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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反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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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潭的确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撑着墙三步并两步跑出去,原本只是干呕却在嗅到手上血腥气时直接将眼泪呛出来。
小尾儿笑眯眯看着门外她的背影,鱼散冷冷扫了他一眼抬脚出去走到云潭身边轻拍她的背部。
“帕子。”他伸手递来一只随身手帕。
云潭接过来,手帕上还残留皂角的余香,这香气让云潭缓和不少,拍着胸脯缓过气后站直身子道,“谢谢——”
“你……”云潭总觉得鱼散的态度反差有些大,先前还是对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今日自从进了这楼里,倒也不抗拒与她接触,甚至还隐隐透露出示好的意味。
鱼散不自在别过脸,掩唇清嗓道,“如今这地方只有你我二人可以依靠。”
他这是在跟她解释?
小尾儿捧着一只猫腿走了出来,唇边油渍锃亮他也满不在意,一副看好戏的神色,“这就受不了了?二位,好戏还在后头呢,跟我来吧。”
他说完又狠狠咬下一块猫肉,推开隔壁的一间房将大门敞开。
云潭示意鱼散自己并无大碍后,强撑着跟了进去,不同于前一间房的血腥污秽,这间房异常干净,只是里面的场景却更为渗人。
房梁上挂下来数不清的粗麻绳,麻绳尾端系在人脚踝上,屋内一张张已经红到发青的面容正对大门口,他们的头顶朝下,在头部下方放置着木桶,桶中或多或少盛着黑色血液,而那血液的源头是从那些倒挂着的人头顶处一滴滴落下积攒而成的。
“救救我们……”
“救救我……”
那些妖怪所幻化成的人见有陌生面孔进来,即使已经没有力气仍然不肯放弃,祈祷有最后一次获生的机会。
“救救我……我想娘亲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其中尤为明显。
云潭闻声望去,只见一个不足三尺高的孩童也同样被吊挂在房梁上,他的眼球已经充血外突,眼皮显然是哭肿了,此时又开始落泪,眼泪顺着额头滑落最终淹没在发丝间。
“小崽子,又哭,你这眼泪要是混进血液里到时候血液不纯可就麻烦了!”小尾儿说着赶忙扔掉手中的猫腿,上前就给了那小妖两记响亮的耳光。
小妖似乎被打怕了,挨下这两掌便紧咬嘴唇生怕自己再发出声音。
“绿色的纯净灵气。”鱼散低声道,“应当是某种药材所修炼成的精怪。”
云潭看着眼前这幅场景,想不到平日看似一团安详的世道,却有生灵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中受尽折磨。
可即便是这些无任何伤害意图的灵植妖祟也要受到这样的折磨,究竟是为了斩妖除魔还是因为利欲熏心?妖,当真比人更坏吗?
对于鱼散而言,眼前这场景也让他受到极大的冲击。
自小,抚养他的道人便说,“凡事以人为本,世间作恶最多的就是妖鬼而常人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若是遇到妖鬼伤人必先处置而后论是非。”
他进入安州城以来,极少见到有妖主动伤人,大部分情况下似乎都是人在从妖身上索求利益,或者是利用妖的单纯将其掌控,如今再去看对错,连鱼散都知道这样的植株化灵最为艰难也最不具备攻击性。
“如果要摄取他们身上可用之处,为何不直接将他们痛快杀死,反而要这样慢慢放血,折磨他们呢?”云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因为她看到已经有妖被这样活生生挂着断了气,可身上的血仍旧在往下滴。
小尾儿回身将鬓边的头发甩到耳后,“小姑娘你可能不知道,这制作灵器有特殊的取材方法,稍微行错一步效果便大打折扣,到时也卖不出个好价钱。”
他指了指地上的血桶,“这啊,是在制作延年养生浆,只有在头顶三寸之处用穿骨针扎进去,引得血水流出才能制作出效果最好的养生浆。”
小尾儿说着顺手拔出旁边一人藏在发丝中的穿骨针,那上面还带着血迹,他伸出舌头在上舔舐,满脸餍足。
云潭眉头止不住紧拧,此人分明同为妖,却对自己的族人下这般死手,可见品行之恶劣。
“行了,带你们简单熟悉过了,你们就去——”小尾儿眼珠子转动用针尖指向一处方向,“那里吧,先制作温肤衣,将里面的妖身上的皮拔下来,记得要先将其骨打断,再将皮肉划开最终完整取出一整只妖皮,千万不能有损坏。”
“哦,对了,得活扒。”他提醒道。
云潭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没有回头看他指着的方向,而是直勾勾盯着小尾儿,眼中压抑不住的怒火蔓延。
“这里可都是妖,两位大人不抓吗?嘶,那圣上那边该如何交差啊?”小尾儿突然勾起嘴角,表情阴骘。
此话一出,对面二人瞬间身子一僵,这话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他知晓他们的身份,此时能威胁他们的不只是敌在暗我在明的危险,而是干脆挑明告诉二人即使他们侥幸逃脱,他也有办法让他们无法安心待在州部。
这样的代价,他们赌不起。
“你何时知晓我们二人的身份的?”鱼散看着他。
小尾儿眯起眸子,“这个你们就不用知道了,二位大人请吧,替圣上分忧解难难道不是你们的义务吗?”
眼见云潭的手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探进衣内去取符纸,鱼散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顿时一阵刺骨的冰凉从云潭腕间刺入骨髓,仿佛古井寒冰化雪,临头浇在她的身上,激起一阵寒战,换来清醒。
她咬咬牙,深深吐出一口气,决然转身甩开鱼散的手,却也朝着小尾儿方才所指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救世英雄,也没那么多心思在意其他人的死活,眼前只是履行对犬灵的承诺,仅此而已。
云潭这般劝告自己。
小尾儿将那扇门开了一条缝隙,推两人进去,随后关上房门,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二位今日只需完整扒掉一件兽皮就可,完成后从门下方的开口处递出来,若完不成那也暂且先别出来了,对了,你们方才用的牵机丸这位小姑娘应该听说过,若是想获得解药,就得乖乖听话啊。”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哎呀,似乎开始下雨点了呢。”
云潭望着门口,没有勇气转身,却听到身后一声沉闷的响动,似乎是□□重重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云潭转回身便见鱼散倒在地面上,此时他少见的狼狈模样,一只膝盖微曲胳膊打在腿上,眉头紧拧似乎很是痛苦。
“鱼散,你没事吧?”云潭上前想要将人扶起。
鱼散摆摆手,声音有些嘶哑,“无碍。”
云潭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越发不安,“你看上去很不对劲,是不是牵机丸的原因?”
“没事,不用管我,我缓一下就好。”鱼散揉着眉间。
云潭见他似乎不愿意同自己多讲,只好讪讪站起身,低声轻喃,“外面似乎下雨了,不知道叶哥哥会不会进来。”
鱼散如今这个状态,云潭真害怕会发生什么意外,他反而成了自己的拖累。
“还没下。”鱼散挪到墙边。
“你怎么知道?你听得到雨声?”现下在一楼又没有挨着靠墙的房间,实在无法听见外面的动静。
鱼散抬眸,眼中已然布满血丝,他静静凝望云潭片刻,张了张嘴,“反正你都知道了,如今也无法再瞒着你了。”
“什么?”
“坐过来。”鱼散招了招手。
云潭狐疑地走了过去,靠在他身边坐下。
鱼散声音实在微弱,有气无力道,“正如你所见,我的眼睛天生异瞳,为了治疗这个病症我常年不吃不喝,而治疗的方法就是在瑶池中浸泡,日日如此,只不过这个方法不是正统术法,所以会有反噬。”
“什么反噬?”此事云潭到时没料到,也想不出鱼散突然和她坦白是何意图。
“在雨天我的五感会全部消失。”
鱼散说完观察云潭的反应,不出所料云潭果然满脸惊愕地看着他。
这样的反噬不算轻,这术法也并非寻常书籍所能寻见的,如果鱼散当真是用这个术法压制他的异瞳,那么此法必是从妖人处寻来的。
“这个法子是谁给你的?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反噬长此以往会对身体产生很大的伤害,你以为只是简单的五感尽失,实则已经在悄悄损坏你的身体功能,早晚有一天你会真的看不到。”
鱼散轻嗤,“若不是此方法,我现在已然被当作怪物抓起来了。”
“我不明白。”云潭喃喃道。
“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你身为一只妖为何会在人类的环境中生存?”云潭只能依照曾经听到的只言片语做联想,叶无痕说过,当年人妖是有过一段和睦时光的,自己的母亲曾经就是与妖签署同盟的直接人,而孟叔父也与母亲相熟。
说不准,就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才致使孟叔父领养鱼散。
鱼散有些无奈,此时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都说了,我不是妖。”
“可你这些体征分明就是妖才有的,你的血能解毒,你异瞳,还有你眼睛可以看到灵气是吗?这些都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
“你曾把过我的脉,可有在我的体内探到妖丹?”鱼散此话一出,云潭哑声,她确实没有探到鱼散体内的妖丹,但这也只能说明他的妖丹被人拿走了,并不能保证他就不是妖。
“那当日我看到你的眼睛你为何那样紧张?”
“……”
鱼散忽而沉默了,就这么静静望着云潭,又轻笑出声自嘲地低下头。
“我怕你觉得我是怪物。算了,我只是提前跟你说一下待会若真是遇到什么意外,你自己好有个准备,还有,不用为了救我冒险。”
云潭看着他的侧脸,敛眸道,“你想多了。”
“那就好。”
两人沉默下来,无话可说,室内静谧后云潭才听到轻微的喘息声,她突然想起他们进来的目的,赶紧站起身拿起壁龛上的蜡烛借着微光寻到里面几盏依次点亮。
房间另一半也被照亮,云潭这才看到小尾儿口中的兽妖是什么东西,屋内铁笼中一具具狗的身体堆叠成山,这些狗各个气息微弱,眼睛半睁不睁,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云潭顷刻间头皮发麻,联想到了犬灵。
这些狗,莫非就是他的族人?她今日难不成要亲手扒掉他族人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