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Jocelyne

1、大婚之夜

　　林清音快要被一泡尿憋死了。
　　她一紧张就想上厕所，可这里没厕所，她也没机会上厕所。
　　终于送入洞房了。人群喧嚷一阵后都离开了。林清音双手掀开红盖头，双眼看向灵儿。
　　灵儿连说带比划的告诉她：“姑爷要应酬宾客，得过阵子才会回来，小姐……”
　　林清音没留心分辨她说的话，只管用晋国官话喊道：“如厕，如厕。” 口齿不太清晰。
　　灵儿吓了一跳，赶紧“嘘”了一声：“小姐小声些，谢家人能听见。”
　　雪儿忙出门查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边拍着胸脯进门边小声嘀咕：“小姐你再这样喊，人家真要说你痴呆了。”
　　林清音隐约听到了“痴呆”二字，用普通话说道：“我本就是个痴呆，我都不忌讳，你怕什么。我要上厕所。”她虽然嘴硬，声音却明显小了很多。
　　两个婢女听不懂她的叽里哇啦，但看得出她态度很坚决，心下很是为难。她俩虽曾来过谢府，其实并不熟悉，黑灯瞎火的更是辨不清厕所的位置，又不好出去打听，否则新娘拜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厕所，这说出去怕要成笑话。新房内虽然也备有便桶，可一旦使用，气味散开来，不仅煞风景，姑爷进来闻到了，只怕会更嫌弃小姐。毕竟，小姐已经……
　　林清音烦不了那么多，起身想往外走。她已经憋不住了，新婚之夜新娘找厕所总比新娘尿裤子要好听一点。
　　两个婢女忙阻拦，让她再忍耐一会儿，林清音不听。
　　主婢三个正在纠缠着，一群人说笑着拥了进来，三人顿时静默，两个婢女侧身挡住林清音，将她摁坐在床沿上。林清音松开红盖头，两手很乖巧的安放在膝盖上。
　　谢清远挡住了至交好友，挡住了同学同僚，却没能挡住同宗同族的堂兄弟。他们一拥而上，将他推进了洞房，推到了新娘的面前。
　　他拿着秤杆，迟疑着。饶是他五天来做好了心理建设，临到此时此刻，他也有点害怕。他不敢想象，他挑开红盖头后，会见到怎样神情的新娘，更不知道往后的日子会发生些什么。他有点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
　　当红盖头再次被掀开时，林清音抬头看去，见一位俊俏的公子三分睥睨七分审视的看着她。她心中一惊，又一喜：这不是茶朔洵哦不郑适吗？郑适穿着深红婚服的那张剧照，她太熟悉啦，就是这个样子。
　　谢清远愣住了。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庞，又是多么陌生的一双眼睛。眼眸中有一抹惊疑闪过，继之而起的是惊喜，一如洒满星光的湖面，波光粼粼是她满蓄着的浓到化不开的情意。
　　他的心被烫了一下，脸不由自主的微微发烫。他闭上眼睛，稳住心神，将悸动掩藏好。待他再睁开眼睛时，眼神平静无波，一如往常。
　　这一闭眼一睁眼，又让林清音想起了苏易水。莫非，面前的这个叫谢清远的新郎，是前世的“为为”？要不，他怎么跟“为为”长得这么像呢？
　　“为为？”她脱口而出，将信将疑。她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
　　谢清远不明所以，微微皱起了眉，眼睛紧盯着眼前这个双手抱拳在胸前、满眼都在冒星星的女子，他的新婚妻子周玉洁。
　　她忘记了所有人，为什么偏偏认出了我？她要退婚，为什么见到我却又眉目传情？她一向是个端方自持的女子，为什么今晚的她却这么生动热情，让人……？她到底是装痴作呆，还是真的变了个人？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别看林清音整天在网上宣称自己是“颜狗”“黄钻”，真正面对为为时，怂得很。
　　记得那次她去横店看为密秀，原本打算调戏为为几句，比如喊声“老公”，说声“我爱你”“好想你”，结果为为的车门一打开，她就僵住了，除了眼珠子还勉强能跟着为为转，身子脖子完全动弹不了。直到人群散开，她才缓过神来，赶紧看手机，发现她录下来的都是前面姐妹的后脑勺。如果非要说她录到为为了，那也只不过是为为下车时的那一双大长腿。
　　后来她又去过几次线下，基本都是一见为为就发呆，一离开为为就后悔。
　　今天，见“为为”穿着红色婚服站在她的面前，她除了满身冒粉红泡泡外，脑子里空空如也，连急着上厕所都忘记了。
　　她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完成一个又一个仪式，眼睛自始至终都痴迷地盯着“为为”。谢清远的心弦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拨动，他有些恼怒，又有些喜悦。
　　合卺礼时，她端起酒盏，手臂与他的手臂交缠，然后一饮而尽，举着空酒杯朝着他笑，暗示他快喝。他恍恍惚惚的饮完，恍恍惚惚的举杯朝她，恍恍惚惚的笑。那一刻，他也变成了提线木偶。
　　她那种情切切意绵绵色眯眯痴呆呆的样子，落在了所有人的眼里。大家都在心里默默地叹息，满眼同情地看向被惊呆了的新郎，摇摇头叹息着告辞离去。
　　终于，新房里只剩下了新郎新娘。新郎的脸色已沉静下来，没有了笑容，也没有新婚的喜悦。他牵着林清音的手，将她扶坐在床沿，自己在一旁坐下。他看了一眼林清音，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迟疑着没有说出来，只默默的坐着。
　　“为为。”林清音终于稍稍缓过来一些了，轻轻地又唤了一声。有“为为”在，她在这个世界就有了依靠，她的心将不再孤单、恐惧、彷徨。何况，他俩刚刚拜堂，幸福生活即将开始。
　　“为为是什么意思？”这句艰涩难懂的晋国官话一出，林清音猛的一激灵，像被催眠者突然惊醒似的，她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了人间。
　　她如今已不是林清音，是周玉洁了。她眼前的人也不是“为为”，是她的新婚丈夫谢清远。她让父亲退婚，可父亲说谢清远坚持要娶。她不相信大权在握前程无量的谢清远会心甘情愿娶一个痴呆，一定是父亲贪图谢家的门第和权势，隐瞒了真相，丝毫没有考虑过女儿嫁进谢家后会有怎样悲惨的处境。
　　她该怎么办？她苦思冥想了五天，最后决定先信任，先付出，用真心换取真心。为为曾说过：“真诚才是必杀技。”希望她的真诚能给自己赢得一线生机。她没有什么奢求，只求能活着，别太受罪就好。当然，能不受罪是最好了。
　　她努力镇定下来，起身去到桌前，拿起灵儿早就准备好的纸笔，信手写下四个字：你被骗了。
　　林清音举起纸朝向谢清远，脸上是无比真诚的微笑。
　　看着那四个毫无章法的字，谢清远心知这绝对不会出自周玉洁之手。周玉洁这么要强的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写出如此奇丑无比的字，哪怕装也不可能。更何况，写字时手腕有惯性，这也是装不出来的。那么，真的是换了一个人？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玉洁的身体里？她有什么企图？
　　谢清远捺下思绪，很平静地起身，走过来，拿过纸张，写道：“此话怎讲？”
　　林清音看着那四个字，心里由衷地赞叹：“这书法真是绝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活人能写得出这么峻拔超逸的字呢。他如果生活在现代，绝对是一流的书法家，只怕真要一字千金了。”
　　谢清远见她看着自己写的字发呆，轻轻的咳了一声。
　　林清音忙甜甜一笑，写道：“中邪，痴呆，忘了。”写字太慢，况且她也不太会写繁体字，所以她尽量言简意赅。
　　那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字，实在入不了眼，但字面意思，他还是能看懂的。
　　“岳父已告知。”他写道。
　　“真的吗？”林清音用眼神问。
　　“真的。”谢清远用眼神答。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林清音歪着脑袋，继续用眼神问。
　　谢清远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中有太多的情绪，林清音想读懂他，结果发现太复杂了，她没看懂。
　　两人对视良久，最后谢清远说：“睡吧。”
　　此话一出，林清音的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愣住了。
　　虽然他像极了“为为”，可今晚毕竟是她俩第一次见面，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同床共枕？
　　可今天是新婚之夜，如果新娘拒绝同房，好像也说不过去。况且人家都没嫌弃你痴呆……
　　想到“痴呆”一词，林清音突然有了主意。她是痴呆，她怕谁？她大笔一挥：“我住这，你搬走。”
　　谢清远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双眉紧锁，眼神冰冷。
　　“一起睡。”语调很平稳，不容置疑，冒着森森寒气。
　　林清音连连摇头摆手“不不不”，见谢清远不为所动，她继而写道：“不爱你，不一起睡。”
　　遭受暴击的谢清远狂暴地一把捏住了林清音的下巴，将她的头微微抬起。他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的说：“你，你……”
　　他停住了，两眼死盯着她，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林清音意识到，只要她再敢说一次“不一起睡”的话，他真会把她的下巴捏碎。
　　想起自己的宗旨是“尽量少受罪”，林清音很没骨气的转了风向：“一起睡就一起睡，我来铺床。”
　　她将原先铺好的被子往里推，又拽过一床被子，铺了两个被窝，然后侧头看着谢清远。
　　谢清远一副“我看你想怎样作妖”的架势，看着她铺好，然后几下子就将她刚铺好的被子揉成一团，扔进了大床的最里面。
　　她又拿起一个枕头放到床的另一头，比划着告诉他一人睡一头。他的嘴角挂起了冷笑，一把将枕头又放回了原处。
　　她只得在被窝中间塞了两个枕头，好歹能用来做个隔断。他直接把枕头扯出，扔到了地上。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不要欺人太甚！”林清音拿起枕头，狠狠的砸在谢清远的头上。她都妥协成这样了，他居然一点都不退让，看来新娘的义务，她是躲不过了。身陷绝境的她，又能怎么办？她不甘心却又认命地坐在床沿上，浑身冒着怒火，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谢清远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形形色色的人他见过无数，对他暗送秋波或火辣示爱的女子也遇到不少，他自认为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但他看不透眼前之人。
　　她眼神清澈明亮，言笑晏晏，透着纯真与善意。她状似痴情，却丝毫不存勾引之态、算计之意。她洁身自好，不肯盲从，怒坐一旁，默默垂泪，楚楚可怜，让他心生怜惜。她没有目的，不抱企图，身是玉洁，神是她人，这样的奇事，饶是见多识广如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所为何来，但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她分明是个单纯的女孩子。这是他第一次惹哭女孩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踌躇了一阵，弯腰铺了两个被窝，在两个被窝之间塞满了枕头，然后对着林清音幽幽的说：“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作者有话说

　　试图将萦绕脑中的故事写下来。真动起笔来，才发现，想要很好地呈现一个画面或场景，真的好难。
我姑妄写之，君姑妄读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