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俞》西江醉

6、暗恋心事

　　杨涟有时回想起初中那年，对于身边的朋友指控自己“不谙世事”依旧是不解的。她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通情达理的人，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坏。

　　幸而她从中学到了许多的人情世故。比如在冯云冉罚站的时候，她没有选择站到她旁边陪着她，而是一个人找了个角落默默地观察冯云冉的情况。在冯云冉跑出去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她的脸色已经不怎么好了。

　　此时坐在那个小角落的，并不只有杨涟一个人。
　　“额……我是怕冯云冉同学出什么事，这大热天的，这是班长应该做的。”李俞也不知道是解释给谁听的，说完后还尴尬地挠了挠头。

　　“哦。”杨涟抬起头，没头没脑地听完他说的话，不解地点了点头。
　　她又没问……

　　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冯云冉的脸色确实说不上好。这个学校一切都好，但是表面光鲜的背后所隐藏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疏离。认识冯云冉的人，或是与她熟识的人，可能会在手机上问候一下，或者和朋友聊天议论的时候说一句“她好惨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冯云冉，很早就放弃了和小团体们交好的想法。但是遇到小杨涟时，又觉得她身上孤独感太重，让她不自觉地想贴近一点，多熟识一些。

　　汗水不断地在冯云冉身上泌出，热量在她身上不断地累积，仿佛出汗都无法释放出她体内全部的热。没人要的皮筋还攥在冯云冉手里，可惜在怎么狼狈都没有人看见了，也不会有人上前问问她是否还好。

　　冯云冉脑袋愈发昏昏沉沉了，眼前之景逐渐变得朦胧。不知是在哪一秒，大抵腿部已经支撑不住了，即将摇摇欲坠时，结果竟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本以为即将摔在那坚硬又布满小沙砾的水泥地里，恍然间却跌入了一个瘦小的怀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的脑袋似已经停摆多年的时钟，一时不知道怎么重启。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两年前林子杨刚离开的时候……
　　在高二的时候，冯云冉在各科老师们眼里，根本不是学习的那块料。虽然她和抽烟喝酒混社会这些子事沾不上边，但也不是个安心学习的乖学生党。特别是年级打成绩表的时候，除了语文老师，其他老师都会对她咬牙切齿。

　　不过成绩根本永远不会影响冯云冉的好心态，尽管老师们也不知道她每天在傻乐什么。

　　无论是班主任的日日说教，还是各科任课老师的轮番鞭策，冯云冉都是“好的”挂在嘴边，现实从不实践。

　　冯云冉认为这些都怪不到自己头上，谁让她每天回家被妈妈拽着追剧，爸爸还经常跟妈妈抢人，带着她全国各地玩。不怪关不住笼中鸟，它见过自由的风，闻过自由的畅快气。

　　能困住向往自由的鸟儿，只有牵绊。似是无形的绳，时刻不停地揪住鸟儿的心。冯云冉后来才明白，为何思念会让心脏随之酸胀抽痛，让人痛苦万分。

　　原来是，心主神，怪不得人。
　　林子杨是高中时出了名的好学生。高二那一年，每每国旗下演讲，八九不离十都是高三七班林子杨。冯云冉原来是不在意这些的，直到林子杨被物理老师抓去给冯云冉补习。

　　那是个清晨，上一秒看到成绩单的物理老师，下一秒就带着雷霆般的速度和怒意值找到了冯云冉。于是，困得泪眼朦胧的冯云冉，带着她近乎空白的物理试卷走进了办公室。

　　“你给我改错！改不完你就别回去了！”物理老师是一个即将退休的老教师，本应该是放松心态的年纪，却因为冯云冉的空白试卷气的面目狰狞。

　　“好的，老师。”
　　冯云冉最擅长的就是忽悠老师，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今天不用回去上课了。因为这张空卷子不是她故意不写的，而是她根本不会写，更何况改错。

　　见她迟迟不改，老师更是气急：
　　“改啊，留着让我给你改吗?”

　　“老师我不太会，要不你让我回去，我再学习学习?”冯云冉觉得，待在这办公室里，给这毫无意义的试卷改错，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于是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干脆摊了个排。
　　“你！想回家?那你今天干脆别回家了，让你爸妈来接！”这可气的物理老师紧急搬出了救兵，说完这些就甩手愤然离开，孺子不可教也！

　　冯云冉内心祈祷，赶紧让爸妈过来吧，这办公室她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办公室里只有老师的办公凳，她不敢坐，此时她趴在老师的桌子上改她那完全不会的物理题，不仅头脑收到严重伤害，连身体都困顿乏力，让她腰酸背痛。
　　“学妹?”一声清脆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学妹?”又是一声。

　　是梦吗?这声音还怪好听的。
　　“冯云冉。”感觉耳边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啊?怎么了怎么了。”冯云冉猛然抬起头。苍天啊，她怎么趴在老师办公室睡着了……

　　她吓得赶紧抬眸，幸好不是凶神恶煞的物理老师。相反的是，是一个神色温和，且五官极其精致的少年。

　　少年此时用冯云冉在梦里听到的清脆男声开口说话：
　　“我是来交作业的，老师不在吗?”

　　“嗯……嗯嗯，老师刚刚出去了。”说着她还有点脸热。
　　额头也热，大概是睡着时压出来的红印。

　　林子杨看着她蒙蒙的样子轻笑了下，然后越过她把他们作业本放在了老师的电脑旁。

　　“咱们物理老师可不喜欢睡觉的同学哦。还有学妹，这道题选D。”

　　林子杨放完作业俯身过去，拿手指着那道冯云冉正在改的那道题。林子杨指尖轻轻触点着光滑的卷面，只微微一瞬，却像是触在心尖。心痒痒的却挠不到，冯云冉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林子杨见好就收，收回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冯云冉不知道自己是否是鬼迷了心窍，她几乎是顺着自己的心，但是大脑没有思考地说出了那句论谁听到都会觉得傻的话：

　　“那…学长，那物理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学生啊?”
　　杨涟有点不知所措地攥紧了衣袖，用那双漂亮眼睛直直盯着林子杨。

　　林子杨停下即将迈出的步伐，转过身来，对上那双明亮又带着妩媚的眼睛，迟疑了一秒。随后勾了勾嘴角，似做思考般用食指摩挲了着下颌：
　　“这个嘛”

　　然后俯下身和冯云冉对视。这个角度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冯云冉额头上，刚刚压在办公室上睡觉的痕迹。他不经意地被那抹痕迹逗笑了，随后说道：

　　“当然喜欢我这样的学习好的呀，学妹。”语气闲散慵懒，甚是勾人心魄。

　　林子杨将目光转移到她的额头，用微凉的食指戳了戳冯云冉额头上那抹红痕。林子杨心中想到适合描述冯云冉的词，很像书桌上的手办。

　　这个动作不仅让冯云冉睫毛一颤，连心都狠狠跟着颤了颤。如果有面镜子的话，冯云冉此时的神情，犹如一个待宰的羔羊，任谁都想牵拉引绳，拽着套回家。

　　可惜没有冰冷的镜子，只有冯云冉那泛着红的滚烫脸颊。

　　林子杨那天没有着急走，而是不紧不慢地给冯云冉讲完了的错题。冯云冉敢打包票，虽然她对物理真的是一窍不通，但是那天早上她竟然真的有听懂。因为那个如梦如幻的早晨，冯云冉曾一度误以为林子杨未来可以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老师。

　　冯云冉不仅得到了高三年级第一的一对一指导，甚至趁机以问题的名头加到了学长的微信。

　　虽然这是可以在朋友圈里晒个百八十遍的程度，冯云冉却没有，她只是把微信号偷偷存了起来、独自私藏了起来。

　　像是获得了什么珍贵的宝藏，又怎么能舍得邀他人共赏、与他人共享。
　　如果从冯云冉班主任的视角来看，自冯云冉物理老师办公室出来回到班上开始，冯云冉就像是被人夺了舍一样。最震惊的还得是物理老师，往往在自己课上睡得最凶的冯云冉，竟然每次早读都来自己办公室报道，为此她甚至给冯云冉整了个办公室专属座位。

　　班里的早读声总是整整齐齐，浑水摸鱼都没关系。作为班里头号爱睡觉的人物，冯云冉此举无疑引发了众人关注。

　　起初大家都以为她是一时脑热就，令谁都没想到的是，冯云冉真能坚持住天天往办公室跑。更吓人的是，她每次出发时都带着期待的眼神，难道是求知若渴?同学们都觉得细思极恐。

　　每个周内的清晨，冯云冉都是是第一个到教室，拿出纸笔就往物理老师办公室赶，只为不错过林子杨，和清晨的招呼声：
　　“早上好啊，学妹。”
　　亦或是：
　　“加油，学妹。”

　　一整个冬天，冯云冉的生活轨迹令人琢磨不透，但又始终如一。尽管同学们都十分好奇为什么她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但她总是搪塞过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的课桌总是空的，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物理成绩为什么短时间提高了那么多。

　　待到来年冬季，大雪覆满整座城的时候。冯云冉鼓起勇气，在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问出了她纠结很久的问题。她一手揪着围巾，一手拿着刚给林子杨买的热牛奶：

　　“学长，如果，我是说如果…”
　　“嗯?想说什么，犹犹豫豫的。”林子杨笑着捏了捏冯云冉帽子上的毛球。

　　似是鼓起勇气，冯云冉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呼出一团白雾：
　　“学长，如果来年我考上年级第一的话，能不能和你报同一所大学。”

　　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冯云冉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最后还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你明年就走了……我怕来不及问你。”
　　林子杨还是挂着往日一般温柔的微笑，似是冰天雪地里的唯一一股暖阳，让冯云冉心安了少许。他低下头来，用温柔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么励志啊，小冉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我答应你。”

　　说完还摸了摸冯云冉的头，表示肯定。
　　冯云冉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和水蒸气一样飞上天了，多亏了零下几度的天气。

　　高二寒假很长，长到可以让冯云冉在日夜不停地学完了她所有落下的课程；那个寒假也很短，短到甚至没吃几次冬天团圆饭，就又到了春天。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冯云冉突飞猛涨的成绩和林子杨如流水一般的女朋友。

　　冯云冉以林子杨都没想到的速度在期中考试时拿下了年级第一。并用年级第一和林子杨交换到了“林子杨的大学院校”。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在时间上，谁都逃不过时间齿轮的掌控；就像在学习上，谁都逃不过高考的筛选。

　　冯云冉在那次交换后就没有再去打扰林子杨，她只去过几次高三那层，那气氛如同丧尸入城吃光了所有人，毫无生气。

　　在高考前一天，冯云冉鼓起勇气地给林子杨发了一条信息：
　　“学长高考加油，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然后自己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相信我也能考上。

　　信息没发出去……屏幕上明晃晃地一个孤独的红色感叹号…直到这时冯云冉才意识到，她因为可以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其实一拍即散。

　　像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心里空落落的。她将罪责怪罪于自己的微信名太不惹眼，应该直接换成真名，那样的话，大概林子杨清好友的时候不会不小心把自己也清掉……

　　冯云冉的联系方式，是林子杨高考前几天新谈的小女朋友。女孩是个醋精，不允许林子杨微信里有其他女生。于是在林子杨不用手机的时候，把所有看上去像女生的联系方式全都删除拉黑。

　　林子杨不是个惯着人的，虽然明面上还是笑着的，却只是笑着提了分手。冯云冉他懒得加回来了。他觉得冯云冉过于死板，获得冯云冉要比获得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付出的多的多。

　　虽然他明里暗里向冯云冉发出过信号，但对方似乎只把心眼子执拗在理想和成绩上，属实有点无趣。

　　在林子杨的眼里，冯云冉不过是一条值得驻足的观赏鱼。单单是作为自己的附属物，放在身边。走在路上的随便晃悠两圈，都会引起路人驻足欣赏，令旁人羡艳无比，那么冯云冉的用处便基本上达到了。因此不完全得到也可以，至少冯云冉已经发挥了一半的效用。

　　只有观赏用途的东西，是没有实际用途的。这只是林子杨用于同辈间攀比的工具而已，不是不会，而是将来会有更好的替代品出现，林子杨有这个自信。

　　再说了，那个位置他早有人选。
　　既然这个观赏鱼在以后都无法为自己增添光彩，他身边也不乏明艳的美人。不如早些丢掉为好，免得未来藕断丝连，再生事端。那个小姑娘至少没干什么坏事。

　　林子杨能看到的是，冯云冉总是在校园的各处角落出没，每次都能故作震惊地和他找招呼。可林子杨却从没想过，这其实是一个女孩用尽脑筋创造出的不那么高超的偶遇。

　　那么他自然也想不到，他一句“老师喜欢学习好的”会让冯云冉衍生成另一层意思。
　　既然你考去了其他地方，那我就也考去那里。既然联系方式没有了，那我就重新把它加回来。既然这根线不小心断了，那便重新把它连起来。

　　那一年，自己熬了多少夜，吃了多少苦，冯云冉谁也没说过。同学一次次的难以置信，暗地里告到老师那里多少次，从来不会引发冯云冉表面的任何波澜。

　　或许冯云冉一开始还想过为自己辩解一二，到后来她也已然想通。其实同学的肯定对她而言，有或没有都没有什么区别。唯一那个能给她肯定的人早已离开。自己能做的只有咬牙学到那个地方去。

　　林子杨，希望下下个冬天，可以和你一起过，再能和你说一声。
　　学长，我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