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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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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羡
“你灭我全族,可有想过我如何自处?”
“你从来没考虑过这些,是吗?”床榻上一女子苍白的面容盛着悲愤,她揪着男人的外袍,怒吼道,“你说话,说话!!”
“囡囡,恨总比忘记好。”
昔日的场景被仅剩的神镜投放到她的眼前,她的桑梓血流漂杵,在男人没有表情面色中,暗下的天色、算好的大雨,只用了一日就将忘忧一族存在的痕迹抹杀,紫竹林还残留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他穿着白鹤锦服,站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
她清楚的记得神魔大战,他受伤归来,躺在榻上半月,她心忧于他,用匕首划破手臂,用神血修复他的神识,后来被他发现,他平和的面容多了丝惊讶,“我将你救下,不是为了让你作践自己。”
如今忆起,当真有趣。
不让她作践自己,却任由别人肆意践踏。
“一千年,整整一千年,我守着你,用神血供养你,”她光着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血泪落下,“要说过错,我比你多.....”
我甘愿做一枚棋子,可并不代表这局,我输了。
她垂下的手赫然出现匕首,随后在男人波澜不惊的眼神中,猛的刺向自己的心口,“若水生花,幽冥借道,这一次,我们两不相欠。”
1.浮生
“这就是世间仅存的忘忧神草,干脆咱们将它拔了,让各仙府都得一点,这东西可是极好的,护心、疗伤、就连修为皆能得益。”
“听说神草若不是自愿,那出土后便会没了神力,需得拔出的瞬间入药或者没入神识,方得疗效。”
“....”
神草长在梵山,同所有仙草一样,藏于顶端,却不想四荒魔君起了异动,导致战神受伤,使得各路小仙都打起它的主意,可神草才一万岁,在神系乃最低的,无非它是这世间最后一脉,所以独特了些。
正处酣睡的神草还陷在睡梦里,根本无暇顾及小仙们的窃窃私语,实是噩梦多扰,竟让它不明所以的在梦里听到一只巨大的神凤叮嘱。
“数万年来,神山还热闹着,却因神魔大战,凤凰一脉只剩下一子,子宁,你可明白?”
它并不懂得,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再次睁眼,面前多了些细致观察的小仙,紫衫、绿衫、蓝衫的,只有想不到的,余下应有尽有,它这般年岁,从未瞧得这么多人,一时间怔愣住,离它最近的仙草被微风吹得直摇脑袋,在它多次摇晃枝叶问起出了何事时,终于同它开了口,“他们要拿你入药。”
“不行!!我已经一万零九千五百岁,再有五百年,便能修得人形,寻找同族神草。”神草拼命的躲闪,它已经在此万年多,虽乐得其所,但总要去寻族内踪迹,怎可不明不白的被仙友用于入药,更何况他们是用它来助长修为,并不是有伤要治。
凑到身前的仙人在看到神草微微晃动的动作,还以为这是欣喜,一脸钦佩的站起身,鞠了一躬,“神草不愧是神草,小仙佩服,待会小仙和其他仙友必会轻手轻脚,绝不让你痛苦。”
“不不不,仙友,一定是误会了,我怎可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省省吧,他们听不见。”一旁的仙草受着日光,惬意的开口。
正当神草遥想那业火会将它神识焚尽,最后沦落残缕,消失在世间。
它要寻族人,并不愿就此死去。
不知是遗愿上达,还是何因,在拼凑的业火快到眼前时,有光瞬入,拦下了这一击。
“诸位仙友,齐聚于此,是何意?”一名白袍小仙侍挡在了垂首的神草面前。
“仙友仙友快救我!”神草激动地大喊,“他们要将我入神识。”
“他们听不见。”仙草好心解释。
业火熄灭,众仙友刚想破口大骂,见得来人,悻悻行礼,“原来是沐霖仙君,可是上神有什么吩咐。”
沐霖象征性的回礼,倒不想追问他们来此一事,自顾自的说明来意,“我们家上神生辰将至,想看些新鲜的,这不,听闻梵山有株尚存于世的神草,着我走一趟。”
“既是上神的吩咐,那仙君快些带着神草回去才是。”蓝袍仙友接了话,虽有不舍增进修为的机会,但长明上神维系四界和平甚久,如何抢得。
此话一出,旁站的小仙都点头应和。
沐霖浅浅行了一礼,回头看到神采奕奕的神草,问询道:“不知神草可愿同我回神府?”
“自是愿意。”神草顺着风,摇得厉害,一边是虎视眈眈的众仙,一边是和颜悦色的仙侍,傻子才去送死呢!
也就一瞬,它便入了沐霖的袖袋。
“如此,沐霖先走一步。”沐霖瞧了眼天色,往神府去。
到了半途,被追来的人拦下,来人一袭青衣长袍,双眉带着点不安,“仙君且慢,我是后海蚌族的,此行遵照长公主的吩咐,取一瓣神草回去,为小太子治病,劳仙君行个方便,将神草的十二瓣花分一瓣给我。”
“后海蚌族,小仙略有耳闻,可小殿下病了,理因寻个医仙,探看病因,何故要这忘忧神草,况且此物并不属于我,若想要,找上神去,你是如此,小殿下亦是如此,”沐霖看了眼身后的海面,抬眸,“又或者由我禀明上神,派个医仙随你走一趟?”
“不...不必仙君挂念。”闻听医仙二字,青衣小仙支支吾吾的出声。
这般,沐霖也不在顾忌什么,声音稍大:“不怕仙友上心,实是这草,你们蚌族要不起。”
他目光未变,“想来,这草用来护颜也是一顶一的。”
对于沐霖突如其来变换态度,青衣小仙像是被戳破心声,愣了一下,连忙出声避之,“小...小仙突然忆起小太子病好大半,只是需这草预防罢了,是小仙的罪过,一时间逾越了。”
“最好是这样。”沐霖暗自攥紧冰冷的手,压着体内四处乱窜的浊气,淡淡道。
远在万里外的长宁神府,此刻大门拥着一群仙者,皆交顾四看,盼着长明上神能面见他们。
“这位仙侍,不知我们何时能见到上神,上神每千年一次的极寒之症,就是今日,要是往常倒不必担忧,可四荒一战,天界伤亡惨重,单拿上神来说,怕难捱过,天君也记挂着今日,特地派我等前来。”
负责堵住门口的仙侍长揖行礼,以示歉意,“典医,不是我不让你们入内,我家上神吩咐过了,今日不准任何人踏入殿中。”
“上神果真这么说?”
“胡闹...这不是胡闹嘛。”
他们也只是发发牢骚,倒也不敢真的冲进去。
从后门入内的沐霖看了眼闹腾的前门,右手一挥,敞开的门立马关上,同时消耗法力将袖中神草盖住听觉,才猛的跪倒在地。
听到声音踉跄跑来的白衣小仙很快将人扶起,拱手道:“上神,你终于回来了,记着你的吩咐,我已将温泉备好。”
“沐霖,将这株神草栽于桃树下,好生养着。”
被唤作沐霖的小仙连忙腾出手将草接过,本想着将面色苍白的上神送入殿中再去,却不想念头刚起,就被扑灭,“你先去,本君这里尚能自保。”
“是,上神。”
沐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步伐不稳的上神,他想问起上神为何化作他的模样,将这神草带入府,但眼下有比这更急的事,也就作罢。
自从入了这府邸,神草再也没有做过噩梦,睡眠也是极好的,它被供养在桃树下的三十八天里,都能见得那日救下它的小仙君。
“沐霖,沐霖。”
它总这样唤他,可他听不见,从来不曾搭理它。
2.长宁
“拉出去,扔下逝神道。”
打着瞌睡的神草迷迷糊糊的听着一句话,不明就里的睁眼环顾四周,入目是点点白雪,它并没有看到犯事的人,相反,漫天白雪,有一人白衣玉冠,迈着缓慢的步子,朝它走来,神草万年来很少见到这般姿色的仙君,眼眸含笑,肤如白瓷。
“顾长明,我的名字,”他蹲下身,细细的瞧着它,声音低缓有力,“这里住得可舒坦?”
神草痴痴的同他对视,听到他出声的那刻,下意识的摇晃着枝叶,“舒坦的舒坦的,还得多谢仙君的下侍沐霖救下我...”
说到半途,它停下,似是想到什么,总觉着面前人很熟悉。
“战神,我家上神在凉亭邀你一叙。”突然插入的一句战神,让贪恋男色的神草浑身一激灵,余光瞥见大步过来的沐霖,仿佛看到了救星,“沐霖,沐霖,你怎可不告知我,你家上神就是那威震四方的战神!我竟以为这是高你一阶品的仙君,你可害惨我了。”
劳它刚出了蛇窝,又入狼窝,传闻中这战神不喜物件,就连稀罕的明珠也不惹他多看,难怪会唤人前往梵山,打得一手算盘,就为了把它单独占有!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它想跑路的念头,只见刚才还蹲在身前的男人,此刻已经起身,而一旁耸立的侧殿成了灰烬。
这神府太危险了吧,时不时就有人偷袭。
“你怕我?”已经起身的男人回头轻笑,“我救了你两次,你要如何谢我?”
“梵山一次,如今一次。”
闻言,神草猛然扬起,却看到他云淡风轻的脸上,红唇微勾:“既然神草住得舒坦,那就留下来。”
“留下来吧,我替你寻族人。”
直到男人走得不见踪影,神草才回过神来,那点话悉数落地,击中要害,他竟然能听到它所想的神思。
“没用的,只要我不是自愿,你的伤是好不了的!”
它一度认为天界的战神,是要取得它的信任,再拿它入神识,它已经快两万岁,才不会自投罗网。
回廊亭中,黑衫男子挥着蒲扇,笑容满面,“神草既已取回,理因立即治伤,作为你的挚友,你犹豫了,我自当为你顶上。”
“这就是你刚刚趁我不备,用两分修为妄图将它炼成药丸的理由?”顾长明面容平淡,垂在一侧的左手微微屈指,下一秒,男人手里宝贝了几千年的蒲扇碎落在地,不待他开口,顾长明已经负手离开,留下一句,“多此一举。”
夜深,静下的后殿还留有血腥味,沐霖张罗着仙侍将殿中擦拭上百次,又洒了些花露才淡了点味,不似早上那般浓烈。
不久前有魔物扮做仙侍混入温泉池,虽被上神一剑封喉,但血肉模糊的躯体惹得青石板血迹斑斑,他竟操控着下了场大雪,遮盖了这一切,想来,怕是不想让它见血。
沐霖打点好一切,回头望去,昔日久坐下棋的上神此时站在凉亭,持着玉萧,催动其发出助眠曲,安眠入睡的神草不知,原本要休养数月的人,也会顾忌它对这里的陌生,夜夜站在窗台处执箫抚慰。
3.囡囡
自从顾长明现身一次后,神草竟能日日见着他,就连日不间断的浇水也变由他亲自负责。
“还怕?我又不会吃了你,”轮廓端正的人噙着笑,将手里的白露轻洒在垂首的神草周围,“点点?胖胖?淼淼?”
神草愣神之间,和着光亮的青年弯下腰,嗓音很轻,却又带了点不容置疑,“你既要感谢我,那便叫囡囡吧。”
“有病,这天上的神仙都有病!”神草欲哭无泪,它也未探明这战神此举何意,但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就是一道称呼,化成人的日子那般长,受下有何不可。
真正让它对他改观,是蚌族的后代上天为天君贺寿,彼时的长宁神府少有人在,也就造就了它一人落单,身着黑衫的小太子嚣张跋扈,偷溜入府的同时,也发现了无聊晃叶子的它。
“这就是神草,小殿下即刻烧了它,做成药丸,让公主拿去给战神,指不定战神会对公主生有情愫,从而入这府邸。”小太子身边的族人给他进言。
许是他觉得可取,操控着修炼到五阶的烈火,妄图将神草焚烧殆尽。
连神草自己都不知道,它一闪而过的念头,是顾长明。
顾长明要娶妻了?
也对,他这般年岁,神府偌大,也该有位贤良的内人。
黑云密布,那火焰重重的朝它袭来,没有已知的痛感,有的只是熟悉的怀抱,“放肆!”男人单手接下烈火,手掌微收,火焰瞬间熄灭,他双眉轻蹙,一贯冷淡的面容染了愠怒。
神草怔愣的看着他抬起手,意图把这一击打回去,“算了...”
话音未落,殿后有人跑入,“战神,求您放过他。”
劫后余生的神草被吓得不清,它已经没有心情去问本该在寿诞上的人,何故出现在它身前,一次又一次替它拦下,就因为它能医百病?
他带它离开此处,声音很淡,“不是因为你能治百病,放过他,也不是因为蚌族公主。”
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追究。
也因为是你,我没有追究。
腊月十八,隆冬,夜幕降临,静谧的神府后院,青年弯着眉,神情放松,修长的双腿蜷缩在长桌下,桌上是一盆精神抖擞的草,眼前是布满繁星的屏障。
他撑着身子,垂落的目光藏着细碎的光,“许个愿吧,囡囡。”
神草沉浸在耀眼的天空,出声:“早日找到族人。”
“就这一个?”他敛着笑,没有再问,答应下来,“好。”
近日,长宁神府来的人甚是多,神草已经百余天没见到他了,再次入眼,是在一个凉爽的天气,他说,“囡囡,明日殿前商讨战况,替我选身衣服。”
神草晃了晃枝叶,也不恼他多日不现身,指了指漂浮在空中的白袍锦服。
“再过不久,我便能化成人形,你快些回来,我第一个给你看。”
“好。”
这一回,他穿着白衣前去,多日不归,神草眼见时间一天天流逝,心里终于有了焦急,他若不回,谁来护它?
“顾长明,早。”
“顾长明,欢迎回家。”
这两句话,神草说了不下千次,他不在,它同样会说,对着空气。
可顾长明去了哪儿,可有受伤,它一概不知,也没人与它说。
4.安羡
沐霖刚从内殿出来,就看着因天君施恩暂入府内的蚌族公主,正使唤仙侍将神草带离,“公主,您这是做什么?”
“仙君还是不管的好,本公主既入了战神府内,便会做好份内之事,”蚌族公主步伐未停,从怀里丢出令牌,“天君的命令,你拦得住?”
“公主,神草即将修成人形,更何况它是上神带回,事后上神问起,我无法交差......”沐霖快步拦下几人,再想说,被一掌打落在地,因这耽搁,公主本想将神草抛入弑神道的念头又起,她蹲下身,眼神狠厉,“蚌族于天君创世有恩,故予我权利,这草本就该死,但仙君横加阻拦,是为何意?”
“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放心了?”她爱慕顾长明多时,怎可大度到将快成人形的神草留在身边,何况,这草,不一般,能救人,亦能杀人,别的系脉修肉身都是白光,而它是黑色浊气。
正当几人想离开,一道白光落到殿门前,青年提着长剑,周身血迹斑斑,他轻蹙剑眉,声音不大:“不知你想如何承担,是本君杀了你,还是你自请入弑神道,”不等回答,又自语,“天君对你族有恩,那你便去找天君,你要嫁人,亦可找天君。”
他垂眸,抚摸着被封灵识的神草,神情瞬然柔和,“不会,”扬起的瓣花触到青年的手心,闻他再道,“不会成婚。”
“上神,我都是为了你好,它是邪魔,留不得,”公主疾言厉色的上前,伸出手想去碰触他的那刻,被一击甩到假山旁,“长明!!”
“本君以神骨相赠,一命还一命,何故留不得?”他大手一挥,将跪地哀嚎的仙侍丢出神府,青年染血的衣袂被风吹动,他抬眼,掷地有声,“封它三识,你还六识。”
桃花浅落无人知,殿堂避门有典故。
顾长明昏睡多日,等神识清晰,头上的窗桕被人缓缓推开,又关上,再推开......
如此反复。
“囡囡?”
闻言,半大点的女娃探出脑袋,白皙的脸上布满泪痕,“上神,你是不是要羽化了?”
顾长明勾着嘴角,撑起身替她擦泪,“不会。”
他还想说什么,余光触到白碗,神情淡淡,“你做了什么?”
囡囡自知瞒不过,献宝一般将刚割的神血递到他嘴边,“上神救了我,我自当如此做。”
“我将你救下,不是为了让你救我。”顾长明暗下眉目,自顾自的圈住她,用余下的神力为她疗伤。
“上神,我自愿的。”
从他拖着残躯回来护住她,从他用修为渡她过劫,从他捂住她的双眼不让视血,她已经认栽了。
“我会替你寻族人,从今日起,我们便以师徒相称,”他停手,神态疲倦,一如往常,伸手触发,意图安抚她不安的情绪,“顾安羡,你的名字。”
“羡羡,我想你安宁,亦想你被人羡煞,所以,你得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