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清渠》文阿尘

6、第 6 章

　　厅堂里登时乱做一团，桌子、椅子也碎翻一地。

　　江麟不明所以，出言制止：“卿儿，快住手，这是你哥哥的养父！”

　　哪料，李昱卿压根听不进去，像失去控制一般，刀刀挥下，刀刀狠绝致命。

　　门口的官兵纷纷抽出剑，然而江麟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主要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李昱鸿养父虽然年迈、头发花白，但没想到武功出奇的好，与李昱卿打斗起来竟然毫不洛下风。

　　李昱卿眼神一闪，有意下盘卖了个破绽，等对方俯身刺来，她凌空跃起，然后一个回踢，狠狠地踢在了对方胸膛上，下一瞬，明晃晃的刀就要落在人的脖颈上。

　　“卿儿！住手！”江麟惊呼，见她这是要在江府闹出人命，急忙挥手让属下上前阻止，“住手！”

　　李昱卿刀架在人的脖子上，看向江麟，眼神冰冷，道：“他是杀我爹娘的凶手！”

　　“什么？！”江麟大惊。

　　厅堂里的人也跟着大惊。

　　江麟当机立断：“把人抓起来！”

　　官兵正要上前，岂料，这时，人趁李昱卿不注意，胳膊一推，翻了个身，从刀下成功逃脱。

　　下一刻，对方就躲到江姝月身后，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笑得狠厉：“少侠艾渠，果然名不虚传，放我们走！”

　　“姐姐！”李昱卿登时急了。

　　江麟和赵芳也急了，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放不放？”对方的手又用了用力，江姝月白皙的脖颈儿处已经有了鲜红的印记。

　　“你走吧。”李昱卿说。

　　江麟也挥手让官兵退下。

　　倒是江姝月，想到眼前的人不仅是李昱卿的杀父杀母仇人，而且还是来江府招摇撞骗，若是让这样的人逃了，那简直没有天理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想起李昱卿曾经告诉自己的一招半式，江姝月急中生智，一脚狠狠地踢向了后方下盘。

　　对方吃痛，手下意识一松，正要再次掐紧，这时，一把锋利的飞刀直直地刺过来，正中他的右眼，血，瞬时四处飞溅。

　　出手的正是李昱卿，见对方捂着眼吃痛，她眼疾手快，一个腾空，抓住江姝月胳膊搂在怀里，然后又后退几步。

　　江姝月终于摆脱了那人的束缚。

　　“来人呐！把人抓起来！”江麟大喊，“移交开封府！”

　　李昱卿一听，松了江姝月，挥刀就要处决。

　　但这里是江府，是尚书大人的府邸，怎么可能允许私自处刑呢！

　　江麟抓住她的胳膊：“卿儿，他罪恶滔天，一定会受国法处治！”

　　江姝月也急忙拉住她的胳膊，然后摇摇头：“卿儿……”

　　望着两人殷切的眼神，李昱卿眼里痛恨的火焰渐渐散去，紧握刀炳的手也缓缓松开。

　　养父是恶人，那李昱鸿呢？
　　认贼作父！
　　是毫不知情，还是另有隐情？

　　“昱鸿，你——”江麟正要开口询问。

　　李昱卿一个箭步上前，抓起李昱鸿的右手腕，拧过一看，然后甩开：“他不是李昱鸿，他不是我哥哥！”

　　“什么？”这下，众人更震惊了。

　　“李昱鸿”登时吓软了腿，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江麟气急了，即刻命人押着二人移交开封府严办。

　　翌日，开封府就出了侦办审查结果。

　　两人之前是无恶不作的山贼，后来凭着打劫的银子落脚到富阳县，做起了药材买卖的生意，从此退出江湖，隐姓埋名过起富绅的生活。

　　不仅如此，他们暗地里还做非法勾当，为给京城达官贵族提供紫河车这种药引，竟然害人性命。

　　富阳县连连发生七起孕妇命案，都是二人所为，奈何两人隐藏太好，府衙一直抓不到凶手，才悬赏捉拿。

　　两人也是在富阳拾的匕首信物，又听人说起江麟一直派人打探李安遗子下落，这才想借这个机会攀上一门高枝。

　　然而世事无常，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被秦青打破。

　　秦青崇拜李昱卿的侠义行为，听说富阳出了凶残命案，又花重金去江湖上打听了凶手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李昱卿。

　　听着秦青的描述，李昱卿大为震惊，不是因为凶手有了眉目，而是秦青口中的凶手正是她追寻一年多来的仇人。

　　六指，嘴角有刀疤，太明显的特征。
　　尽管遮掩过，但当日小小的李昱卿已经把那张脸以及那阴涔涔的笑声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于是李昱卿和秦青才迫不及待地赶去了富阳县，日夜蹲守，等待对方再次作案，好趁机抓住。
　　然而等了近一月有余，凶手竟然没有再犯案，两人只好暂且离开富阳。

　　岂料，事实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在江府见到了凶手。

　　翌日，开封府便传来了消息，两人罪证确凿，被处以极刑。

　　埋藏在心里十来年的大仇终于得报，李昱卿却病倒了。

　　没来由的大病一场，江麟请了好几大夫来看，都查不出病因。

　　昏迷了三天了，还未有转醒的迹象。

　　江姝月急得不行：“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赵芳看了眼榻上闭目的李昱卿，但见她神色憔悴，浑身无力，但并没有什么异常。

　　心道：大概是折磨她的心结突然解开，情绪翻涌，毕竟还小，精神一下子承受不住，所以有些崩溃。

　　念及此，赵芳抚抚江姝月的肩头：“没事儿，月儿不要担心，卿儿她需要好好休息。”

　　江姝月不解，看到赵芳的眼神示意，似懂非懂。

　　“我们走吧，让卿儿好好休息，秋香在这儿守着就好了。”赵芳说完，又转头吩咐了秋香一些话。

　　江姝月被扯着出了李昱卿房间，心里诸多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到了院子里，还是停下脚步：“娘，我不放心她，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好了，要是卿儿醒了想说说话的话，还有我呢。”

　　赵芳一怔，道：“也好，卿儿醒了，你让秋香去告诉我和你爹。”

　　拂开衣裙，江姝月在榻前轻轻坐下。

　　望着李昱卿苍白憔悴的神色，心里说不出的心疼，她拿起旁边的锦帕浸了水，拧干，然后又轻柔地给李昱卿擦拭着脸。

　　“你不是很能打的吗，这会儿怎么就无精打采了，”江姝月一边擦拭一边轻声絮叨着，“那晚在花楼，我和秋香第一次见到你，好家伙，你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就滚落下来，简直吓死人了……”

　　“第二次又在府衙见到你，呵！还没见过你这么狂的人，那时，我就心想，你早晚一天要吃亏的……”

　　“其实，我很不喜欢你打打杀杀的，多危险呀，一个女子，抚抚琴，念念诗，文文静静的多好……”

　　“我也不喜欢你和秦姑娘在一块，两个女子整日疯疯闹闹的……”

　　“卿儿，你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我很担心你呀。”

　　第四日，晨曦微露，橘红的光透过格子窗照进室内。

　　李昱卿醒了，她一歪头，就看到枕在旁边的江姝月，发丝有些凌乱、细碎的泪朝露般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看到这一幕，李昱卿心登时软成一汪水。

　　她觉得江姝月就像一束光，照进了她乏味冰冷的生命里，让干涩的灵魂变得鲜活、变得温暖。

　　这一刻，她心里暗暗发誓，往后余生，一定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江姝月的安全，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一根毫毛。

　　大概是俯趴着不舒服，江姝月动动身子也醒了。
　　看到李昱卿歪着头，晶亮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她，她大喜：“卿儿，你总算醒了！”

　　李昱卿笑了笑，眼里一片温柔：“姐姐，你辛苦了。”

　　江姝月一愣，惊奇地眨了眨眼。
　　自认识李昱卿，几乎没见她笑过。

　　彼时，晨辉洒在她依然苍白的脸上，但是李昱卿确实在笑，明眸皓齿，笑容憨掬美好。
　　这让江姝月瞬间有些怔愣。

　　“你怎么了？”李昱卿问。

　　“啊？”江姝月回过神来，笑笑，“我没事儿，卿儿，你感觉怎么样？”

　　李昱卿笑笑，作势要起来，江姝月赶紧去扶她，岂料自己俯趴半宿，刚站起来，腿脚发麻歪歪扭扭地要倒下。

　　倒是李昱卿眼疾手快，一个起身，急忙扶住她的胳膊，一脸担忧：“姐姐，你没事儿吧？快先坐一会儿。”

　　江姝月见她精神好了很多，也就放了心，坐在榻上，瞪了她一眼，嗔道：“你呀，害我们担心死了。”

　　李昱卿脸上有些歉意，她道：“其实，我没什么事的，就是很累，很想睡觉，而且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哦？”江姝月笑着看她，“梦见什么了？”

　　“梦见一个极温柔的人待在我身边。”

　　江姝月一听，正要生气。

　　李昱卿又道：“而且还一直喋喋不休地和我说话，说不喜欢我打打杀杀，不喜欢我和秦姑娘舞刀弄枪，然后还说很担心我——”

　　江姝月算是听出来，她娇嗔地拍了一下李昱卿的肩：“原来你都听到了，呵，你打趣我！”

　　李昱卿歪头，佯装懵懂的神色：“啊？原来是吗？”在江姝月粉拳再次过来时，李昱卿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秋香进来，看到李昱卿转醒，急忙去禀报了江麟和赵芳。

　　躺了四天，李昱卿饿得前胸贴后背，赵芳急忙命人先给她去准备饭菜，念及大病初愈，只好先让她吃些清淡的。

　　一切终于雨过天晴了。

　　江姝月却发现李昱卿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话多了起来，而且还爱笑了，更让她惊奇的是，李昱卿竟然变得黏着她了。

　　念书的时候会故意逗她开心，出门也总是会给她带好吃的，或者带些朱钗首饰什么的。

　　江姝月一面惊讶她的变化，一面又喜悦她的变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江姝月随口吟道。

　　眼前荷塘里荷叶田田，荷花半开半合，别有一番初夏的韵味。

　　“姐姐，你喜欢那花吗？”李昱卿跟在她旁边，问。

　　“很好啊，插到花瓶里一定可以慢慢绽放，”江姝月笑道，“不过也不好摘呢，还是算了。——我们去买点心吃吧。”

　　李昱卿拉了下她的手，不等江姝月反应，已经施展轻功，脚尖点水，不消片刻，已经手握两朵花回来，在江姝月面前稳稳落地。

　　“送你，”李昱卿歪头笑着，“你喜欢什么，尽管和我说。”

　　江姝月心里暖暖的，忍不住逗她：“我要天上的月亮呢？”

　　李昱卿眼珠咕噜一转：“好啊，没问题，改日送你。”

　　江姝月忍不住掩嘴笑起来，一手接过花，一手挽上她的胳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的？”

　　“以后都会这么乖的。”

　　“不错，一会儿奖励你吃点心，”江姝月抚抚她的胳膊，“还想吃什么，和姐姐说。”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街巷里，没走一会儿，点心的香味就悠悠飘来，转个弯，开封府最有名的点心铺就在眼前了。

　　“艾渠！”这时，一阵脆声传来，紧跟着，一抹青影就跃到跟前来。

　　秦青抓着李昱卿的胳膊，眼里满是惊喜，语气有些急切：“你终于病好了！我去看了你好几次，你都没醒，我爹不让我去打扰你休息。”

　　李昱卿不着痕迹地拉回胳膊，笑了笑，说：“我没什么大碍了，谢谢秦姑娘挂心。”

　　“你们也要去吃点心吗？我们一起啊，”秦青扯着李昱卿的衣袖，兴奋不已，“艾渠，你知道吗？咱们从富阳回来以后，我爹训得我可厉害了，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太刺激太有趣了。”

　　李昱卿抿嘴，没有接话。

　　“嗳，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再去……？”秦青说着，冲李昱卿挤挤眉眼，“下次去，我一定不给你丢人。”

　　江姝月有些不悦，打断道：“卿儿大病才好，以后会安安稳稳地待在江府，至于追击通缉要犯，自然有府衙侦办，秦姑娘，你也是女儿家，太危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免得你爹娘担心。”

　　秦青露出惊讶的神色：“啊？可是艾渠她是江湖上有名的义侠，难道以后就退出江湖了吗？”说着，又看向李昱卿，急于求证：“艾渠，你以后是不是就打算整日绣花念书了，我认识的艾渠不是这样的！”

　　李昱卿一怔，有些为难：“秦姑娘，我……”

　　“你说过，你做赏金猎人不只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替天行道啊！”秦青激动地打断她，“难道你不再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吗？！”

　　“当然不是！”李昱卿道，“若是朝廷有公告通缉，我当然义无反顾。”

　　秦青笑了，挽上她的胳膊：“这才是我认识的艾渠。”

　　李昱卿再次不着痕迹地抽出胳膊，然后拉起江姝月的手，眉眼温柔：“姐姐，你想吃什么？”

　　江姝月冷了脸，道：“我现在不想吃了。”
　　说完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