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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拾壹时忆(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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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这里讨论了半天,卢凌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笑眯眯地看着。
谢廷玉试探伸手,手指却从卢凌风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果然是幻象!”
当众人确信他们身处幻象时,凉亭,山岩,藤蔓都像墨水滴入清水一般散逸开。
“比我想象得要快啊。”卢凌风一派轻松闲适,身侧有半截石碑。
他们身处白玉砖石雕刻砌出的台基上,边缘以螭龙兽首作栏杆,栏杆之外是无边云海。正面对着的便是玄牧真人留下的断岳。断岳之后,层叠殿宇悬壁而建,金碧璀璨。山腰以上聚集起紫气,烟霭翻涌,宫阙隐匿,只能隐约窥见殿外的缠龙金柱。
而他们正对的广场空旷,只数十丈高的巨剑矗立。
“铮——!”
目光与巨剑接触,脑海中一声低沉激荡的剑鸣。剑鸣在脑中久久不散,比刚刚在幻境中更摄人心魄。剑形古朴,剑脊宽厚,两侧盘有龙纹。剑身散发出久远强横的气息,似是沉睡中的洪荒巨兽。
“这剑是……”
“玄牧真人留下的兵器。”卢凌风崇敬道:“据说玄牧真人飞升前,以一人一剑之力,移来灵脉,开凿此山。这柄剑也因此得断岳。”
果然只有能登临仙界的修士才有这样的力量。只可惜,算下来,近千年都没能有人飞升仙界了。
空气中灵力充沛,陆时忆像是离岸的鱼终于重新接触到水源,身体每一寸都在舒展。
“那云雾里是什么?”
“宫主所居的太和殿。”卢凌风道:“只今天这一次,山腰之上的事,往后你们不要好奇,不要议论。”
自他们接触卢凌风起,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郑重,加上被断岳与巍峨殿宇的气势震慑,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卢凌风又笑起来,摸出一个瓷白小瓶,“别紧张,累了吧,这是有助恢复的。”
依次给了其余两人,到陆时忆时,卢凌风拿着药瓶顿住。金丹期修士虽然还没养出神识,但感知力比平常人好上太多,他自然能感觉到陆时忆连心跳都没有快几分。
指头大的药丸圆滚滚落在陆时忆掌心。
“多谢卢师兄。”陆时忆接过丹药服下,苦涩微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她没能分辨出其中的药材,沧州位于极北,风貌地产也会与青州一带全然不同。
黎曼曼仰头瞧岩壁上的宫宇,脸色有些发白,“卢师兄,我们要怎么上去?”
“哈哈哈,不慌,这次飞上去。”
卢凌风领着他们到最近的侧殿中,殿前有几名弟子值守,他们穿着与卢凌风相似的暗色服饰,但边缘没有剑形滚边纹饰。殿内则是以术法引来一汪浅水,芦苇丛中数只仙鹤或站或立。
“金丹期的剑修才能御剑飞行,在此之前,你们在门内来往多是靠这些灵兽。”卢凌风介绍道:“这些弟子是招揽的一些散修,也归属于外门管理,你们统一唤作师兄师姐便是。”
这样维持宗门的方式倒是与凌云宗不同了,凌云宗不乏炼丹、制器、驭兽之类的传承,日常消耗靠宗内弟子就能维持。剑宫弟子人数不多,也都是剑修,便更依赖散修。
“卢师兄。”散修弟子行礼道:“我们都听说了,这便是今年新入内门的师弟师妹吧。”
“你们消息还真是灵通。”
“门内来来往往就是那几个人,有新面孔当然好。”散修弟子对着殿中的仙鹤掐诀,“可是要去云影宫?我送你们去。”
两只仙鹤应诀,身形飘忽,飞至他们面前。
陆时忆与黎曼曼两人乘一只,谢廷玉面前的仙鹤却有些焦躁不安,来回换腿。
“奇怪,今天是怎么回事?”散修弟子一边笑一边替仙鹤理羽毛安抚,“一定是因为卢师兄你刚突破金丹不久,威压收不稳。”
卢凌风挠挠头也觉得有道理,对谢廷玉道:“算了,我御剑带你过去。”
仙鹤振翅而起,黎曼曼提心吊胆地看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这比坐芥子行舟的感觉又要惊险几分。
好在这次卢凌风说的不远是真不远了,不多会,仙鹤带着他们在一个别致小院中降落。卢凌风御剑比她们更快,她们到时,卢凌风与谢廷玉已在院中了。
“今年的弟子考核由叶玉宣叶师叔负责,他已通知门内有意向收徒的长辈返回剑宫。这几日你们暂时住在这里,等拜师后,再跟随各自师尊前往师门住处。”
黎曼曼好奇道:“要收徒的前辈现在不在剑宫吗?”
卢凌风道:“当然,门内规定仅有元婴期及以上修士才可收徒。若不是有特殊事项,这等修为的修士可不会呆在门内。我是因结丹渡劫才回来的,能在内门休息个三两年吧。不过也闲不下来,这不就来接引你们了。这几日你们也可以四处走动熟悉一下,便是想下山都行。”
“对了,还有这个。”卢凌风翻手取出三本不厚的书册,“这是一些基础的练气法门,你们可以先看看。看不懂也没关系,等正式拜师后自然有人教授你们入门之法,明早我再将你们的腰牌送过来。”
陆时忆翻了翻,对这练气法门倒没太在意。
卢凌风走后,三人将带的干粮分着吃了,院中有洗漱的地方,各自收拾后回房休息。陆时忆看着顶上雕花的房梁,想起自己初到凌云宗的那晚,迷迷糊糊睡着了。
……
“是陆时忆,是陆时忆叫我在这里等她!”邪修奸邪的脸一闪而过,高举手中卫衡求亲时赠予她的玉佩。
“时忆,别怪我……”卫衡不敢和陆时忆对视,最终没为她说一句话。
“师姐,我知道我最近修为进展快让你不开心了,但你也不能为了增进修为做出这种事……”林燕然站在卫衡身后,泫然欲泣。
凌云宗同门,或不可置信,或事不关己,或幸灾乐祸的神情。
还有文泠真人刺出最后一剑时,痛心而不忍的脸。
不,我没有!
陆时忆惊醒,望着屋内摆设恍惚。此处是剑宫内门,而非凌云宗逼仄的悔过室。
她并非无坚不摧,面对亲近之人的怀疑、背叛也能毫不在意,先前种种被压抑的情绪终于在尘埃落定的今夜爆发。
纷乱心绪逐渐随梦醒平静,隔壁屋子却传来异动。
是谢廷玉的房间。
陆时忆皱眉,凝神感受,果不其然又是那股诡异的波动。起身到谢廷玉门前,门却从里面扣上了,陆时忆便拔出随身短剑,插入门缝中向上翘开门栓。
屋内并未点灯,窗户也紧紧合上。几缕月光透过窗纱,屋内一片朦胧。
谢廷玉的身影在床幔后隐隐绰绰,声音沙哑,“没想到陆小姐还有这等翻墙撬锁的本事。”
眼下无疑是他最窘迫的时候。陆时忆在场,他无法催动妖力,已吸取到植株生机不足以让他收拢逆行的内力。内力逆行下,谢廷玉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时忆径直走过来。
挡在两人中间的床幔被一把掀开,莫名甜香裹着黯淡月光如薄纱般笼了谢廷玉一身。
谢廷玉平静神情出现一丝裂纹,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失态,谢廷玉刻意冷下语气,“陆小姐深夜到访,总不能是专程来看我的笑话吧。”
“我没这么闲。”陆时忆背光而立,微微眯起眼睛,借着微弱月光仔细查看了屋内。靠墙桌台上,几盆植株叶片边缘已经枯死。
冷冷扫了谢廷玉一眼,陆时忆翻至谢廷玉身后,双手抵在谢廷玉肩头。
内力逆行的滋味果然不好受,陆时忆感觉到自己手掌下的肌肉微微颤抖。
卢凌风留下的练气法门虽然浅显,但也是仙家法术。行功有失,轻则落下内伤,重则毙命身亡。
与登云阶的阵法一样,无非又是仙门筛选弟子的小手段罢了。谢廷玉身具血妖妖力,自然不担心失败的后果。可他们是在剑宫内门,谢廷玉一而再再而三地动用妖力,实在是胆大妄为。
理顺他体内横冲直撞的内力,谢廷玉嘴角溢出发乌的血,气息慢慢平稳。
确定谢廷玉无碍后,陆时忆收手。可心中怒气不吐不快,按捺住与谢廷玉挑明的冲动,陆时忆一字一顿道:“先天灵根俱废,还敢贸然行功。”
谢廷玉自嘲道:“是啊。”
陆时忆原以为自己的讥讽会引起针锋相对的反击,却不想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时也觉得无趣,起身便走。
最近时,两人肩膀挨着肩膀,香甜气息更是诱人。
谢廷玉唇色依旧惨白,眼睛却亮得吓人,“我送你。”
陆时忆直皱眉,“不用。”
谢廷玉却恍若未闻,从床榻到房门口,短短几步路,影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时忆身侧。
只是内力逆行,总不至于伤了脑子,陆时忆终于忍不住道:“你没事吧?”
谢廷玉忽而展颜一笑,“你都来帮我了,我怎么会有事。”
难不成是功法的副作用?回自己房间后,陆时忆对着书册反复揣摩直至天色微曦,也没能找到谢廷玉性情突然怪异的原因。
宫宇的琉璃瓦顶,在晨曦下熠熠生辉。
卢凌风如他昨日所说,已在院中等候。除此之外,他身边还有一人。
徐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