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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雾里乐(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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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教官格外亢奋,时不时就露出一口白牙:“明天就是汇报表演,今天最后一搏,听到了吗?”
“听到了!”
这种亢奋也传染到了学生身上,班上的情绪一直高涨着。晚上洗完澡聚在宿舍,程又又揪着风不知的衣袖一直跳:“好开心好开心,终于要刑满释放啦。”
花青微微笑了,伸手轻轻揍了她一下:“看把你乐得。”
程又又握住花青的手,摇了摇:“嘻嘻。”
外头宿管很凶地敲着门:“还在闹什么,马上就响铃了,提前五分钟上床不知道吗!”
所有人瞬间闭了嘴,程又又踮着脚关掉灯,贴着门,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程又又悄悄打开储物柜,拿出一个方方的黑影,对着众人好奇的面孔,微微笑了一下,接着,她手中的黑影亮起来。
竟然是一部平板。
她颇为狡黠地比了个“嘘”,轻笑道:“最后一晚还不浪一下?我来军训前下了几部电影,有人要看电影吗?我们躲到阳台上偷偷地。”
许锦摇了摇头:“不了,我熬不了夜。”
花青揪着衣服,最后说:“我怕明天打瞌睡。”
仲馨犹豫纠结片刻,也拒绝了。
风不知瞥到浮棔皱着眉,眸中暗含警告,她移开眼,刻意忽略,笑看着程又又点头。
剩下的人都团团围在程又又身边。电影的前奏响起,黑黝黝的背景一点一点亮起,血色侵上屏幕,忽的,BGM炸响,一个白惨惨的脸贴上来。
一声惊呼卡在嗓子里,白欢猛地站起来,堪堪稳住惊慌的心跳,她佯装不满道:“你要看恐怖电影怎么不早说,吓我一跳,我不看了,我困了。”说完她快步走回床上,动作粗鲁地一掀被子跳进去了。
程又又回头笑她:“你个胆小鬼。”
“才不是!”
浮棔轻轻拽了拽风不知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眸中没什么情绪,仿佛黑洞。
风不知垂下眼帘。
她自然知道浮棔的意思。
可是……
……凭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受你管教。
她像是在沉思,最后抬眸浅浅一笑:“就这一晚上,好不好?求求你了。”浮棔偏开头,叹气:“随便你了。”
风不知凝视浮棔的背影,心底有那么一点对于叛逆的恐惧,还有一点儿,扑火自焚的快感。
就放任它燃烧吧,让火焰焚毁束缚的绳,也让火舌舔舐翅膀。
夜色渐渐浓烈,月亮上来,星光黯下去了,万籁俱寂。屏幕上开始迅速略过演员表,一群人沉默地吐出憋了许久的气。风不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恹恹倦倦地说道:“我去睡觉了。”
程又又摆了摆手:“拜拜,我还有电,我再玩会儿。”
风不知懒得理她,醉着眼慢慢挪回去,忽然看见旁边有个人影动了动,她转过头,看见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微笑:“你还没睡?”
白欢眨了眨眼,缩进被子一点:“没、没什么,我容易失眠。”
怕鬼的小孩儿。
风不知意味深长地一笑,看一眼浮棔,缓了缓酸涩的眼睛,转身上床睡觉。
翌日,起床铃极其惨无人道地炸起。风不知睁开眼,默默与困意对抗,发现其他人还是没有动静,她缓缓起身,拿了衣服穿上,下了地,拍了拍程又又:“起床。”
程又又艰难地睁开眼,又迅速闭上,满脸不愿,皱着整张脸:“不要嘛,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嘛。”
风不知冷着脸:“滚,别给我来这套,谁让你昨天晚上闹着不睡觉的,当心迟到被老师骂。”
“哎呀,没事的,童老师很和蔼的。”嘴上说着,程又又还是乖乖地坐起来,依旧闭着眼,两只手在床上摸衣服。
出门时,别的宿舍已经走了很远了,她们狼狈地往教室赶,程又又小小地抱怨一句:“为什么教室在四楼啊。”
好在她们掐着点进了教室,照旧得到了童茧心一个温煦的笑,几位女生也参差不齐地道了声好。
他们排着队依次进入操场。泛白的太阳还柔柔地散着光辉,露珠在草坪间滚动,蹭在腿上,又凉又酥。
前面的方队井然有序地表演完,阳光也渐渐有了该有的威力。
操场上忽然想起欢快的笑声。风不知抬眼一看,入口处一个班级抱着凉席和被子,面色严肃,口号嘹亮,然而肥大的被子多少让他们的动作显得滑稽。
第一次卫生检查最差的班要表演叠“豆腐块”,蓼汀的传统。
有些有趣,风不知微微一哂。
待拉完繁琐的闭幕仪式,他们神清气爽地回了教室,有些人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坐等放假。
童茧心领着几个男生进了教室:“先不要着急,还没到放学的时候呢。”他笑着等吁声过去,对那几个男生道,“去把外面的东西发下去。”班上又闹起来。
竟是些面包、可乐、棒棒糖。
“这些是学校给你们的,祝你们完美完成军训。”
“好!”有些调皮的男生站起来,拍手一片。
童茧心扫视一圈,笑了。
风不知回到家,一打开手机,就看到程又又的消息,刚点上同意好友申请的按键,提示音就嗡嗡嗡地不停,手都被震得发麻。
浮棔打量她片刻,站到桌前,铺好纸蘸了墨,兀自开始写字。
风不知慢吞吞地翻着聊天框,猛地瞥见她分享的一个直播间,下面跟着她的一串感叹号。
“庄平女神开直播啦!!!”
“!!!我的天我的天,我简直爆哭。”
“独立事业批美女谁不爱呢!!!”
……
风不知呆了半晌,迅速坐起来进了浏览器。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童年女神回归”“谁还记得那个网红鼻祖”之类的言论,风不知点开她的照片,女孩比着剪刀手,大眼睛亮亮地盯着你笑,卧蚕堆起来,笑得无所顾忌,黑发长啊长,卷啊卷,不笑的时候,不太标准的三白眼露出一点儿犟。
长得和预想不太一样,风不知默默地想。
当她百无聊赖地准备刷手机,一条视频吸引了她。
“预言成真!庄平就是服装设计的天才,十年之期已至,你是我骄傲的萤!”
点进去,UP主一面严肃分析一面狂吹彩虹屁,评了一通庄平新设计的婚纱——骄萤,最后突然开始煽情:之前我刷到她的设计时就觉得很有天赋,谁知道后来嫁给爹味家暴男,他大爷的脑子进海当起全职太太,十多年了,姐你终于复出了,骄萤,你是我的神,庄平,你是我的神……
视频结束了,风不知迟迟没有动作,接着脑子一热,点进程又又分享的直播间。
庄平的嗓音有些低沉,沙中又带着柔,迅速展示一圈环境,镜头又切回自己脸上,她的妆很清透,张扬的眉眼显出平和,能看出一些沧桑,像一壶经时间酿好的清润温醇的酒。她语调有些夸张:“变化好大呀,完全认不出来了呢,我在找我亲爱的高中在哪里,不会拆迁了吧?”
庄平轻轻哼着歌,有些兴奋地左顾右盼,然后蓦地顿住,沉默许久,她喊了一声:“乔萤?”
镜头一片骚动,急切的奔跑声铺满,然后画面陷入黑暗。
“……好巧啊……我没想到会再遇到你。”
“……嗯。”
“你怎么……会在这儿?”
“买菜。”
“什么?什么买菜!我问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你现在怎么是这个样子?我……我以为你应该在……对了,你是哪个大学,我记得你当年……”
“你有病啊,高考怎么样关你什么事,考得好考得差有区别吗……我还要回去煮饭。”
……
直播间很长时间的静默,一排排的问号浪似的,浪潮一下一下往上冲。终于庄平重新露出脸,也没什么变化,继续朝前走,继续谈笑。
风不知就退出来了,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眼睫垂下来,再飞上去,一眨一眨,频率渐渐变快,她抬手揉了一把眼睛,摁亮屏幕,刷起了视频,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像是如梦初醒,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肉,打开程又又的聊天框,简短地回了几句,立马切了隐身。
八月三十日下午两点,风不知默默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进了宿舍楼。军训完后,住宿生重新分配,她找了半晌,才摸到自己的宿舍,在心里叹了一声:“四楼,啧。”进了宿舍,她看见程又又和余木南沉默地自顾收拾着,接着就得到了程又又一个大大的熊抱:“嗨喽!不知小姐姐,有没有想我呀。”
风不知没什么表情,把她的手扒拉开,程又又失去了支柱,晃悠了一下,嘟起嘴不满道:“你好冷漠。”
“……”脑子木了一个夏天,还没活过来,风不知一时接不上茬,垂着眼打开行李箱,大致扫了一眼,“收一收你的戏瘾,我本来就来得晚,东西又杂,还不知道能不能及时收拾好。”
正收拾着,有人敲了敲门,她们向门口看去,那儿站着一个撇嘴笑的女生,披散着头发,发尾微卷,面白唇红,颧骨微高,普通长相,T恤上布着大大小小的心形纱网,下摆掖在牛仔短裤里,一双运动鞋白得没一丝灰尘。
浮棔将视线从风不知身上移到门口,很快地皱了一下眉。
她走进来,笑容极其烂漫:“你们好,我叫江棋雨。”
程又又慢了一秒,才报了名字,语气有些生硬:“你走错了吧?你好像不是我们班的。”
“啊,我是复读的,军训不来。”江棋雨扫视一圈宿舍,“能不能,把那个储物柜给我。”说着,她把行李箱推到墙角。
程又又抱着手臂,退开一步,盯着她动作,视线一扫,看见江棋雨背上的一块双心纱网,透出背心的一角,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嫌恶。
跑上教学楼,程又又眼里忽然冒出光,疾走几步,扑过去:“花青小可爱,一日不见,如三月否?”
花青也毫不客气地拨开她的手,不出声地笑:“君有疾否?”
程又又跟在她后面,笑道:“病名为相思。”
花青作一个“呕”的表情。
程又又仰天作悲戚状:“嘤……你们都好狠心,坏女人。”
花青回头对风不知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