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救赎[虫族]》藕尔有病

5、弗瑞克拉

　　昨日还大雨磅礴，今日天晴后，暖意与生机就从角落里蹦跶出来。

　　为了讨生活，尤安照例去上班。

　　而雌虫仿佛又在重复昨日，对此，他并没有任何异议。

　　直至午时，门被打开，一股食物的香味飘进房间，冲淡了弥散的冷寂。

　　亚雌提着几层的保温盒，走了进来。

　　他将小桌子放在兰克斯身前，把饭菜一道一道置于其上。

　　粘稠的粥里红红绿绿，伴着水晶萝卜丁、椰菜碎、蘑菇片。晶莹带红的虾仁裸露一半在外，让粥散发出独特的鲜美。

　　除了粥外，还有番茄星肉伊豆汤，清蒸犁湖鱼，以及一份小银鱼蛋羹。

　　察觉到雌虫的错愕，亚雌微笑着解释道：“这是阁下安排。说是营养液总没有正常餐食好吃。吃些好吃的，心情也会变好。”

　　兰克斯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亚雌又自顾自感慨道：“阁下对您可真好。”

　　捏着被子的手收紧了些，兰克斯盯着可口的饭菜有些出神，眸底闪过一丝复杂。

　　好吗？暂时看来确实如此。

　　他现在分不太清这是精心包装的恶意，还是诚心诚意的善良。

　　如果这是一场虚伪的表演，他根本无所谓，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但一想到这可能是赤忱的真心，强烈的惶恐与愧疚在他的胸腔席卷。与此同时，浓稠陌生的情绪下，还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被虫神眷顾的欣喜。

　　他别扭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虾仁粥送入口中。

　　温热软和的粥在舌尖化开，时蔬的清新与虾仁的鲜味填满口腔。一种缥缈的满足感合着粥米，顺着食道，抵达常年被营养液麻痹的胃。

　　尝完粥后，兰克斯执筷，开始尝试其他的菜。

　　星兽肉赋有一定嚼劲，被番茄伊豆汤汁灌溉出浓香。清蒸的鱼肉既没有流失过多营养，又保持住了原本的鲜美。蛋羹滑嫩，不需要多咀嚼，仿佛自己就能化开溜下肚。

　　一方小小的病床上，沉闷与死气暂时消减不少，生出了一点点不同。像枯涸的常春藤吐出一两点微弱星绿。

　　与此同时，Ⅲ号研究所食堂。

　　赛格端着饭，一屁股坐在尤安对面，“我看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啊，是不是没休息够。”

　　“算是吧。”尤安戳了戳餐盘里的土豆，“换了床，多出一个虫来，难免有些不适应。”

　　尤安与兰克斯匹配成功的事，除了几位交好的虫外，他没有告诉其余虫。

　　赛格看见尤安眼里的血丝，劝道：“医院里有那么多虫，其实你没必要一直守着雌虫。”

　　尤安解释道：“他的精神海状态不太好，莱恩说发情期也会不稳定。守着点总要安稳些。”

　　知道雄虫的性子，赛格叹了一口气，“你这般好，小心被一堆雌虫赖上。”

　　尤安苦笑了一下，“师兄，你就别打趣我了。”明明就是这个世界的雄虫太离谱荒谬。

　　看着眼前这个被研究所破格录取的雄虫，赛格轻摇了摇头。

　　星星大概不会知道自己会发光。

　　*

　　等到工作结束，尤安又是掐着饭点抵达医院。

　　病房里放着一张奶白色的小桌，尤安在桌边用餐，兰克斯则在床上。

　　今日的饭菜依旧很丰盛。

　　不知名的肉被酱汁泡得醇香，菠萝排骨酸酸甜甜，不停地散发出水果的淡香。一盘时蔬清新绿色，淡盐却非无味，

　　尤安舀了一勺咕咕蛋做的蛋羹，一口吞下，软滑香嫩。
　　味蕾被取悦，眼尾泛着愉悦的韵致。

　　兰克斯看见不远处雄虫用餐的样子。总觉得，这只雄虫好像很容易满足。

　　不知是不是被这种氛围所影响，兰克斯的心情还不错。
　　晚餐比午饭更好吃一点。

　　“上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尤安突然扭头看向兰克斯，“明天中午可以安排上。”

　　兰克斯先是一愣，然后细想。

　　对于他们军雌而言，早就被营养液驯化，只要能吃，什么都可以。回想一圈自己的过往生涯，他好似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热衷的食物。

　　但雄虫软和的目光笼罩在身周，提问的语气带着某种期许。如果这时候，他告诉雄虫什么都可以，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对面可能会黯淡下来。

　　脑子里幻想出雄虫耷拉下去的景象，筷尖不自主地轻轻敲了敲餐盒底部。

　　“蛋羹吧。”

　　得到回答后，尤安面上漾出一抹笑，漂亮的眼睛都弯了弯。

　　“好的。”

　　用完饭，帮着亚雌收拾好餐具好后，尤安偶然发现，昨日买的水果雌虫一个也没吃。

　　霎时，心间隐隐泛起一层薄雾。

　　雌虫不会主动去接触什么，寻求什么，他将自己至于无所谓的被动状态。

　　尤安硬塞一点给他，他就要一点。

　　这样可不行啊。

　　他双臂张开，躺在床上，将自己陷进软绵绵的被褥。一个侧头间，看见一本不算厚的书静静卧在枕旁。

　　书册沐浴在柔和的暖光下，页边缘长着小小的绒毛。硬皮书封如同一道精巧的门，里面沉睡着智慧的精灵。

　　他伸手将其拿过，注视着精致简约的封面。

　　《弗瑞克拉之春》
　　这是他很喜欢的一本书。

　　这时，他突然想到什么，坐直了身子，把书放在床头柜上，顺势往雌虫方向推了推。

　　“上将，无聊的话可以看看书。”星网大概上不了，恶意太多。

　　“好。”

　　雌虫虽然答应了，但尤安不确定他到底是否会看。或许书会和水果一样，被闲置在旁边。
　　明明被给予使用权，却不使用。

　　兰克斯一眼就认出，那本书是第一次见到雄虫时、他正在读的那本。

　　视线从书籍移到雄虫身上，入目的是一片灿意。尤安唇角微微提起，像秾春枝头的淡花。
　　光线明亮，悠悠融入他黑色的眼睛，闪烁着兰克斯看不太懂的情绪。

　　——算计？

　　兰克斯找不出精准的词来形容，好像只有用“算计”才能解释一二。但这种算计似乎不带有敌意，所以无法让他竖起保护的尖刺。

　　直到后面，兰克斯才会明白，雄虫给予他的，是难能可贵的“关切”。

　　同时，尤安也注意到了兰克斯的波动，那双湖蓝的眼睛盯着他，里面反射出深湖幽暗的光芒。

　　他内心低叹，雌虫又再警惕他，甚至有可能是在恶意揣度他。

　　但警惕他并非是一件坏事，这是想要活下去的最真实的反应。因为感受到可能的威胁，触发保护机制，才会警惕对方的行为。

　　尤安站起身，拿上外套，“我回家一趟。”

　　“路上小心。”

　　在雄虫走后，兰克斯的目光在那本书上逡巡，如同在门外犹豫徘徊的人。

　　不知过了几分钟，他再次看向门口处，雄虫还没有回来。

　　终于，他轻咬了一下唇，伸出手，将书拿了过来。

　　《弗瑞克拉之春》是游记与诗的结合体，记录着佚名作者旅途中的明丽、晦暗、惊奇。

　　书里记录着很多地方，古老的克斯坦利城堡，浪漫的欧依拉海，还有恐怖的菲克尔洞穴。

　　而作者最为喜欢的，是前后去过三次的弗瑞克拉——森林之湖。

　　从绿意森森，到风雪肆虐，再到偶然逢春。

　　因为气候极端多变，弗瑞克拉总是给予作者灵魂在刀尖的震颤。

　　骨节分明的手翻动着书页，兰克斯在文字记载中，透过作者的眼睛，看到了极丽的盛大。

　　时间安静地堆砌在薄薄的纸页，随着动作，被压在已知之下。

　　不知看了多久，门突然被打开，一股惊慌猛地淹没头顶。书籍因为倏然抖动，被关合上。

　　兰克斯下意识地想把书放回原处。像是偷偷在家做了坏事的小孩，因为门铃声响，企图将狼藉归为原样。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直到几息之后，看见雄虫亮晶晶的眼眸，以及温柔的淡笑，兰克斯才意识到，其实根本不会有责备与毒打。

　　因为他已经得到过许可，而这只雄虫应该不会出尔反尔。

　　紧紧按在书封的手指松了劲道，眼眸垂下。

　　尤安扫了一眼兰克斯手里的书，眼底泛起淡淡的粼光。

　　他将一沓书放在柜子上，然后把这些他精心挑选的书摆得整整齐齐。

　　“这里有诗集，有小说，有散文。感兴趣的话，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雄虫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一度让兰克斯难以置信。那像一阵暖风，轻轻拂过莺草花丛，裹挟着春日的气息。

　　他没敢看雄虫的眼睛，总觉得，看多了容易陷进去。

　　那是温柔的溺亡地。

　　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厚厚的一沓书，那像是梦幻又现实的高塔，站在上面，能看见死亡以外的事物。

　　他倏地想起一段文字。

　　【自上次凛冬凋敝之后，
　　我再次来到这里。

　　森林的心脏——弗瑞克拉
　　正撞上一场摧枯拉朽
　　又极致温柔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