰了。
那琴声宛若一只无形的柔净似水的手,似能触人心魂,使人放松心弦,将他无处安放的暴戾与浮躁通通肃清。
循着琴声找去,便看见了她。
待找寻的脚步停下,望去的目光早已呆滞。
那是一座水上亭,父母亲挨着坐在亭中,亭内中央的石桌上置着一把玉琴,一双纤细手拨弄琴弦,手指在弦间弹跳,灵动优美,从容自如,回荡在四周的乐声便是出于此。
而这琴与乐的主人,只能说,是一道美妙的身影。
这是第一次见,大概由于那拨琴之人有着一双漂亮的手,身形清瘦、腰肢纤细,所以第一眼便能将之认成女子。
女子衣发柔长,悠然坐于亭中,拨弦弄乐,撼心的琴声传响四周,仿佛她是世界的中心。
他远远地看,只这一眼,竟被迷住了。
曲罢,女子未过多停留,离开时也没回头,一手托着琴朝着另一方向远去,身边跟着只蹦蹦跳跳的小神兽。
当日父母亲告诉他:“白天外出散心时偶然捡到只迷路的小妖兽,小妖兽主人很快找上来,没想到此人居然是……”
这主人是个隐身女子,气度不凡,为人大方和善,一眼瞧出母亲身患重疾,为表感谢,当即提出为母亲医治头疾。
母亲患疾多年不曾得到良好医治,各类手段都用过,神界几乎所有知名神医都对之束手无策,界内许多人皆知此事,有心送上的慰问比出谋划策要多得多。
而如今,遇着个陌生女子,其居然敢说出……要为母亲治好头疾?
然而其实这女子对神界来说并不陌生。
她说,她叫青尘。
……
青尘不是神医,是个琴师,却是个以独特琴音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琴师。
青尘的琴叫做长肃,长肃弹奏出的琴声非常绝妙,使人听得心旷神怡、如闻仙乐,并且有治病之奇效。
青尘在神界是个名人,但却没人知道她背后的真正身份。
父母亲又告诉他:“青尘大师要再来两次,一曲消痛,三曲根治。青尘大师只说会自己上门,无需我们去寻,三日一次,正午时分……”
也就是说,还能再见到她。
开始期待一个人的到来。
有些奇怪,那人隐着身,有什么好看的,期待的是听她的曲子吧?的确想听她的曲子,但也想看她。
她越隐着身,他越想看。
三日后青尘如约而至,说好正午刚好正午,不早不迟。青尘不喜排场,父亲没敢过分安排迎接,只叫人提前将大门打开,待其到时由侍从恭请入宅,父母亲则在亭中静候。
青尘同上次一样带着她的小神兽,她走进亭子中,给母亲查看过头疾情况,然后于案前就座,取出了长肃。
此次弹奏与上次非同一曲,幕凌天全程听下来。他不太懂曲乐,不知道那是否为某首名曲,可能是青尘自己的名曲,也可能是她临场随手弹奏出来的。
不论怎样,反正,她弹的曲子真的很美。
琴声所及之处的所有人以及藏在暗处的生灵都被这曲乐感染,暂放手中事,静静享受此番听觉盛宴。
他亦在其中。彼时安坐在一座窗台前,角度佳,往外看去,不远处水上亭以及亭内的场景尽收眼底。
为何从屋内看呢?
他时而将目光收回来,移到身前挂在立起的画板上的画卷上,手执笔落墨,继续勾勒一副身影。
平日空闲之余会以读书写字作画等方式放松自己,所以作画技能还算不错。
画的是青尘,十分有六靠想象,身形、衣发逐一雕琢,尤其那双手,简直比能看得清的玉琴的模样还要细致,仿佛他已经将那人画了出来。
然而却空出一张脸。
面容是一个人相貌最细节的部分,他无法落笔。
作画颜料不缺,思考一二还是决定给画中人简单上一上色,选择衣色时,挑拣半天,笔墨点上去,晕开,是抹淡蓝色。
那颜色似海,又淡些,清冷宁静。
曾经那次落笔,写的是一个名字,恰好是这画中人的名字,人名不能乱挂,所以将那书卷烧掉了,而此画,他不会烧掉,他要留下。
他还要补充那画中人的面容。
耳边的琴声又结束了,远远看着她离开。
窗外人留下一曲乐,不知窗内人默默用心为她留下一幅残缺的画……
自听长肃之曲,母亲的头疾再没发作过。未曾想本抱着将死之心离家外出,竟遇着贵人,即将拔除病痛、平平安安归家。
父母亲看得出他对那位神秘琴师的在意,那次问他:“怎么不到亭子听,还能有机会说话,而是躲在屋里听……”
他想想,摇摇头没说话。
人家又不是治他,莫名凑上去,多唐突。
何况,他其实有点不太敢去接近那身影。他很早就知道,他与她更像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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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消息传出青尘近期所在的居所,有人去拜访过,距离大宅并不很远。
他心动了,没忍住。
那是一座建立在山丘上的屋子,四周风光绝佳,天云山水,绿树青草岩石溪涧,秀丽宜人,越走近越感触,美不胜收。
丘下附近有别的人家,丘上的屋子也是别人家的,只因青尘救过那方地主的命,地主把最好的屋子借之暂住。
幕凌天是悄悄来的,没跟谁说,有人认出他,不敢拦。远远能看见那丘上屋子,飞行一眨眼就能上去,但他未贸然如此,觉着应该礼貌些,从来到这片地界就没使用过神力。
据他人指引,踏上一条爬上山丘的小路。
小路上的风景也是美极了,踏着石阶、嗅着草木与泥土的清香、倾听着隐约鸟虫鸣,平心静气,仿佛这么一走就是修行。如若急匆匆地一飞而过,便不能收收获这样的体会吧。
欣赏景色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丘顶,造型美观独特的竹屋映入眼帘,好像闯入一片隐居之所。一想到屋子里待着某个人,不禁情怯,在屋外站住不动。
他没有想好,上来见人做什么。
正当犹豫间,一道声音传出来,不知从哪传出的,清晰地响在耳畔,令他的心猛地一跳。
“请进。”
她说请进,她请他进去。
深吸一口气,理理衣袖,端正身体,踏步而上,踩过台阶到门前,抬手,推门而入。
所见,案前拉开一道屏风,一袭白衣自屏风侧边以及下方空隙一闪而过,隐自屏风后,搁着屏风上带花纹的缂丝布面隐隐浮现对面之人的身形轮廓。
原来她身上穿的是白衣。素雅纯净,也很配她。
青尘走到案前,慢条斯理地坐下,同时对他说:“坐吧。”
屏风前放置有一块蒲团,他走上去,盘腿坐下。
屋内陈设古朴典雅,屋中有股淡淡的花香,旁边台面上的一口花瓶中插有几株新鲜的花朵。他到过别人的家府,闻到的多是熏香的气味,他自己家也差不多。
这竹屋算不得奢华,但风景好,环境清幽,听闻曾有不少隐士名流求过此屋,房主不轻易答应。青尘的眼光,真是不错。
虽前面只隔面屏障,不敢想象,此刻正与那女子面对着面。他盯着丝布后的影子,目不转睛。
“不好意思,”女子又说话了,“遮衣拿去清洗了,便只好这样。”
遮衣想必是青尘平日用于隐身的手段,原来用的是衣物,他还以为是某种隐身术法。那衣物竟能将人保护得那么隐秘,既隐真容又隐内力,还难为外人破除,实在厉害。
二人间的头一次对话,他好奇开口问道:“若如此,青尘……大师,不怕我窥见你的真容么?”
没了遮衣隐护,只搁着座薄薄的屏风,他一个神尊想要看见屏后人的样子实在太简单了。
难道说,青尘有能力避免被看到,亦或者,不怕被他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