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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时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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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一道拖着尾焰的金光划破晨曦疾驰而来。
金光落地化作菱角样,两头翘起的舟形法器。五名修士依次而下,走在最前的是这次考核的主考,卢凌风,他身着暗色剑纹滚边的内门弟子服饰。其余四人也是同样打扮,不过滚边的剑纹简单许多。
卢凌风手持写有考核名单的竹简,道:“本次考核,参与者八十人,殒命者十三人,念到名字的外门弟子上前登记玉剑符数。”
待所有弟子登记完毕,卢凌风甩出一个百宝箱。箱盖弹开,露出其中的丹药、武器、秘籍,还有形状各异的材料。
“陆时忆,你此次所得玉剑符最多,自你开始先选。”
陆时忆朗声道:“弟子愿拜入剑宫内门,成为正式弟子。”
卢凌风笑道:“好,还有其他人吗?”
谢廷玉与黎曼曼两人一同上前。
剑宫一向弟子单薄,今年一下来了三个,估计门内长辈得高兴上三年。等其他弟子兑换完了奖励,卢凌风收起八珍百宝箱,对其余几名筑基期修士道:“我已将有弟子要拜入内门的消息传回,我带他们三人先回,你们安顿其余人。”
筑基期修士点头应下,各自从袖中掏出灵石,合力祭出一艘高大如楼,可容纳百人的宝船。
“好了。”卢凌风跳上来时的舟形法器,“委屈你们了,坐我这小船吧。”
黎曼曼倒是觉得这法器精巧小巧,很是秀气,“卢师兄,这法器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自行炼化的飞行法器,叫作芥子行舟,虽然看着比不上那蓬莱宝船,不过……”
“不过什么?”黎曼曼好奇道。
“坐稳了。”
卢凌风心念催动,灵力注入,小舟箭一般疾驰而出,“我这速度可要快得多,你们来时候花了差不多有半日吧?”
黎曼曼脚下一晃,向外倒去,扑在从船身向上延伸出的透明防护上。
而陆时忆在卢凌风出声时,就抓紧了船舷坐下。谢廷玉一直默默注视陆时忆的举动,也躲过一劫。
卢凌风看着黎曼曼哈哈笑起来。
陆时忆以前在凌云宗也经常要教导师弟师妹,对卢凌风现在的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山中无年岁,修行越久,心绪就越平。再看这些刚入门的弟子,大约和看叽叽喳喳的鸟雀没什么两样。看着有趣,逗着好玩。
黎曼曼站直身体,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时他们乘坐的蓬莱宝船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头,和站在地面上没什么两样。现如今半个身子都在船外,即便知道掉不下去,也还是觉得害怕。
陆时忆看着黎曼曼,回想起她还在凌云宗时,新入门的小师妹围着她叫师姐。
三人中只有她出糗,陆时忆的神情倒是让黎曼曼误会了,抿唇一言不发。
“不是笑你。”陆时忆拉着黎曼曼背靠船边坐下,“看不见就不怕了。”
黎曼曼看过去,陆拾壹语调平和,神色温柔,拉住她的手腕极瘦,看着还没自己健康,感觉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可靠和安心感。
见黎曼曼的发髻散了,陆时忆顺手替她将头发挽到耳后。
灵力光晕照亮少女眼中还没未散尽的笑意和怅然,明明与自己同年,却像极了她家中长姐。黎曼曼记得自己离家时,长姐一边舍不得,一边又高兴她不用像自己一样困在后院里,嘴里念个不停,说她连头发都梳不好,还要学话本里闯荡江湖。
修真者担心沾染太多尘世因果,鲜少与普通人来往,这也是剑宫外门存在的意义。踏上这条路,便基本等于断了凡尘亲缘。
阿姐,我不是要闯荡江湖,我是要当神仙呢。
注意到黎曼曼一直盯着自己看,陆时忆道:“怎么了?”
“没什么。”来外门一年,黎曼曼突然有些想家,“只是想着我总称呼你陆小姐,难免有些生分了,我能叫你陆姐姐吗?”
“也好。”眼前一闪而过林燕然的脸,陆时忆有些恍惚。如若不是那次意外,她也曾有个真心待她的师妹,“那我便叫你曼曼吧。”
挥散那些惆怅情绪,陆时忆又用手指在木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对其余两人道:“往后叫我陆时忆便好。”
黎曼曼笑道:“这个名字好,是有什么寓意吗?”
陆时忆摇头,“没什么,随便想的。”
其实这也不是她的原名。她出身青州的农户家,说是贱名好养活,长到六岁还没起个正经名,邻里提起她都叫她陆丫头。是外出云游的文泠真人偶然路过,说她有仙缘,将她带在身边,替她取了这个名字。
那时陆时忆并未识字,只觉得文泠真人以术法写下的名字看起来像邻家小孩过年时玩的烟花棒,好看极了。
“师尊,这是什么啊。”
“你的新名字,我方才想到的。”文泠真人垂目浅笑,样貌与陆时忆最后见他时一般无二。岁月匆匆二十年,一点痕迹也未留下。
天地莫测,法术玄妙,修行之人所见多,所求多,所得多,所失多。
时忆,你切记时忆过往。
莫忘来时路。
耳边文泠真人的教导仍在,陆时忆心口微痛,再度回到文泠真人一剑刺穿她心脏的那一刻。
捂住心口的手渐渐握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
凌云宗青崖峰文泠真人闭关地
“文泠,你现在应该没法回答我,但我理应与你说明,青崖峰不可无峰主,我已选定新的峰主人选,一月后即任。”
文泠真人形容枯槁,灰白长发吹落在身侧,若不是身体还有呼吸的起伏,简直像个剪出来的纸人。他的情况比外界传闻的更差,现如今维持肉身不崩溃已是极限。他身侧。佩剑的光芒与他的呼吸相应,或亮或暗,剑尖血迹已经干涸。
“你是最后一个踏入仙灵之门的人,三百年了,仙灵之门再不曾现世。”
轻浅的呼吸。
“当年,你究竟从仙灵之门后看到了什么……”
“与陆时忆有关吗?”
声音喃喃着远去,文泠真人眼皮轻颤,却无力睁开。
……
芥子行舟的速度确实快,闲话间,他们已能看见剑宫外门的山头。
群峦叠嶂,树木掩映,院落依山而建。卢凌风驭使法器落在外门弟子的院落外,对于陆时忆三人道:“你们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陆拾壹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几身换洗的衣裳,枕头下还压着一块成色不是很好的玉佩。陆家数百年前曾出过一名元婴修士,陆家人靠着这点荫蔽不至于断了香火。而后修士阳寿耗尽,陆家在世家斗争中艰难维系,最终还是落魄了。那时陆拾壹还在襁褓中,凑出来一点财物也都被徐家吞了一干二净,只有这块玉佩留下了。
陆时忆将玉佩收进包裹里带走,临出门前,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现在的脸与原先全然是两个人。再熟悉陆时忆的人,也无法从中找到原先的影子。
三人重新聚齐,卢凌风伸手向上指,“走吧,我们从登云阶走上去。”
登云阶是连接剑宫内外门的唯一通道,平日里外门弟子不会轻易靠近。台阶通体白色,登阶处有半截看不清文字的同色石碑。阶梯尽处被树木云雾遮掩,如自云间垂下的银白丝带。
陆时忆与黎曼曼并排而行,谢廷玉独自一人走在最后。
迈过石碑划出的界限,微不可察的力量从身上扫过。陆时忆轻轻打了个冷颤,宗门设有阵法不稀奇,可即便她有金丹修士的见识和眼界,陆拾壹身体里没有灵力,她怎么能立马感觉到阵法波动?
陆时忆疑心自己太过敏感,又觉得陆拾壹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胸口莫名愈合的伤口隐隐发痒,流了那么多血,她连点失血的晕眩都没有。
罢了,得知世界不过是一本小说,又死而复生的陆时忆,有种债多不愁的坦然。
不经意放慢脚步,陆时忆看向尚在石碑外的谢廷玉。万世血妖并非寻常妖魔邪祟,未觉醒前几乎与常人无异,一般护山法阵根本没办法发觉预警。但这也只是典籍记载,实际到底如何,陆时忆也不曾亲眼见过。
一步,两步……谢廷玉慢慢近了。
陆时忆的心随着提到嗓子眼,即便是渡金丹雷劫,她都没像现在这样紧张。只担心下一秒谢廷玉就被护山阵法发现,自山顶冲出万道剑气将他戳成筛子。
看着前面几人迈上登云阶,谢廷玉无声攥紧拳头,他能感觉到石碑的斥力。
他不清楚自己身上那股诡异力量的来历,却也隐隐察觉应该与妖魔有关。他小时曾见过一名修士除妖,那小妖哀嚎着化作飞烟,渣也没留下。
倘若他不够强,迟早有一天,化作飞烟的就是他。他先后辗转几个小门派,都说他先天五灵根俱废,符修、丹修、驭兽的路子都走不成,或许只有剑宫才有适合他的功法。但剑宫中不乏修为高深的修士,他被发觉的概率更大。
这是一场豪赌。
无人知晓他心中的惊涛骇浪,谢廷玉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奔流的声音。
“陆姐姐?”
谢廷玉一惊,猛然抬头,与侧身回望的陆时忆对视。
一瞬间谢廷玉有种错觉,陆时忆在等他,但下一秒陆时忆已经背过身了。
脚步落下,谢廷玉迈过石碑。
四周寂寥无声,石碑外还能听见外门弟子返回的吵闹声,听见日暮时分的归巢鸟鸣。
石碑之内,连风声都寂静。
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