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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白领迟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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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领迟暮
“一个人倘若失去了青春年华,她的人生就结束了。”
清晨,站在十字路口前,望着前方的红灯,佘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三十而已》算什么?自己今年已经四十四岁,无论是电视中还是现实里,都不再有故事可言。
青春早已远去,未来是一条灰暗的走廊,直通到最终点,再难有奇迹,希望渺茫,大器晚成的传奇励志故事,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想到前途,让人心塞。
一月里尖锐的冷风迎面钻进羽绒服领口,旁边电动三轮车声响起,佘凌的视线转到交通灯上,雾气之中,已经变换了绿灯,她连忙收拢心情,夹杂在行人与电动车流之中,穿越人行横道线。
快步走了十几分钟,前方是一座颇具岁月感的建筑,油漆原本的鲜明早已褪去,绿得苍白贫血。
踏进电梯,门咣当咣当地在面前关上,两眼盯着壁上的油性笔涂鸦,“财靠麻,垃圾人”,显示灯数字一个一个变动,几分钟后到达五层。
出电梯之后向右转,十几步之后到达公司门前,门上挂了一块牌子,“瑞达光电”,不锈钢防盗门前堆积了四五个快递纸箱。
佘凌深吸了一口气,跨步进去,迎面陈嘉琦拿着电水壶,沉重的身体炮弹一般噔噔噔冲了过来,两眼狠狠在她脸上一剜,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嘉琦仿佛两眼血红,佘凌心头一沉,这一个工作日更漫长了。
一个早上,伴着销售办公室一片热闹的聊天声,佘凌在前台拆包仪器,又要应对售后客户:“屏幕的分叉线插错了,请按照图示这样插。”
十点多,她送一台仪器到调试间:“雅荣,这一台3370螨虫仪,灯不亮。”
玻璃窗对面小聪望见她:“佘凌,那一台E5打好了。”
佘凌道:“我来贴单。”
拿着顺丰快递单就走了进去,这一台很紧急的货,立等要发。
她正把顺丰单贴在纸箱上,小聪忽然问一句:“兰姐怎么没来了?”
佘凌头也不抬:“可能是她自己不想做了。”
真的不知道。
今早经理只是给自己发了一条信息:“从今天起不用做朱素兰的考勤。”
自己回了一句:“好的。”
不想多问,心中猜测,应该是兰姐另外找了工作。
其实这倒可能好一些,朱素兰整天喊着“钱啊钱”,在这里却又能赚多少钱呢?自己已经转正,每个月到手不过三千四百多块,连三千五都没有到,老板一直没有给兰姐转正,大约不过是和自己试用期时一样,三千块钱,兰姐急于赚钱,这点工资实在没什么意思。
小聪什么也没有说,埋头继续打包。
回到前台,快递师傅正把一个大大的纸箱,放在门厅间的快递暂存台,佘凌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又是一件啊,休息日送过来的还没有拆完。
佘凌一心尽快拆完快件,可是接连不断的售后,又要转录经理的订单给出货那边,所有这些事,都好像故意与她作对。
这一个微循环的售后客户,好容易调试出血管图像,佘凌点数一下台面和前台地面,快递连新带旧,还有五件,再一看手机上,接近十二点午休时间,佘凌心里冒火。
她将一个文件袋放在台面,拿出剪刀,正要剪开塑料袋,一个戴头盔的男子赶了进来:“陈小姐的外卖。”
佘凌只瞥了一眼,剪刀尖朝左边一指:“放在那里台面上。”
里边大办公室传来一声怪叫:“让他送进来呀,难道我们还要到外面去拿?真是的,这个前台,不知是怎么做的?”
佘凌连忙招呼:“送到里边吧。”
外卖员却已经走了。
里面陈嘉琦还在说:“看看人家的前台,多伶俐,再看看我们这个,脑筋都不转的。”
佘凌压下一口气,知道礼拜一很难,却没想到这么难。
几分钟之后午休时间到,佘凌在外面匆匆吃了午餐回来,开了前台的灯,继续拆快递。
午间一个小时的倾情奉献,果然有效果。下午四点钟左右,返回的仪器与屏幕全部拆包检测完毕,好在一箱是到货的支架,另一箱是小滴瓶,仓库不急用,明天再点数入库也来得及。
佘凌吁了一口气,总算可以稍稍放松了,下单纸剩余不多,经理说让自己复印,她便拿了一张原版,走进大办公室,把原版下单纸放进复印机按下按键,只等复印,等了十几秒,一张复印件都没有出来。
佘凌左看看,右看看,询问同事:“小崔,你会用复印机吗?罗敏呢?杜浩呢?好像是卡纸了。”
杜浩对她说:“我们都不怎么用的。”
佘凌站在机器前,弯着腰,苦恼地研究这一台小小的复印机,对面陈嘉琦两手一拍桌面,腾的一下站起来,大步转到这边,伸手把她往旁边一拨,自己坐下来,扳着打印机,哗啦一下拆开前面的挡板:“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也找不见!”
佘凌鼻腔里一阵发热:“我刚来不久,难免不太熟悉……”
陈嘉琦拦腰截断:“不要总说你是新来的,已经来了多久了?合同都已经签了,还要说是新人。你看看我妈妈,再看看你,几个月了呀!”
“也不过两个月。”
“两个月很短吗?我妈妈只来了几天,就熟悉了,你两个月了,还这么稀里糊涂的。”
“兰姐是很聪明的。”
“她当然聪明,又很用心,什么都记得,什么都能做,我真不明白……”
“什么事情不明白?”
陈嘉琦抽出卡在里面的纸,把挡板重重合上,一句话也没有说,站起来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一张脸愤怒到扭曲,却莫名仿佛要哭的样子。
佘凌顾不得复印,跑进仓库,拿起一卷封箱胶,打纸皮箱。
莫雅荣手里拿着烙铁,一边给摄像筒焊锡,一边和小聪说话:“俄罗斯,乌克兰,打了几年还在打,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小聪贴一张标签在纸箱上:“只他们两家打还算是好的,就怕把大家都卷进去。”
“那不是要世界大战了?单是飞机大炮还能应付,中国这么多的军队呀,就怕扔核炸弹。我昨天还和我老公说,万一发生核大战,我们一家人往哪里躲?哎,佘凌,如果发生三战,你要怎么办?”
佘凌狠命切断胶带:“我还顾得到三战吗?我现在就是世界大战了。”
“怎么了?”
“嘉琦吃了炸药了,冲着我发狂,又是说她妈妈多好,又是说我多糟糕,我知道我不是兰姐那么干净利落的人,难道就值得她这么怨恨?”
早就知道嘉琦讨厌自己,没想到是这样憎恨。
小聪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动动嘴唇,却没说什么。
好容易熬完了这一天,佘凌快步走向家中,进门便听母亲说:“股票跌了。”
“是哪一只?”
“厦门机场。这一阵那边又紧张了,在搞军演。”
佘凌暗叹一口气,好烦,怎么到处都在出事?
闷闷地吃过了晚饭,龙柏真看出女儿情绪不对,问了几次:“怎么回事?烧茄子吃着都不香,话也不说。”
佘凌都摇头:“没事。”
饭后清洗了碗筷,母亲在房间里听收音机,“……百年未有大变局……”
佘凌走到阳台上,两手抓着栏杆,迎着寒冷的北风,望向漆黑的夜空。
真是无话可说呀!
是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四十几岁的人,在这一间小公司出演宫斗剧,总共七个人,也有这么多剧情。
一想到陈嘉琦那沉甸甸的脸,手雷般凸出的两颊,佘凌就气得发颤,生平从没有这样愤恨。
她斜倚在栏杆上,唏嘘感怀,“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沈”,只为自己蹉跎失意,落到如今给人践踏。
恨了一阵,却又觉得丧气,怒火实在发泄不出,难以反驳陈嘉琦,她的母亲朱素兰,比自己还大七八岁,却是典型的重庆人性格,风风火火,手脚非常快,把公司熟悉得好像家一样,再看自己,慢慢腾腾,显然生疏隔膜,让自己怎样辩驳呢?
但实在不甘心啊,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差,那样就仿佛没有在世界上存在下去的理由。
尤其自己前面半生,周围人的评价多种多样,但没有人说自己的能力差,佘凌此时就分外不能接受。
“我是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白领迟暮,穷途末路,如果是二十年前,给人如此轻视,自己还可以在心中立志:“等我将来翻了身,满身光彩给你们看看。”
这个年纪却哪里说得到呢?就在今天,面对不能甘心的雅荣,自己说:“人要多赚钱,有三种方法,一是走上管理层,二是有技术,三是自己做生意,我们哪一样都来不及了。”
佘凌回想往昔,也曾是个风云人物,从没有委曲求全,就在四五年前,也没有这样给人轻看,难道只过了这么几年,就如此颓败退化?
佘凌哼哼了两声,陈嘉琦,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她向着天空,挥动一只拳头,无声地叫喊:“让我们好好的斗一场吧!”
仿佛是为了呼应她的呐喊,一阵闪烁的流星雨从漆黑的天空划过。
忽然间“当”的一声,一个东西从佘凌的头顶滑落地上,佘凌揉着头,俯身向下看,瓷砖地面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橄榄铁陨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