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江水染烟霞》0yangyang0

12、第 12 章

　　好像两个乘客共同度过了一段旅程，目送他下了车，两人就此别过。后来的联系就只限于逢年过节时他的群发问候，她极少回复，也是简单而客气，不超过五个字。
　　对于一个人的生活，她逐渐习惯，过的平淡安稳。她更加喜欢养花了，月季每次修剪扦插，就会多出来几盆新的小苗苗，需要控制合适的温度湿度，适时打药施肥换盆，慢慢长大，萌出新叶，在哪一天忽然就出了花苞，让心里小小的满足温暖又充实。她最喜欢那株粉色的瑞典女王，圆圆的叶片，绽放时花瓣层层叠叠，浪漫的在风里摇弋，只可惜完全盛开后就会散，花瓣随着风四处飘去，只剩下孤零零的花托。所以她会在最盛开那一刻拍照，发给心爱的他，说我的花开了。
　　联系并不频繁，好像一个故事已经结束，大家归位各自的生活。他还是那个单亲爸爸，要肩负家庭责任，养育女儿，照顾父母，定期去医院检查治疗，但也从不放弃他的热爱。而她也一点一点的填满自己的生活，慢慢习惯了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旅行。偶尔也会特意找机会跟随他的行程去探望他，上海、香港、澳门、吉隆坡、东京、加泰罗尼亚、摩纳哥，直到盖满了护照要换新证。只不过她学会了把心事收起，不再像以前那么简单直接的表达自己。因为现在她若多进一步，他就要退一步，她再多坚持，只怕他要跑掉了。
　　假的朋友做起来也不错，至少可以这么近距离的待在他身边，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似乎感觉很多人生中需要完成的小任务已经完成，工作上也好，生活上也好，就像游戏里已经集齐了装备，对她这种完全没什么物质欲望的人来说，只要维持现状就是幸福。但她从不吝啬表达，还是会对他说，我很想很想见你，只是想看到你过得好。也有几次在他生病住院时飞去，试图要照顾他，导致后来他都在出院后才会让她知道。在他给她点燃生日蜡烛时，一本正经的许愿说：黎佑安，希望你可以像周杰伦一样爆红，最重要是轻轻松松躺着就有钱赚，然后可以不用工作又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笑的停不住，她总是这样自然又理直气壮的说出别人讲不出口的话。她趁机像考拉一样两只爪子挂住他的肩，迅速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光速撒开手撤到一边。整个动作完成，他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边笑一边无奈的摇头。她一脸的得意加满足，拿起叉子往嘴里塞蛋糕上的奶油。
　　整个宇宙似乎有种神奇的平衡机制，当你的生活过得平淡而舒适，戏剧化的情节往往意想不到的出现。
　　孟盈也算是专业圈子里小有名气的业务小能手，时常也会有其他公司的同行找她帮忙请教，在公司里也算是专业条线的菁英，每到年底都能拿到各种优秀员工的奖项。她倒是不怎么在意，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养活自己，需要买什么不用考虑太多，已经很好。所以上下级、同事间时常出现的各种争端角力，她总能丝滑越过，总有人说她情商高，其实她只是一种懒得演的真诚，只是不在意罢了。
　　地产公司干的活明明是无比传统的密集型产业，产品却总是想要弄出点什么一分钱不花就能大卖特卖的引爆点。代价就是高层一遍又一遍的试错性决策，一句话就需要她多个产品策划方案和穷极市场的产品调研和对标。每天做汇报文件做到要吐，夜里才有时间处理在建项目上的各种具体的技术问题。那栋楼里总是灯火通明，隔着幕墙玻璃，能看见武汉深夜里一点钟、两点钟、三点钟的长江江面。不过最震撼的还是她加班撞到同事和领导在会议室。夜里快十二点，终于完成第二天一早评审会的汇报文件，她正要离开，却发现有个会议室灯还亮着，就想要去关灯，推开门脑袋就炸了，她想把自己的双眼抠出来。总经理靠在会议桌上，衬衫乱七八糟，跪在地上的女同事站起来，手指抹了一下嘴角。她立刻大叫着对不起对不起，把门关上夺路而逃。
　　不出意料，一周后公司发文，女同事升职。接着又在去总经理办公室汇报时撞到他摸另一个女同事的脸，纵横职场十多年的她也经不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震撼，当然知道这世界就是这样运行，可是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很难接受。震撼不断升级，很快她在晚上收到部门领导的消息，说总经理喊她出来小酌几杯。孟盈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几乎要烧起来，当然不想去！可是她也不想得罪领导啊！虽然这世界就这样，但是孟盈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全世界都吃屎我也不吃。
　　紧急情况总能诞生天才的想法，她马上打给公司副总，这位跟着总经理七八年了，成天一起搓麻喝酒摸摸唱。孟盈跟他有几分交情，因为他才从外地调来武汉的时候，孟盈作为整个部门唯一一个单身员工，陪他熟悉项目、了解各部门业务情况，周末带他刷街，做美食向导，本地生活指南，还是他一切八卦的来源。电话里她没细说，只是说：明总，华总喊我出来喝酒，一起去呗！明总比猴儿还精：华总？他今天可没喊我。孟盈急了：
　　“你帮不帮我！”
　　“什么情况啊，你咋还急了呢？”
　　“帮帮我，你出现就行了！就说我们在一起！”
　　“……你这脑子可以啊，转的真是够快。”
　　“求你了！”
　　“行吧，但是可不能让你嫂子知道，她得弄死我！”
　　“知道啦！靠你了！”
　　两个人一起去了华总定的包间，进门前孟盈特地搂住明总的胳膊，进门华总先是一惊：“你怎么来了？”目光落下来看见两人的手，眉毛抬了抬，脸上浮上一脸了然的笑：“来来来，喝酒喝酒！”
　　方法离谱，但算是无伤躲过了。凌晨回到家里，先打开古董电脑放他的CD，然后窝在椅子里，度过这一点点属于她独自一人的想念的时光。生活里现实的杂乱，总是会让她更加想念他，他也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孟盈的人生与他相比甚至都可以说是相当平顺，可是在起伏变化之后，他仍然纯粹又真诚。随着年龄的增加，他的声音也有了变化，网上总会有些不好的评价，说他不如以前，但孟盈看来，只是太多人固封的思想无法接受变化罢了。20岁、30岁、40岁的他，也像每个人一样经历成长、学习和沉淀，但始终不变的是，总是她爱的那个人。
　　这段时间她最喜欢循环的，是他新发专辑里的一首描述他小时候家乡的歌，里面一小段，有阿美族民谣的无字小调，满载着悠远的空间和缠绵的眷恋，每次旋律响起，都会让她很想去看看那个地方。
　　坏心情的时候，她会去网上和给他写恶评的人骂架，可能在吵架这个天赋技能点上她已经加满了，从未输过。这个信息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隔着网络，不必负责，总是有人能毫不在意的说出伤害素不相识的人的话。孟盈觉得这些人其实也很可怜，躲在幽暗的角落里，恶语相向点评他人的人生，多数是自己生活的不如意的投射。她只是不愿意这些被他看到，他不像她火爆又直接，情绪外放热烈，他的细腻敏感能让他能多的感受这个世界，但也让他受到伤害，被内在情绪折磨。他曾经跟她说，很多人鼓励他，让他不要去看那些负面的信息，可是网络上说他再也写不出好东西的评论真的让他没有信心。这让她愤怒。
　　当他的特质产生了好的收益，比如叫好又叫座的作品，这来源于他在乎的这个世界里他感知到的一切，所有人为他鼓掌。但当他抑郁、消沉、恐惧，这些却也来源于同样的特质，这时候你叫他“克服一下？”这些人还没当领导呢，这种套话讲起来倒是玩味得很！
　　她总是想站在他身前，尽可能的为他遮挡一星半点风雨。也许她做不了什么，可是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可笑的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时间会流逝，相貌会改变，可是当望向他时，他总是那个眼睛闪亮，甜甜笑着略显羞涩的男孩。即便现在他瘦削疲倦，她仍然总能在神情间捕捉到他眼里的宇宙星辰。
　　过于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每次去看他时，孟盈总是忍不住要唠唠叨叨：你忙了好久了，现在该休息了！注意保暖，再多加一件外套！你不要喝碳酸饮料！你对着电脑一天了！今天做不完的明天再做，事情又做不完！
　　硬是逼得干脆利落的她变得啰嗦，而他总是温温柔柔微笑着回答：我还好，我没事，别担心。她总是要忍不住下手推开他的电脑，再不然就是用手捂住他的眼睛，迫使他投降，把他塞进被窝，再敷上一张面膜，唱一首童谣哄他入睡。有时候是Brown Bear，有时候是Bah Bah Black Sheep，还总要给他起各种奇奇怪怪的小昵称，什么甜心Boy，妮妮，珍珠果……每天都有新名字。只是她仍然小心翼翼的守着边界不敢逾越，深怕比朋友的界限再走近多一步，他就要跑掉。
　　而这样如履薄冰的她，总让他心如刀绞。他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眼里的依恋？只是必须藏好心里对她同样的感受，才好让她继续往前走。但生活的细枝末节里，好像每一件都能与她产生联系，给女儿买可爱的公仔，也想要给她买一个；晚餐后散步路过烘焙店上了可爱的草莓蛋糕，当然要给她买；HiFi品牌新出的耳机是她喜欢的粉紫跳色，好适合她，不如当做七夕礼物……只是，只是不要拖累她。她有时要耍赖，会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要么偷偷从背后出现，忽然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两只手插进他口袋。这些亲密的小动作他假装只是熟稔的朋友，忽略带过，心里却渴望着曾经那样毫无保留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