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葬礼》桐梧先生

1、当偶然成为命运

　　“我和她认识很久了，但是她以前可能没怎么和我接触。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有人说的。她站在我面前，我这样张狂的风，竟也会为她而停留。
　　直到今天，别人永远也想不到，我有多爱她。
　　可能……她也想不到。
　　又或许。
　　我也想不到。”
　　落笔，合上日记本，放入书柜中间的小柜子里。
　　落锁，也藏起了那些细密的心事。
　　“北京下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莱汀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拿出手机给发了条石沉大海的消息，眸中晦暗不明，像是起了一层雾。
　　2034年，春。
　　已经是四月，北京的天虽不比冬季那样冷得刺骨了，但也还不见转暖。小区门口的树仍然伸着光秃秃的枝丫，天空苍白，雾蒙蒙的一片。
　　许莱汀开车往体育总局去，瞧了一眼那不见一片叶子的萧瑟景象，分明已经立春很久了，可真正的春天迟迟没来。
　　到了体育总局，许莱汀照常提着个保温杯进训练场。
　　他已经很久不喝蜜桃乌龙茶了。
　　“许哥。”
　　打招呼的是这几年刚崭露头角的小将郑田，看样子是刚从厕所那边过来。
　　拿到大满贯退役后，许莱汀正式成为国家一队的教练员。
　　尽管无论是作为运动员还是教练来说，他都已经颇有声望，但小将们还是习惯地叫他一声“许哥”。
　　许莱汀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但看着跟二十出头那会儿似乎没什么区别，叫“许指”似乎总把他给叫老了。
　　他今天来得晚了些，刚一进馆里，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该热身的，该训练的，一个也没看着，倒是另一边的一桌乌乌泱泱地围了一圈人。
　　“诶，那桌是在干嘛呢。”他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问郑田。
　　向来心直口快的小伙子却忽然有些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莱汀心生疑惑，没管他，自个儿抬腿就往那边走。
　　“干嘛呢这是在，一个个的还练不练了都。”他边往人群走边嚷嚷。
　　听见他的声音，围着的人让开了一点，看向他的神色各异。
　　大家让出了一块空地，他的脚步却忽的像被冻住了似的，没再往前。
　　球桌的一边是石梦瑶，现任女队教练。
　　而球桌的另一边——
　　正打着球的两人还在继续，小白球乒乒乓乓的，落在桌上的声音极具节奏感，周围有大家窃窃私语的声音。
　　但此刻，许莱汀的世界好像霎时安静了下来。
　　球桌的另一边，是江羽黎。
　　两年，这是她离开北京的第二年。
　　她的变化肉眼可见的很大。
　　瘦很多，下颚线清晰的不像从前圆了。留了长发，随意扎了个低马尾落在身后。
　　但一看她打球，好像又跟当年没什么变化，干净利落，每一招都精准又巧妙。
　　耳边嘈嘈杂杂，恍惚间，许莱汀仿佛看到了当年赛场上的她。
　　恍如隔世。
　　她仍然专注着眼前这场一时兴起的比赛，像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许莱汀回神，几乎是机械般的驱使着自己摆出教练的姿态赶那些小孩去训练。
　　他不能表现得太异常。
　　他不能又落了下风。
　　可眼前可是乒乓球坛传说级的前辈江羽黎，在时隔这么多年回国后与另一个大前辈的第一场较量，没人想离开。
　　最终还是石梦瑶用手接住江羽黎打过来的小白球，举起手指敲了下球桌，摆了摆手笑说：“行了，这氛围我可打不下去了。”
　　从注意到许莱汀过来，她就已经替这俩当事人尬到想找个地方直接钻进去了。
　　她转身拍了拍手掌：“我们也就闹着玩玩，没真比，都该干嘛干嘛去啊。”
　　大家一哄而散，除了几个比较八卦地边走边眼神在许莱汀和江羽黎之间游离。
　　当年这俩人的事情传得五花八门的，路过的蚂蚁都能吃口瓜，只是这其中真真假假，大概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石梦瑶看了一眼许莱汀，又看了眼江羽黎，打圆场缓解尴尬：“梨子你实话说，这几年在国外是不是也偷偷练球啊，这攻击力让我想到了那年被你支配的时候。”
　　江羽黎笑：“你也是。”
　　许莱汀就站在那，看着江羽黎朝他走过来。
　　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几年他时常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想着跟江羽黎再见面的场景。他设想了千百种场景，可真正到了这时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脑告诉他，现在转身就走仿佛是最优解，可他就是挪不动脚。
　　江羽黎走近站到他面前，就像当年一样对他笑。
　　“好久不见，汀哥。”
　　看着那熟悉的笑，许莱汀想，人怎么能没心没肺到这种程度？
　　许莱汀垂着头看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球场里大家都已经开始照常训练，耳边都是此起彼伏的乒乓球与球拍相碰的声音。
　　他忽地想起他跟她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的球馆里，很吵，很闹。
　　而她像个干净的白面团，站在那儿朝他笑。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21年北京的第一场大雪，在1月18号的夜晚。
　　天坛东路的树上，被压了一层的薄棉。江羽黎从室内出来，头发上落了点雪，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耳朵被冻得有些红。
　　石梦瑶跺着脚出来，冷风吹得她缩进羽绒服里，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衣服上擦掉落在屏幕上的雪，伸手在上面划拉。
　　“我叫好车了，要一起走吗？”
　　“嗯？”江羽黎吸了下鼻子，“不了，我爸来接我。”
　　“行，那我和你一起等吧。”石梦瑶抱住自己，企图让冷风少钻进衣服里。
　　门口的路灯被树叶子半藏着，将飘下来的雪照的莹亮。车灯熄了火，任由雪将车窗覆盖，静悄悄地躺下 。
　　“刚里面训练那两个男生你瞧见吗？”
　　江羽黎顿住，回忆了一下，点点头，“看见了。”
　　看着和她差不多的年龄，在球桌上就已经有了一股张狂的劲儿。
　　石梦瑶将一张照片发给她，“我跟你说，这个打得特好，人长得也还有点小帅，重点是我目测他有一米八以上。”
　　江羽黎当时的注意力全在他的打球习惯和打法上，对他长什么样倒是没什么印象。
　　江羽黎点开照片，两指按住放大，“他的打法确实值得研究。”
　　石梦瑶听了她的话一皱眉，凑过去看到手机上的乒乓球，直接上手划到一张脸上，“你脑子里也就只有乒乓球了，真不觉得他有点小帅吗？”
　　江羽黎看了眼石梦瑶指的地方，敷衍的点头，“你说有就有吧，他有点一般小帅，好了吧。”
　　“这才是青春男高，你看，多青春的。”石梦瑶抱着手机笑，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可惜了，听说他有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你可惜什么。”江羽黎关了手机，将整只手缩进袖子里。
　　石梦瑶小心翼翼的问她，“你想听真话假话？”
　　“真话。”江羽黎不假思索。
　　“我觉得你俩挺配。”石梦瑶语出惊人。“你别不信，真的。”
　　江羽黎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皱起眉，“你一天天得别瞎说，有那时间多训练。”
　　石梦瑶还要解释，突然有电话打过来，她慌忙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和江羽黎道：“我车来了，先走了哈。”
　　江羽黎嗯了一声，冲她摆手。
　　她低头看了眼那条没有回复的消息，退出微信将手放在口袋里。
　　再等等吧，等雪小，等雨停。
　　暖黄色的灯光穿过玻璃门斜酒在身上，许莱汀裹着羽绒服出来，却还是免不了感觉到风从衣服下摆往里钻。
　　赵锦一披着个东北大花袄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人时愣了一下，眯起眼想看清楚。
　　“你干啥呢？”许莱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看起来不大的小孩站在门口。
　　“那不是陕西省队过来的那小姑娘吗？叫啥来着？”赵锦一挠着头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江羽黎。”一道声音插进来，把赵锦一吓了一跳。
　　姑娘的眉眼弯弯，脸蛋有点圆，带着婴儿肥。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头发有点短，但很蓬松，长度刚刚好在眼睛上方。
　　被雪打湿，几撮垂在眼前。
　　“我叫江羽黎。”江羽黎重复了一遍，“锦一哥好。”
　　“你……听见了啊。”赵锦一莫名的有点心虚。
　　“嗯。”江羽黎眼睛圆溜溜的，直直盯着他们俩，“你们的声音太大了，就算我想不听见都很难。”
　　许莱汀看着她稚嫩的长相，心里想这完全就是个上初中的孩子，脑子里都没想直接开口问她；“你多大了？”
　　江羽黎看过去，许莱汀补充道:”我是许莱汀。”
　　“我知道你，打法很好。”江羽黎道：“我06的，今年15了。”
　　高中？
　　看着真的很显小啊。
　　长得跟那个小学的糯米小团子似的。
　　许莱汀有些惊讶，难得碰见个同岁的，“我也是06的，我5月的。”
　　“我比你小，11月的。”
　　“我去。你真的15吗？看着只有初中啊。”赵锦一上手想去捏她的脸，被许莱汀抓住衣服扯回去，“干嘛呢？你礼貌点。”
　　赵锦一打着哈哈从他手里挣脱开，转移话题，“这么晚怎么不回家？”
　　许莱汀嘶了一声，捂着脸转过去想装作不认识他。
　　这问题有多尬他心里没点数吗？这不就是明知故问吗！
　　江羽黎看起来丝豪不介意，笑了笑道:“我家人来接我，在这等他们。”
　　许莱汀正要说什么，就看到一辆车朝他们这边闪了几下车灯，江羽黎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放进许莱汀手里，然后迅速跑开。
　　“请你们吃糖！”
　　女孩背着包蹬蹬蹬几下钻进车里，关上车后打开车窗向他们挥手。许莱汀举起手回应她，车很快就离开了视线。
　　“她挺有天赋的，也很有实力。”赵锦一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起动车子，许莱汀从另一边坐上副驾驶。
　　“她刚来的时候老王和她打了一局，你猜结果怎么样？”赵锦一扭头看他，许莱汀一巴掌把他的头拍了回去，“好好开车。”
　　“老王险胜啊，就差了一分，差点就要丢脸了。”赵锦一专注的看着前面的路。嘴里叨叨个不停。车里开着暖风，许莱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拆开包装袋含进嘴里。
　　青苹果味在口腔里蔓延，许莱汀低着头看手机，额前的碎发打下一片阴影。
　　相比二人的轻松，另一边的江羽黎显然没有这样的感受。
　　她头靠在窗上，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一言不发。江父时不时从倒后镜看她一眼，然后又继续开车。
　　“爸爸订了餐厅，我们去吃酸菜鱼怎么样？”
　　江羽黎动了动，换了姿势，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我有点累，想回家休息。”
　　江父眼中明显有点失落，但还是点点头，“好，那我送你回去。”
　　窗外路灯的光打不进后座，江羽黎眼睛睁开一条缝，又很快闭上了。江父从倒后镜里看到她睡着，默默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21年北京的第一场雪，江羽黎过得和往年一样没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定律，以前倒是没觉得许莱汀这个名字在她生活里出现的频率这么高。
　　自从俩人正式认识之后，“许莱汀”这个名字在她生活里被提及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或许也是因为他越来越厉害，成绩越来越好了，关注他的人也就多了。
　　这一年里，江羽黎也参加了一些比赛，无一例外都是冠军，也算是把名字打出去了。
　　江羽黎确实挺欣赏他打球的，他的打法有很多值得她学习的地方，因此没事的时候就会看看他比赛的视频。
　　不过俩人倒也没有再多的交集，最多也就是碰面了打个招呼。
　　有次周末倒是碰到过一次，赵锦一也在。
　　她跟他们打招呼，赵锦一一如既往地热情回应，只是许莱汀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江羽黎看着赵锦一，又指了指许莱汀，无声地用嘴型问：“他咋啦？”
　　赵锦一直接说：“妹妹你别理他，跟他那女朋友吵架了，人烦着呢。”
　　“哦。”江羽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谈恋爱可真麻烦。
　　后来再碰到他，倒是看着没那么低落了，江羽黎猜，他应该是跟女朋友和好了吧？
　　寒来暑往，日子就这样在运动员们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里悄然溜走。
　　北京的冬天跟夏天一样，夏天热得有多彻底，冬天冷得就有多彻底。
　　江羽黎和石梦瑶有些鬼鬼祟祟地猫着腰挡着脸一路小跑到体育总局门口，门卫大爷正在门卫室里打着盹。
　　等到顺利走出大门，两个人就挺直了腰板。
　　“我说梨子，咱得快点儿，教练等会儿回来没看到我们就完了。”石梦瑶有些担心。
　　江羽黎倒是心大：“那咋了，出都出来了还想那么多。”
　　两个人熟门熟路地走到最近的一家奶茶店。
　　“你好，一杯薄荷奶绿和一杯翠峰茉莉奶盖。薄荷奶绿正常冰，七分糖，翠峰茉莉奶盖要热的。”江羽黎熟练点单付款。
　　“梨子，钱转你了。”石梦瑶拿出手机，把钱给他转了过去。
　　“好。”
　　两个人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等待。
　　“你说你年纪轻轻怎么尽爱喝些这种茶味的东西呢。”
　　“单纯喜欢。”
　　“你搞清楚一下，这玩意儿喝了容易发胖，你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江羽黎咧着嘴笑，“梨子特别棒，怎么吃都不胖。”
　　石梦瑶往里瞟了一眼，忽然睁大了眼睛，凑近江羽黎压低了声音：“诶，你看那边是不是许莱汀和他女朋友啊。”
　　江羽黎闻言，回头一看，还真是许莱汀。
　　“你现在跟他不挺熟的吗，那是不是他女朋友啊？”
　　江羽黎莫名其妙：“我跟他哪熟啊，也就知道名字，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
　　“那我们就到这里吧。”
　　江羽黎和石梦瑶对视一眼，都一脸吃到大瓜了的表情。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没说话了，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半晌，江羽黎听到女方的声音。
　　“行。”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江羽黎给石梦瑶使眼色，石梦瑶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个人又默契地错开视线。
　　女生从她们身边经过，走出店门。
　　江羽黎就在窗边撑着头，回头看了一眼。
　　此刻那角落的位置只剩许莱汀一个人，他双眼无神地盯着桌面，看起来很是落寞。
　　石梦瑶拿手机给她发消息，“这好像是他初恋。”
　　“你们的奶茶好了。”店员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江羽黎起身。
　　“谢谢。”
　　江羽黎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
　　初恋，初恋是什么感觉？
　　她没谈过，她不知道。
　　石梦瑶忽然拉了拉江羽黎的衣袖，江羽黎转头看她，见她朝另一边努了努嘴。
　　江羽黎又看向另一边，发现许莱汀正往她这边走。
　　相比石梦瑶的尴尬，江羽黎比石梦瑶淡定多了，从店员的手里接过奶茶，拆开吸管插进去。
　　“哥哥，中午好啊。”
　　许莱汀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但还是强扯出一抹笑，“这个点，偷溜出来的？”
　　江羽黎点点头，伸出食指做了个“嘘”的姿势。
　　许莱汀又笑了下，这个笑比刚才要真实许多：“行了，买完赶紧回去，外边这么冷。”
　　“嗯，你也是啊。”
　　天这么冷，还得被分手的阴影笼罩着，怎么想都可怜。
　　俩人没多聊，许莱汀走了，江羽黎提着个奶茶和石梦瑶推开店门。
　　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石梦瑶不禁打了个哆嗦，庆幸还好手上的奶茶是热的。江羽黎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喝她那个正常冰奶茶。
　　“你说这初恋是不是一般都很难走出来啊。”
　　江羽黎耸了耸肩，看着许莱汀走远的背影：“人的心里，谁还没有个白月光。”
　　“你有白月光吗？”石梦瑶问她。
　　江羽黎：“有啊，怎么没有。”
　　石梦瑶来了兴趣，追问：“谁啊？”
　　“我初中的语文老师。”江羽黎见石梦瑶眼神不对劲，补充，“女的。”
　　石梦瑶觉得没兴趣切了一声刷手机去了，江羽黎摇了摇头。
　　她希望许莱汀能早点儿走出来。
　　看惯了他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她不想再看到他那样落寞的样子，跟他一点也不配。
　　看来谈恋爱果然会影响速度啊。
　　还是打球好。
　　2022年1月18日，许莱汀发布微博
　　——从今天，我的世界只有乒乓球
　　同一时间，新晋国乒小将江羽黎，正式入驻微博。
　　2023年北京时间5:26分。
　　许莱汀不出意外的再一次失眠了，他背着包推开训练馆大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乒乓球清脆有力的声音。
　　真正看到那个小小身影前。
　　他都没想到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会来的这么快。
　　轨迹之中，意料之外。
　　场馆里只开了几盏灯，刚好照亮一个球台，和捡球的人。乒乓球散落了一地，她的头发早就湿了。
　　许莱汀轻轻关上门走过去。
　　也许是太专注了，专注到眼里只有手中的乒乓球，大脑完全关掉外界声音的接收，将一切抛之脑后。
　　江羽黎没注意到他。
　　许莱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她练习。
　　可能过了很久很久。
　　也可能只有几秒钟，几分钟。
　　许莱汀难得的觉得，失眠时的训练馆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聊了。
　　打破这种氛围的，是许莱汀的电话。
　　江羽黎从专注中抽出神来，回头看他。许莱汀有些抱歉地笑了下，起身走远去接电话。
　　“喂，张队，找我干啥？”
　　许莱汀等了一会儿，见对面一直不说话，刚准备挂断，就听见张队开口：“这个时间点，你应该已经见到她了。”
　　她？谁？
　　许莱汀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人名，最后锁定在一个名字上。
　　江羽黎。
　　他嗯了一声，电话那头继续说道：“你和她打几局吧，我看看。”
　　“你怎么看，靠你如钢铁般的意念？”许莱汀把手机夹在肩上，借着光扣手，“再说了，那小姑娘一看就乖乖的，万一给人家打哭怎么办，你负责我负责？还有，我现在什么身份，老张，你凭什么让我和她打？给我个理由。”
　　张队：“就凭她入队那年差一分赢过老王，这个理由够吗?”
　　“不是，来真的？”
　　起初赵锦一说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为了让人小姑娘不伤心，但张队是谁？虽然许莱汀总觉得他脑子有病，但是他可从不说假话，是一就绝不可能有二。
　　“别管了，你先去给我打，我刚起来，马上过去。”
　　张队说完就将电话挂了，许莱汀有些烦燥的揉了揉头发，准备换衣服。
　　地上的球都被收拾干净装在箱子里，江羽黎坐在地上看手机，脚边放着瓶开封但没喝几口的水，脖子上挂着条毛巾。
　　看到人过来，江羽黎关了手机站起头，纠结了一下，“哥哥。”
　　许莱汀听到这呼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轻松点的笑，“张队让我和你打一局。”
　　江羽黎舔了下有点干涩的唇，点头，“可以。”
　　她擦完汗拿下毛巾搭在包上，从地上拿起球拍走到球台前。许莱汀毫不顾忌当着她的面脱下卫衣，从包里拿出短袖换上，擦了擦球拍在她对面站定。
　　张队赶过来的时候，两人刚开始最后一局。
　　许莱汀整个人瘫在地上，胸膛起伏着大口喘粗气，张队走到他面前，撑着腿蹲下。
　　“怎么样？她行吗？这下有理由了吗？”
　　“太行了。”许莱汀摆摆手，断断续续说道：“险胜，给我整得死累了。”
　　“最后一局我看了，她故意让了你几球，这事你知道吗？”张队注意到江羽黎笑着向他挥手打招呼，脸上挂笑也冲她挥手。
　　许莱汀瞪大眼睛，噌一下从地上坐起来，“怎么可能……”
　　“你知道她为什么能直接进国家一队吗？”张队答非所问，许莱汀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她在进这之前，一直都是冠军。”张队继续道：“时间、天赋、努力、实力、运气。她都有，这就是她的资本。”
　　“老王和我说，她在球台上就像个疯子，不管人的死活只想着赢，但我觉得这正是她的优势。”
　　许莱汀扭头去看又和刚过来的赵锦一打起来的江羽黎。
　　江羽黎的发带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贴在头上有点黏黏糊糊的，从远处都能看到她脸上滑落下的汗珠。
　　“她拼，拼天赋、拼努力、拼运气，也拼命。”
　　“可那样她不累吗？”许莱汀问。
　　张队笑了一声，“你和她差不多，都拼，但是你累吗？”
　　许莱汀不说话了。
　　“我一直相信，没有野心的运动员，不是好的运动员。”
　　张队站起身，帽子下的眼里不乏充满了欣赏，“巴黎奥运会，需要有人打混双。无论如何怎么样，必须拿一个金牌回来。”
　　许莱汀皱了下眉毛，“不是有石梦瑶和赵锦一他们几个吗？”
　　“这几天你们先磨合一下，找小石和锦一一起打，如果不行，那就换搭档。”
　　许莱汀想问为什么，结果被张队一句“他们都同意了”给堵了回去。
　　他重新躺回去，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出神。一双鞋停在他身边，矿泉水瓶贴上他的脸。
　　江羽黎将一块崭新的毛巾扔他身上，撑着地在他旁边坐下 。
　　“你走路没声啊？”许莱汀缓了一口气坐起来，拧开瓶盖吨吨几下就喝了大半。
　　“步子轻，能听到就怪了。”江羽黎侧过头，“哥哥，你打过混双吗？”
　　许莱汀被她这声“哥哥”叫得有些不自在，抿着唇舔了下才开口：“没打过。”
　　江羽黎拉长音哦了一声，“我也没打过。”
　　“但如果是和你的话，那我就放心了。”
　　许莱汀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你很厉害。”
　　江羽黎的眼睛大大的，有点水润，里写满了“真诚”两个字，“你真的很厉害。”
　　“我觉得你是天才中的天才。”
　　许莱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想笑又憋不住，以致于嘴像一个对勾一样歪着。为了维护他的面子，他是背过江羽黎的。
　　石梦瑶和赵锦一拎着拍子过来问他们要不要打一局，江羽黎见许莱汀不反对，爽快的一口答应了。
　　看着两人走远去陪江羽黎拿拍子，许莱汀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赵锦一贱兮兮地凑过去。
　　“怎么样？小徐可是和我说了，妹妹的嘴特别甜，超级会夸人，给你夸爽了没？”
　　“滚一边去，一天到晚尽没事找事。”许莱汀翻了个白眼送给他，目光却不由得停留在江羽黎身上。
　　他想到了很久之前晚上的青苹果糖。
　　很青涩的，很阳光的味道。
　　和他那个该死的恋爱脑发作的青春不一样。
　　是纯粹的，青春。
　　“是挺甜的。”许莱汀笑了笑。
　　许莱汀头一次觉得自己话说早了。
　　和石梦瑶赵锦一的对打不大顺利。
　　江羽黎捂着头蹲在地上，一张嘴在那持续输出还不带一样的，贼能叭叭。
　　许莱汀有点好笑，走过去蹲下，把她的手拉下来，“很疼吗？”
　　“你在说什么作业被狗咬的废话？”江羽黎瞪他一眼，“你怼了我三次，三次!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再四，我造了孽了招你惹你了，人都快被你打成傻子了。”
　　许莱汀笑了下，“那你现在傻了吗？”
　　“没有！”江羽黎声音超大，把张队的目光都吸引来了。
　　许莱汀上手捂住她的嘴，江羽黎话被堵在嘴边，她那双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请你吃饭。”
　　江羽黎安静了。
　　这么神奇？
　　许莱汀有些惊讶，石梦瑶说得这么准。
　　他刚过来的时候，石梦瑶拦住他，说是想哄好江羽黎特别简单。她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请她吃饭就什么都解决了。许莱汀问石梦瑶为什么，石梦瑶的答案很简洁。
　　江羽黎喜欢吃。
　　许莱汀觉得石梦瑶这话没说错。
　　她确实喜欢吃。
　　自从一块训练以来，许莱汀发现江羽黎这嘴就没停过，训练的时候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自个儿教自个儿，休息的时候随便跟身边的谁都能聊得热火朝天，实在没人聊了，你就会看到她不知从哪变出来个零食在那吃上了。
　　江羽黎很爱吃零食，尤其是冰淇淋这种冰的。
　　许莱汀几乎没见过她喝热水和汤，也没见过她一个北方人吃面。
　　这夏天还没来，气温才稍微升高了点，她就得嘱咐许莱汀每天去便利店买牛奶时顺便给她带个冰淇淋。等许莱汀回来，她也差不多吃完，正好来支饭后甜点。
　　她吃饭看着很有食欲，东西全塞嘴里，脸蛋鼓起来像只小仓鼠。
　　不过许莱汀并不常给她带，通常还是只给她拿瓶牛奶，对于江羽黎吃冰淇淋的频率，他很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尽管他自己并不吃。
　　江羽黎对此有些不满，但奈何是许莱汀给她带。带不带，带什么，主动权都掌握在他的手里，江羽黎敢怒不敢言。
　　只能自己一个人窝囊的生闷气。
　　还挺可爱。
　　江羽黎生理期那几天，依旧不怎么顾及的继续吃冰淇淋，
　　不过也听石梦瑶说过一些现在不忌口以后就有得疼的警告，所以她每到这个时候就选择……
　　战战兢兢地吃冰淇淋。
　　比如现在。
　　许莱汀看着江羽黎吃了八个章鱼小丸子、四个红豆饼、两个鸡腿、又喝了一大杯奶茶。然后唰得一下从包子抽出纸巾擦嘴。
　　他对这么小一个人吃这么多表示震撼。
　　“你是怎么吃得下这么多的？”许莱汀没忍住问她。
　　“用嘴啊。”江羽黎嘴反应的比脑子快，她愣了一下，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吃饭这东西，还是得看自己心情。”
　　“你不是也吃完了吗，问这个干什么？”
　　许莱汀低头看了下，他手里的煎饼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就剩一个空袋子被他拿在手里。
　　和江羽黎吃饭的这几天，他都难得的把饭吃完了。
　　看着人吃饭还有这效果？
　　许莱汀唇边长了颗痣。
　　很多人说他一定喜欢吃，但事实上是他根本不喜欢吃饭，每次都只是吃几口随便应付一下。
　　主打一个饿不死就行了。
　　江羽黎收拾了垃圾全装在袋子里，打了个结扔进垃圾桶里。扭头看见他站在那不知道想什么，伸手一把把空袋子拿过来投喂垃圾桶。
　　“走走走，回去训练。”
　　江羽黎拉着许莱汀的衣服闷头就走，许莱汀突然停下，扯住她的衣服把她拉回来。
　　“你干……”什么。
　　许莱汀上手捏了下江羽黎的脸，“红灯啊小鬼，你还要不要命了。”
　　江羽黎哦了一声抬眼看他一眼，乖乖的站在他旁边。
　　“红灯就红灯，掐脸干什么。”她小声嘀咕着。
　　乒乓球的声音噼哩哐啷的响个不停。许莱汀和赵锦一打完一局，抹了把脸就跑过去看江羽黎和张露打球。
　　张露是张队的妹妹，从小就开始打乒乓球，大大小小拿了很多金牌回来，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让梨子和张露姐打，真不知道是张队疯了还是我疯了。”石梦瑶在那边看边摇头，孙可欣胳膊搭在她肩上，砸舌道:“让老人磨磨新人的锐气呗，张队之前不都这样，咱们也是这样过来的。”
　　“你刚来的时候他让你和张露打？”石梦瑶道。
　　孙可欣摇头，“那倒没有，我是和你打的，你忘了？”
　　“那不就完了。”
　　让入队打比赛十多年的张露和刚入一队不到两年的江羽黎打。这一点张队是有心思在里面的。
　　他想看看。
　　江羽黎的上限在哪里。
　　又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惊喜。
　　中场休息时，江羽黎不理想跟她说话的许莱汀，快速地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
　　许莱汀想追过去看看，被张露和张队拦下。
　　“你不能去。”张露道。
　　“为什么？”许莱汀不理解。
　　“前几场，她的打法太平缓了。”
　　张队回想起老王发给他的那个视频，里面的每一个球都带着必胜的决心。“这不是她最好的状态，打碎她的自信，没准能激发她。”
　　“那万一打碎之后重建不了呢。”许莱汀情绪有点激动，“她才16岁！你能保证她会调整好吗？”
　　“那是她的事，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张露皱了下眉。
　　“那他妈的是我搭档！”许莱汀有点激动了，赵锦一瘪了下嘴，上去把他拉回来。
　　张队没说话，抱着胳膊的手却不由得抓紧。
　　他不确定。
　　江羽黎是块难得的美玉。
　　可人不能一直骄傲。
　　否则，总有一天会跌下来，摔得很惨。
　　洗手间的灯光很亮。
　　镜子里很黑。
　　她的心脏在胸里狂跳不止，像是永远无法为乒乓球而停歇。江羽黎捧起水扑在脸上，水顺着脸在下巴会聚，然后砸在洗手池里。
　　江羽黎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只能拼上自己所有的牌，却在一次次拿下冠军时有了点自己的小骄傲。
　　刚才打的每一个球，都在将她的骄傲击垮。
　　从几百个球员里走到最好的10个，又从最好的10个脱颖而出来到北京。
　　她的梦想不能毁。
　　就像一个高中生不能不参加高考。
　　江羽黎的手沾了水，手指插进头发里顺着发根向后梳。头发被水打湿，额头前的发丝倒向脑后，几缕不太听话的散开，显得她有点吊儿郎当的。
　　江羽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擦干手上的水出去。
　　几人担心她心态会彻底崩溃，聚在一起讨论着等她出来了该怎么安慰她。许莱汀靠着球台，死死盯着洗手间通往这里的转角处。
　　他手里拿着个乒乓球，把它扣的咔咔响。
　　“我去……”
　　训练馆里人不少，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赵锦一用力拍了几下许莱汀。
　　“老许，你快看！”
　　江羽黎冷着张脸，顶着个背头从拐角出来。
　　她的长相不完全是甜美类型，相反，她天生就是长冷脸。打破印象中的女生长相，有些英气。
　　爱笑的性格和脸上的婴儿肥让她平易近人，加上性格好嘴甜，和很多人都合得来。
　　在这个不一定有人认识她的北京，没有人见到过她面无表情的时候。
　　那是一双有着杀气的眼睛。
　　虽然只是短暂的。
　　但不能否认那一瞬间它的爆发。
　　江羽黎没什么情绪的拿起拍子，顶在手里转了一圈，声音听起来很平淡，平淡到让石梦瑶和孙可欣有点担心她。
　　“继续。”
　　球员入场，开局。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张露心态很好，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中午吃什么。
　　结果8:8的时候，江羽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打法一改之前平缓的样子，变得和她现在的状态一样凌厉。
　　每一个打出去的球都很难让对手找到活路，大有种要把张露打死在球台上的感觉。
　　虽然还没有正式搭档，但这么多天培养出来的默契不会消失。
　　许莱汀知道，她这是嫌烦了。
　　10:8。
　　张露原本淡定的心跳迅速加码飙升，处理球越发细腻。
　　江羽黎前三板的威胁被化解，到了对拉这一步，最后一个球拼死也要拉住，两个人拉到中远台，江羽黎反拉过去的一板球足够有目前男一队中下游的水准。
　　白球迅速弹击过对面的球台，子弹一般飞向场外，与张露的球拍擦肩而过。
　　11:9。
　　比赛结束。
　　江羽黎赢了。
　　石梦瑶和孙可欣激动的在那为她欢呼，赵锦一拿着手机哆哆嗦嗦的录视频。
　　许莱汀站在原地，对上江羽黎看过来的视线。忽然就理解为什么老王会说江羽黎是“疯子”了。
　　她这不是疯子。
　　这是天才。
　　14岁直入一队，16岁打过大满贯，并且单打在世界排行第二的女正手。
　　她的眼里有磅礴的野心。
　　那是一双像捕食者看向猎物一样的眼睛，带着绝对的掌控和拥有。
　　在这个满是天才云集的天坛东路。
　　许莱汀觉得，只有江羽黎才是这里唯一的天才。
　　她才是她自己口中的。
　　天才中的天才。
　　“哥，我输了。”张露挎着包。“你说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别没事给我找事儿。”
　　“我知道，这不怪你，回家吧。”
　　张队点点头，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带着张露转身向外走去。
　　“张队。”
　　江羽黎原本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来，她嗓子很干，声音有点哑。
　　张队停下来回头看她，江羽黎喘着气，汗珠从发丝上滴落，脸有点红。
　　“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在场的几人包括许莱汀都是一顿，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江羽黎。
　　原来江羽黎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对打是有明确目的的。
　　可她还是打了。
　　亲手击碎她的骄傲，然后再一点一点拼起来。
　　张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半会儿才开口吐出一个字。
　　“是。”
　　江羽黎尽力的笑了笑，眼神疲惫，嘴唇紧抿成一条缝。
　　许莱汀感觉江羽黎不太开心。
　　没有为什么。
　　只是直觉在作怪而已。
　　从那天过后，江羽黎又恢复了那副样子。
　　该吃该喝该睡该训练，一样都不落。
　　偶尔和许莱汀互骂，又或者和石梦瑶偷溜出去买奶茶。保安大爷给他们的指导教练说过很多次，但都是被李指一句“不用管她”给打回去了。
　　她和张露打完后的日子跟从前没什么两样，除了江羽黎要开始跟许莱汀配混双。
　　一开始教练只是听说江羽黎的“光辉伟绩”，当然免不了嘲笑一顿张队，却在后面让他俩试着配配。
　　实在不行，就让江羽黎和赵锦一搭，许莱汀和石梦瑶搭。
　　毫不意外的遭到四人的无情拒绝。
　　江羽黎和许莱汀两人的混双经验不算多，大多时候都是和两个打混双的前辈一起练球。
　　石梦瑶和赵锦一今年都19快20了，却没有一点前辈的架子。把他们四个放在一块，就显得石梦瑶和赵锦一话特别多。
　　江羽黎心里只想着快点吃饭，许莱汀想着江羽黎会吃什么，一个没注意结果把石梦瑶和赵锦一打赢了。
　　一锤定音，无论说什么，许莱汀和江羽黎都必须打混双。
　　2023年1月18号，许莱汀和江羽黎，正式成为搭档。
　　比正式入队还要正式的第一天。
　　李指笑呵呵的给他们俩一人送了一个捧花，并且请他们俩吃饭。
　　江羽黎发现她跟许莱汀确实还挺合的。
　　有时候一个眼神彼此就能懂对方的意图，沟通交流也十分顺利。
　　从那天起的凌晨的训练馆里，只开了足够照亮一个球台的白炽灯，地上放着两个包，球台前有两个人，桌上只有一个球。
　　一个是许莱汀，一个是江羽黎。
　　天彻底亮后的球台前多了两个人，桌上还是只有一个球。
　　一个是石梦瑶，一个是赵锦一。
　　早上6:27分。
　　江羽黎的房间里有了天色照进来，窗帘被拉开一条缝，让房间里得以有一丝光亮。
　　许莱汀拉着行李箱站在她家门口，输入密码打开门进去。
　　刻着烫金签名的行李箱放在电视机旁边，许莱汀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到玄关处，在客厅里环视了一圈没看到人影，径直走向房间。
　　江羽黎的房子装修得很有品味，主卧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种淡淡的奶油味道混合茉莉花香味。
　　床上没人，许莱汀拉开窗帘，不出意外的在小阳台找到了一团缩在角落的团子。
　　许莱汀笑了笑，走过去将被子扒拉开，江羽黎迷迷糊糊的裹在里面，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醒了。
　　“你有……病啊！”
　　江羽黎绕过他裹着被子跑进房间，一下子扑在床上，“冻死我了。”
　　“嫌冷还睡在阳台，不怕冻感冒了？”许莱汀从阳台进来，顺手关上玻璃门，单条腿跪在床边，伸手把被子扯过来，“快点起床，要出发了。”
　　江羽黎身上穿着冲锋衣，蔫蔫的从床上坐起来，许莱汀看了眼她，皱眉：“你又不换衣服睡觉。”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睡觉起来老困难，换衣服麻烦死了，干脆直接穿好睡觉。”
　　许莱汀：“那你快点，不然等会赶不上车了。”
　　江羽黎冲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脸刷牙，拉过行李箱扶着玄关的柜子换好鞋，和关了水电的许莱汀上电梯离开。
　　今天早上的风大，江羽黎戴着帽子，却还是免不了被风吹的凌乱。他们几个坐赵锦一的车去高铁站，行李箱被装进货车里，统一拉过去。
　　石梦瑶从副驾驶递过来两瓶喝的，许莱汀接过来放了一瓶在江羽黎手边。
　　“饿——”
　　江羽黎靠着门，声音别提有多幽怨了。
　　像是八百年没人给饭吃似的。
　　“李指说一会儿飞机上会有飞机餐，让你先忍忍。”许莱汀从包里找出来一个饭盒，递给江羽黎，“我这有点吃的，你先吃一点垫垫。”
　　“哟，什么用来垫肚子的吃的，还要用饭盒装啊？”石梦瑶拿着手机刷视频，侧目看向后座的两个人，“这么贴心啊弟弟，喜欢妹妹就直说嘛。”
　　“什么鬼玩意儿？谁喜欢她了。”许莱汀反驳道。
　　“妹妹嘴甜，性格好，还有实力，谁不喜欢？”
　　赵锦一打转向灯跟上前面孙可欣的车，“是个人都会喜欢她，厅长你是不是人。”
　　“谁知道呢？”石梦瑶附和他。“梨子就挺招人喜欢的。”
　　江羽黎嘴里塞着水煮西兰花和胡萝卜，她看向许莱汀，见他避开自己的视线，没有多想把菜咽下去，“这很正常啊。”
　　许莱汀扭过头看她。
　　“我又不是人民币，干嘛非得要所有人都喜欢我。如果我想让所有人都喜欢我，那不得累死我。”
　　“哎，话说等会盒饭吃什么菜？”江羽黎话题转的特快，许莱汀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就开始聊别的。
　　石梦瑶摇头，“我也不知道。”
　　“要不你问问可欣姐？我记得她和李指一起走来着。”江羽黎道。
　　“行，那我问问她。”石梦瑶转回去给孙可欣发消息。
　　到了飞机场，石梦瑶和赵锦一去找行李箱，许莱汀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羽黎拉着两个行李箱冲过来，就很突然的跑进许莱汀视线里。
　　“哥！”
　　许莱汀抬起眼看向她，犹豫了一下开口：“我……”
　　“咋了？”江羽黎等他说完。
　　“我没有不喜欢你。”许莱汀悄悄观察她的表情，却见江羽黎唇边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我知道啊。”
　　许莱汀有些懵的啊了一声，江羽黎继续道，“谢谢你给我准备的饭，不然我就要饿死在路上了。”
　　“那不是给你的。”许莱汀道。
　　“是吗？”江羽黎挑了一下眉毛，有点小傲娇的仰着头，“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吃西兰花了？”
　　许莱汀沉默了。
　　江羽黎说的是事实，他确实讨厌西兰花。
　　之前每次训练完一起去食堂吃饭，江羽黎都注意到许莱汀会避开西兰花，那时候就已经猜到他不喜欢吃西兰花了。
　　“喂！那边的梨子和厅长！”石梦瑶拉着她的行李箱，冲这边喊到：“你们俩个消停会别聊了，自己回去聊去。先打过这场比赛再说，我们该走了。”
　　“来了！”
　　江羽黎应了一声，扔下行李箱就跑过去，笑嘻嘻的挽着石梦瑶的胳膊，跟着她和赵锦一走进大门。
　　许莱汀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笑了笑拉上她的行李箱跟过去。
　　今年的WTT新加坡大满贯从3月7日开始，到19日结束。
　　这几节车厢基本都是认识的人，江羽黎满车厢前后来回窜着和人聊天。
　　后面列车启动，许莱汀怕她摔了，趁她路过的时候拽住她让她坐下。
　　从包里掏出平板，翻了半天点开之前石梦瑶他们打混双的视频放在江羽黎面前。
　　许莱汀愿意称线条小狗、比赛视频和食物为“梨子安静手册”。
　　“妹妹，梨子，这个给你。”孙可欣从前面递过来一板 AD钙，江羽黎眼睛瞬间就亮了。
　　“谢谢可欣姐。”
　　江羽黎拆了一瓶插上吸管，拍了下许莱汀直接塞进他手，扭头去翻包找东西。
　　“你给我干什么？你不喝？”
　　许莱汀拿在手里没喝，看着江羽黎停下翻包的动作，待机几秒。又拆了瓶AD钙匆忙的和他碰了一下，然后叼在嘴里，低下头继续翻东西。
　　“你找什么呢？”许莱汀问。
　　“狗呢？我狗不见了。”江羽黎给他比划，“就是一个白的，差不多这么大的玩偶。”她有点急了，“我记得我明明装了的。”
　　许莱汀想了一下反应过来，江羽黎说的是她特别喜欢的线条小狗。
　　他把包从架子上拿下来放到脚边，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围着红色围巾的白色小狗。
　　他把包夹在两腿之间，放在江羽黎怀里。
　　“是这个吗？”
　　江羽黎愣住了，大脑的语言系统一时卡壳，“我不是装包里了吗，怎么在你那？”
　　“小鬼，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装了吗？”许莱汀把那个“真”字咬的很重，手一下一下的敲着平板。
　　早上江羽黎洗漱的时候，许莱汀转头就看到沙发上一排排长的不一样的线条小狗，红的蓝的绿的什么色的衣服都有，唯一不变的就是白小狗和棕小狗。他从里面一眼就找出江羽黎特喜欢的那个，抓过来塞进包里。
　　好像……是没装哈。
　　江羽黎心虚的笑了笑，非常丝滑的转移话题，“可欣姐，你干嘛呢？”
　　孙可欣正举着手机和石梦瑶拍照，听到她说话就回过头，“拍个照发微博，人都出来了当然要记录一下。”
　　“少听她说！说白了就是闲得没事干发微博嘚瑟。”石梦瑶咔咔啃完一个苹果扔进垃圾袋里，“梨子，你一起拍不？有瑶姐在，包你拍出来好看的。”
　　“好啊。”
　　江羽黎扶着椅背站起来，听石梦瑶的指挥手举起来贴在眼睛旁边，乖乖的比了半个心。
　　“等一下！”石梦瑶突然叫停，孙可欣脸上写了明显的莫名其妙，“你又咋了？”
　　“厅长，你过来。”
　　许莱汀抬起头，“叫我干什么？”
　　“快比赛了半个心不吉利，你学梨子的样子，也比半个，你俩加一块刚好是个整的。”
　　石梦瑶见他坐着不动，看起来不大乐意，猜他可能是害羞了，瞅见赵锦一回来，把他拉过来坐下。
　　“让他陪你，现在行了吧？”
　　“诶不是，干啥是我？不还有齐洋吗？”
　　孙可欣没说话，看了眼石梦瑶懂了她的意思，发消息让齐洋回来。
　　齐洋和赵锦一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和他们几个拍了合照，连带着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另外两个人，然后被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孙可欣微博发的九宫格里。
　　四对搭档，八个人，整整齐齐一个不落。
　　孙可欣发完就关了手机，拆了包薯片和石梦瑶边吃边聊天，赵锦一和孙可欣的搭档齐洋坐在江羽黎他们后面。
　　好像人聚在一起时，时间过得总是很快，车里亮起了灯，窗户外黑着，玻璃上承载着青春的影子。
　　许莱汀睡了一觉刚起来，转头就看见平板上的比赛视频还在播放，江羽黎戴着帽子遮住眼睛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伸手就要将平板关掉。
　　“你干嘛。”
　　江羽黎缓缓扭头看他，许莱汀停下想了一下，“我看你睡着了。”
　　“没有，你醒了？”江羽黎挪了挪坐好，许莱汀轻轻嗯了一下，坐了回去。江羽黎从包里拿了瓶蜜桃乌龙茶，“喝点水，要吃东西吗？”
　　“谢谢。”许莱汀接过拧开盖子喝了几口，“不想吃，不吃了。”
　　江羽黎拉进度条的手一顿，转而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盒子装着的小蛋糕。
　　“许莱汀。”
　　“啊？”
　　许莱汀被塞了一嘴的小蛋糕，薄荷味从味道奔袭到大脑神经，一路直上。
　　江羽黎拿勺子舀了一块蛋糕，转头就把小蛋糕塞进许莱汀嘴里，跟个没事人一样转回去重新按下播放键，嘴里轻轻哼着歌。
　　勺子被他含在嘴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勺子拿出来。
　　许莱汀嘴角不由得勾起来，他突然顿住，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停止他莫名其妙的行为。
　　许莱汀抬手扯了下帽子遮住眼睛，想屏蔽掉赵锦一和齐洋两个大嗓门打扑克牌的声音，却还是被吵的睡不着。
　　“锦一哥。”
　　“咋了梨子？”赵锦一抬头回应她。“哥俩打牌呢，你打不？”
　　“不打，我不会。”江羽黎趴在椅背上，指了指他们俩手中的牌，“我有点困了。”
　　她说的很委婉了。
　　需要的话，她还可以说的很直白，
　　齐洋反应过来，这是觉得他俩声音有点大了。空出一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手在嘴前做了个嘘的动作，赵锦一点点头手动闭麦。
　　“谢谢两位哥哥啦，你们继续。”江羽黎转回来坐下，抬起他的胳膊把线条小狗塞进许莱汀怀里，顺手拍了拍小狗的脑袋。
　　“好了，睡吧。”
　　江羽黎头上戴着耳机看比赛，丝毫没发现许莱汀根本没睡。他手里捏着小狗的耳朵，静静地看着江羽黎碎碎念着看比赛。
　　“你咋了，睡不着？”
　　江羽黎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力不在平板上了，突然说话吓得许莱汀没抱稳，差点把她的玩偶掉下去了，一把捞回怀里。
　　“你不是在看视频吗？”
　　“外面黑了里面开灯，窗户会反光。”
　　江羽黎断开平板和耳机的蓝牙连接，掏出手机连上蓝牙，侧过身勾勾手示意许莱汀靠过来。许莱汀探身靠过去，江羽黎把他的帽子摘了，把耳机戴在他头上。
　　纯音乐从耳机里传进他的耳朵，江羽黎贴心的一把扯下帽子盖住他的眼睛。
　　“这可是我私藏歌单，便宜你了。”
　　她嘀嘀咕咕了几句，从包里扯出一条有线耳机，插上抱着平板开始乐。
　　有江羽黎在身边的时候，莫名的让人会感到安心，从而容易让人忽略掉她年龄很小。
　　许莱汀抱着那只围着红色围巾的小狗，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让呼吸逐渐平稳，然后沉浸在睡梦里。
　　车厢里静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江羽黎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感觉特别的困，强撑着关了平板，将它倒扣在小桌板上。磨蹭了一会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窗户上，打了个哈欠靠着窗户睡着了。
　　被放在两人衣服中间的手机上亮起音乐的播放界面，黑胶唱片缓缓转动，歌词一行行的播动，连带着白色的小狗一起反映在玻璃上。
　　舒缓的旋律勾出落日余晖下的晚风，轻轻的踩了下开了半个原野的清风，腾空向远处飞奔。
　　带起飘飞的花瓣和绿叶。
　　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