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不说话》居子乌

8、好运不降临

　　我永远无法否认我渴望得到爱，爱是甘露，是我这个在沙海中独行已久的人唯一的生机，可哪有那么多爱会给我？爱是多么宝贵和稀少，我拼命想从每一处汲取到哪怕一点点，却反而被黄沙反噬吞没，恍惚间我听见黄沙说：这是贪婪者的苦果。

　　我吐出嘴里的沙子努力伸出头说：贪心的人没有好果，可不贪心的人难道就会天降好果？一切都是靠争出来的，不争不抢的人也许不会最早死亡，但也绝不会活到最后。

　　黄沙滚滚朝我而来，我越是向后跑，越快被淹没。

　　爸爸妈妈，还有我亲爱的弟弟，那就请你们好好享受这场晚宴。

　　陶星光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厚厚的镜片下藏着一双晶亮圆润的眼睛，因为近视度数太深眼球微微鼓起，很像鱼的眼睛，此时他正看着面前温馨的一家三口，不动声色的像身后玻璃缸里的一条鱼。

　　长方形的餐桌上，对面坐着父母和弟弟，陶星光独坐一边。

　　“星光，去把冰箱里的蛋糕拿出来可以吗？”

　　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的女人盈盈看向陶星光，后者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起身，餐桌后的鱼缸突然热闹起来，几条鱼在里面激烈游动，引得还坐在原位的三人奇怪地回头看。

　　但很快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陶星光手里的蛋糕上，灯已经被关上，饭厅唯一的亮光就是蛋糕上的“13”形状的蜡烛。

　　“耀明的蛋糕来啦，快许愿吧，许完愿吹蜡烛吃蛋糕。”

　　其乐融融地唱完生日歌，陶星光把灯打开，等陶耀明切蛋糕，蛋糕很大，上面摆放了很多水果和巧克力，但递给他的蛋糕上面只有一块可怜的火龙果。

　　陶星光毫不在意，干净利落的几口吃完了大半块蛋糕，然后看着其他三人开开心心互相投喂。

　　“妈妈，为什么这次的蛋糕吃起来苦苦的？”

　　“傻孩子，巧克力就是苦苦的呀！你不是最喜欢吃巧克力的吗？”

　　“但是这次的比以前吃的要苦……”

　　话还没说完，陶耀明嘴角流出了鲜血，把父母吓了一跳，正想站起身过去看他，却发现他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很快嘴角流出了温热粘稠的液体。

　　伸手一摸，刺目的鲜红，父母很快转头看向安然无恙的陶星光，想要质问他，可刚张开嘴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陶星光依旧坐在原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着手里的蛋糕，慢条斯理地像在品尝珍馐美食，等吃完后，他走到阳台上，拔打了一个电话。

　　“喂，是110吗？我杀了人。地址是阳华小区三栋404，你们尽快过来吧。”

　　赵毅是今晚的值班员，离下班时间还差两分钟时，手边的座机响起刺耳的声音，他心下一沉，自觉今晚又不能准时下班回家了，接起电话后，对面那人的话让他瞬间呆住了。

　　正想再问他具体情况时电话已经被挂断，没有再犹豫，赵毅打电话请示上级，和四五个同事准备一同前往阳华小区。

　　在路上，赵毅和同事猜测了几种可能，统一认为多半是入室抢劫被发现后过失杀人，到了阳华小区后向保安出示证件，保安听到后吓得脸都白了，把他们带到三栋跟着坐上了电梯。

　　走到404门前，赵毅按下了门铃，同时手按住腰间的警棍戒备着来人，周围的同事也默契地掏出了武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长相干净乖巧的男生打开了门，脸上带着无害的笑容：“你们来了，进来吧。”

　　警察防备地走进去，一边说明来意问他问题一边观察四周，却并没有看到想象中血腥的画面。

　　赵毅眼尖看见餐厅的方向似乎亮着灯，桌上似乎趴着几个人，而男生也正是把他们往那个方向引，走近了才看到三个没有起伏的身体。

　　赵毅心中大骇，转头看向陶星光，却发现他依然是一幅无事发生的乖顺模样，寒意从足底蔓延至全身。

　　“姓名。”

　　“陶星光。”

　　“年龄。”

　　“19。”

　　……

　　“是你杀了你的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吗？”

　　“是。”

　　“你是用什么方式杀害他们的？”

　　“下毒。”

　　“用的什么毒，从哪里来的毒？”

　　“□□，从我们学校的实验室拿的。”

　　“为什么要杀害他们。”

　　……

　　审讯员等了一会没等到答案，一直对答如流的陶星光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眼神陷入了迷茫，笑容也淡了下来，于是审讯员加重语调再次问道：“陶星光，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们三人？”

　　“因为，因为我不开心。”

　　“因为你不开心所以就杀了他们？你父母虐待你了吗？”

　　“没有，他们很好，所以我想把他们永远留在我身边。”

　　从陶星光记事以来，他就发现自己的爸爸跟其他人的不一样，其他小朋友的爸爸会把他们抱上肩头，带他们去吃好吃的，去游乐园玩，来幼儿园接他们回家，而自己却经常好几天都看不到爸爸。

　　年幼的他不知道父母感情为什么不好，他天天拉着妈妈的手问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后面他不问了，因为妈妈每次都会把他的手狠狠甩开，因为爸爸回来之后也从来不会抱他一下。

　　再后来，爸爸妈妈大吵了一架，就在他面前，夫妻俩完全不管年幼的儿子，只一味地发泄怒火，各种恶毒的咒骂响彻整个客厅，他无措地站在旁边哭，一直到邻居过来敲门，这场闹剧才停下。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看见妈妈了，没多久爸爸就找了一个新妈妈，带到他面前说以后这就是他妈妈。

　　这个新妈妈长的很漂亮，在第一次见陶星光时就温柔地蹲在他面前，轻声问他的姓名年龄，但陶星光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妈妈。

　　以前的妈妈才是他的妈妈，妈妈会牵着他去上学，会抱着他睡觉，会给他读睡前故事，会做好吃的甜点，但也会发脾气朝他大骂，会神情低落地坐在沙发上不动，会在他床边轻声哭，而这些，新妈妈都没有。

　　有了新妈妈之后，爸爸在家里待的时间变长了，但陶星光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因为爸爸从来不会来他的房间，也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陶星光在家里活得就像一个隐形人。

　　当陶星光考试考第一后拿着奖状举到爸爸面前时，爸爸只是敷衍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把奖状推开，继续看手上的报纸。

　　新妈妈住进来之后的第二个月，有一天他放学回到家，看到桌子上摆着很多好吃的菜，爸爸脸上的笑容是他从没见过的灿烂。

　　爸爸破天荒地抱起他，拉起他的手去摸新妈妈的肚子：“星光，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新妈妈也幸福地笑着，那天陶星光简直飘飘欲仙，因为爸爸和新妈妈都很开心地给他夹菜，问他在学校开不开心，他滔滔不绝地把在学校发生的事都讲给爸爸妈妈听，根本不在意两个大人是为什么而开心。

　　那天晚上睡觉前，他心里暗暗想着：原来有了弟弟妹妹之后，爸爸就会喜欢我，等以后弟弟妹妹出生了，爸爸一定会更喜欢我。

　　小小的陶星光是带着笑意睡着的，在梦里，他和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在家里一起玩耍，去森林公园野餐，去游乐园玩碰碰车……

　　“昨天我做了个梦，我梦见陶耀明长大了，我梦见他用一个大铁锤狠狠砸我的头，我拼命后退，可是怎么都躲不开，热热的血从头顶流下，明明湿粘的血已经糊在我眼睛上，可是我却还能看见，爸妈站在陶耀明身后，宠溺地看着他，看着他砸我的头，我哭着喊爸妈救我，可是他们就像听不见一样，然后我醒了。你知道我醒来之后看见了什么吗，警官？”

　　一旁的赵毅厉声道：“现在是审讯阶段，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的杀人动机说清楚。”

　　陶星光笑了笑，依旧是一幅好脾气的模样，继续用那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我看见陶耀明举着一把水果刀坐在我身上。”

　　审讯结束后，已经快五点，夏天昼长夜短，天光已经有了快亮起来的苗头，同事安顿好陶星光出来，看到赵毅还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便让赵毅早点回去休息。

　　“鉴定结果没那么快出来，不过估计跟预测的八九不离十了，这个案子倒不费劲，就是怪瘆人的，你也忙了一晚，快回宿舍睡一觉。”

　　赵毅没动，审讯完之后他心情复杂，连带着困意也完全消散，这个案子确实不费劲，不过是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孩子因为嫉妒弟弟，慢慢地心理扭曲下毒杀了父母弟弟而已，但陶星光的表现让他有点不解。

　　他的父母和弟弟究竟做了什么，逼得他非要杀他们？精神病诊断在今天下午会做，这段时间就算想再多也无用，赵毅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离开。

　　陶耀明是个天生的恶人，但他很擅长伪装，在父母面前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但在陶星光面前却原形毕露。

　　孩子是最会感知大人喜好的，当他察觉到父母对陶星光的态度时，恶意就开始产生，然后依附着父母的宠爱疯狂生长。

　　一开始，陶耀明只是进行一些小小的恶作剧，在陶星光睡觉的时候拿水枪朝他头上喷水，亦或是把在庭院里抓到的虫子放到他脸上，八岁的陶星光被虫子吓哭了，抽抽搭搭地跑去找爸爸告状，却被大人们一笑置之，只随口说了一句不许玩虫子。

　　陶耀明乖乖点头，搂着父母的脖子说以后再也不玩虫子了，然后居高临下对着陶星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到后来，陶耀明偷偷往陶星光的水杯里尿尿，看着他喝下去皱起眉头，蹦出来指着他大笑：“你喝了我的尿哈哈哈！好不好喝呀？”

　　陶星光哭了，边哭边吐，想去找爸爸，可是爸爸已经去上班了，家里只有妈妈在，妈妈听到声音从二楼下来，看见一片狼藉之后气不打一处来。

　　陶耀明不等陶星光说话，哒哒哒跑到妈妈面前抱住大腿：“妈妈，我刚刚想尿尿，但是哥哥在厕所一直不出来，妈妈说过要讲卫生，所以我只好在哥哥的杯子里尿尿，可是哥哥不小心喝了杯子里的水，然后就吐了一地。”

　　陶星光整张脸都涨红了，通红着眼睛骂他：“胡说！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我喝下你的尿，妈妈，是陶耀明故意的！”

　　“别吵吵嚷嚷的，自己把地收拾干净，没收拾干净不许吃完饭。弟弟好端端为什么故意让你喝尿？你就是看不惯弟弟过得好。”

　　陶星光十三岁时，陶耀明八岁，陶耀明迷上了拳击游戏，在游戏中没玩过瘾，就开始缠着父母带他上拳击课，然后回到家就对着陶星光练习，八十斤的小胖子出手毫不留情，一拳就把陶星光的鼻子打出了血。

　　陶星光气极了，狠狠打了他一顿，把陶耀明脸上打出大片乌黑，这是他第二次出手打他，第一次打他时陶星光被赶出了家门，那是在两年前。

　　这一次，父母连陶耀明的话都没听完，便抄起扫把把陶星光打昏了过去，陶星光发了一整晚高烧，再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听话懂事，沉默少言，对陶耀明的欺负再不反抗，也再不跟父母告状。

　　后面陶星光考上国内一所知名的医学院校，本硕博连读，陶耀明因为打人和骚扰女生进了几趟少管所，但没多久就被父母接了出来，父母只觉得孩子还小，所以只是口头上教育几句，该宠还是宠。

　　陶星光13那年就动了杀心，到19岁终于找到了机会，因为成绩优异，他早早就进了导师的科研组，在组内学习时，他知道了一种药物，叫做□□。

　　陶耀明的生日在开学后一个月，去年陶星光没有回家，今年他带着□□回去了，本来陶星光还在犹豫要不要动手，他对自己的爸爸终究还抱有一点期望，可那天他所有期望通通打碎，只剩下决心。

　　陶星光是被重物压醒的，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他胸口的陶耀明，陶耀明举起一把水果刀，对着他的脖子来回比划，像是在思考哪个角度能溅出更多血，陶耀明见到血会兴奋，跟畜生一样。

　　陶星光可以逃脱的，但他看见了门外的爸爸，爸爸正在过来，所以他没动，兴奋地等待爸爸看到这一幕的表情，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可他失望了，爸爸只是把陶耀明叫了出去，告诉他不可以玩刀，然后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小，可陶星光听到了。爸爸说：“离那个傻子远一点。”

　　原来在爸爸眼里，我是个傻子，是个不会反抗，愚蠢无能的傻子。

　　陶星光再不犹豫，他本来的打算是和他们同归于尽，可突然改变了想法，把毒药放到巧克力上，他想看看，这几个人有没有让他同归于尽的资格，事实证明，果然没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