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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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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露流,外界的萧瑟寒意被窗户和墙体阻隔,房屋中的温暖被水泥钢筋裹住。
这栋房子像是在用坚硬的外壳保护着内里的柔软,防止怀抱中脆弱的生命生病着凉。
门铃清响了三次,机器虫小管家1314进入尤安房间,轻轻唤醒半梦半醒状态的雄虫。
因为今天是周末,不必上班,所以尤安赖了床。
“主虫,有客来访。”
1314的电子屏上一双圆眼眨了眨,冰冷的机械呈现出一种憨态的可爱。
“有客?”尤安揉了揉眼睛,他不记得自己和谁有约。但他没有让人久等的想法,简单收拾了一番,就下了床。
——希望不是雄虫保护协会来催婚。
自他二次觉醒后,达到了帝国法定成婚年龄,他都快被这个组织催婚催出阴影来了。
门外,两只穿着工作服的雌虫面面相觑,担心自己会不会吵到阁下休息。
正犹豫着,紧锁的门突然打开。
雄虫穿着简约的睡衣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头发还没来得及打理,一两簇不听话的黑发往上翘起了小尾巴。
刚刚睡醒的雄虫显得格外柔软,澄澈的双眼恍然间被蒙上了一层春雾,有着朦胧油画的质感。
工作虫瞬间绷紧身子,将架在中间的雌奴往上提了提,尽量让自己粗犷的声线轻柔。“阁下,这是您的雌奴。”
但尤安根本没有听见他们夹到嗓子冒烟的声音,他现在完完全全处于震惊到心脏窒息的状态。
他本以为审判院那边会通知他,但如今,那位光芒万丈的雌虫上将,以一种狼狈不堪、生命力几乎快要断绝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灰蓝色的头发里混着点干涸的污血,脏乱成块。低垂的发丝掩盖住那双湖泊般的眸子,再也看不见神采。
虽然已经给雌虫换了一套衣裳,但还是被新流出的血液打湿,血迹斑斑如同年老锈蚀的的铁皮墙。
他被两只高大的雌虫架着,不像是一只虫,倒像是被固定在墙体上即将被宰割的肉。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钻入鼻尖,尤安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胃里竟翻滚出作呕的意味。惨无虫道的极刑在雌虫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又脏又乱。
审判院那边想让雌虫被厌弃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愤懑与惊慌排山倒海,将大脑冲击得麻木。直到耳边出现一阵又一阵杂乱的呼喊,尤安才被唤醒了沉痛的意识。
“麻烦把他放沙发上。”
尤安语气没有太多的情绪,却让虫能听出他现在很不高兴。
工作雌虫不想承受雄虫的怒火,将雌奴放在沙发上后就赶忙离开了。
雌虫平躺在沙发上,露出苍白干裂的唇。俊朗的面容被鞭笞出深深的血痕,简直是一尊将碎未碎的孤瓷。
尤安蹲在沙发旁,撩开雌虫散乱的头发,探上雌虫的额。滚烫的温度让他心间一颤,赶忙让1314拨打急救电话。
接着是救护车的警笛声,医生的询问,急切的脚步声,以及刺激鼻腔的淡淡的消毒水味……
在一片慌乱与有序中,雌虫被推进了急救室,尤安看见那块灯牌亮起红灯,然后坐在走廊上的座椅上。
他谢绝了前往VIP等待室的邀请,一个人在外等待。
方才被婉拒的亚雌护士回过头,看见雄虫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覆盖在眼处,仿佛被无形的重压压制着。
来医院的路上,尤安一直很乱。雌虫的胸腔几乎没有起伏,呼吸比死巷里的风还要微弱。
他真的害怕雌虫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直至廊椅金属的冰凉感不断昭示着他身处之地。
尤安深吸一口气,尽力调整自己的状态。他明白,他有些情绪失控了。
这种失控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今天的经历让他再次回想起五年前那段挣扎的岁月。
在痛苦与孤独中,寻求生的意义。
因为他将一部分意义寄存在了兰克斯上将身上,希望帝国能如雌虫所说的一样越来越好。但雌虫的破碎惨烈粉碎了他对帝国的期许,像瑰丽的宝石镜子被无情打碎。
坚持活在一个腐败的国家,一个畸形无望的社会,一个自己本不存在的地方,真的有意义吗?
走廊里时不时经过虫,有操劳的亚雌护士,有被病魔折磨的雌虫,还有焦急无奈的家虫。在头顶灯芒的映照下,光影变换,拉长又变短。
每只虫都努力活在这个怪诞的世界。
尤安知道自己又在乱想了,赶紧把多余的抛掉。
他直起身子,望向走廊上方惨白的灯。
不管怎样,文明长久存在,其总体趋势是向上的。
兰克斯上将会重新闪耀在帝国的上空,同时还会有更多的虫传递火炬。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希望。
*
一墙之隔的手术室中,灯光明亮。
“中度脑震荡。”
“骨髓损伤,神经细胞受损。”
“肋骨骨折,腿部粉碎性骨折,脚筋断裂。”
“骨翼被拔,背部翅囊处肌肉坏死。”
“体内有大量违禁催. 情药物。”
“精神海处于暴乱后期,现在很不稳定。”
……
莱恩听见助手报出的一串词,眉头紧皱,心里痛骂了施暴者八百遍。
他压住烦躁,稳住手,开始进行手术。
不知道等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灭了。大门敞开,莱恩戴着口罩,从里面走出来。
尤安立刻迎上去,话里忧切,“医生,怎么样?”
“已经基本脱离生命危险。但因为受伤实在严重,接下来还需要在医院观察几日。”说着,莱恩摘下口罩。
就在尤安缓缓点头,心里的那块巨石沉沉落了地时,莱恩突然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莱恩是尤安五年前的救治医生,这些年,尤安生病大多都是找的莱恩。
面对陡然的正式,尤安蓦然有些慌张,不知莱恩这是何意,下意识去扶他起身。
此时,四下无其他虫。莱恩躬身感谢,一瞬间热泪盈眶道:“感谢阁下救了上将。”
他直起身子,盯着尤安的眼睛发亮,“阁下放心,上将的消息我会让医院保密。”
寂静的长廊里,尤安沉默了几息,张了张口,最后只道:“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
莱恩看着黑发雄虫如今健康鲜活的模样,很难将他和五年前那只浑身血污的雄虫重合。
野草被轰塌的墙体掩埋,折断的身子会发出新芽,不断破开钢筋水泥,最后,在阳光雨露下,结出稚嫩的小花。
他想,上将一定会好起来,就像尤安阁下一样。
*
手术结束后,兰克斯上将被转入病房。
尤安进入房间时,明亮的日光从玻璃窗照入,流淌在床尾锃亮的地板上。
雌虫安静地躺在干净的床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像是陷入了酣眠。
尤安坐在另一张床上,沉默地看着病虫。
过了几分钟,他深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一定会好起来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二十四星时就没了,尤安买了些东西回到医院。
虫族的科技很发达,设备先进,高楼大厦充斥着先进感与金属感。
而住院部的侧墙爬满了常春藤,春日一到,生命就疯狂膨胀,给压抑的地方增添一抹绿意鲜活。
但此时还不到春日,侧墙只剩下干丑的藤身,没有丝毫生命力。
尤安进入房间,正逢莱恩检查兰克斯的身体状况。
“阁下日安。”
“日安。”
尤安问道:“上将身体怎么样,怎么还不醒?”
莱恩答道:“前段时间身体受创太过严重,而且雌奴颈环会抑制雌虫的自我修复能力,所以恢复得慢。”
“雌奴颈环?”尤安将目光移向雌虫的脖颈,看着那反射着黑色金属光泽的颈环。
那是雌奴所为兰克斯戴上的,还贴心地输入了尤安的信息。
如果莱恩不说,尤安还不知道那是雌奴颈环。
“有什么办法摘掉吗?”
跟在莱恩身旁的亚雌护士猛地看向尤安,眼里流露出直白的震惊。
但莱恩已经见怪不怪了,“阁下,恕我不知。那些虫研究雌奴颈环的时候,大概没想过戴上后将它取下来。”
尤安抿了抿唇,接着道:“嗯,我知道了。”
“阁下。”莱恩提醒道:“上将在被拘禁期间,被注射了大量违禁催. 情药物,所以他的发.情期可能会不稳定。另外,以上将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使用抑制剂是最好,还请阁下多担待。”
好歹在虫族生活了五年,尤安当然明白如何在不使用抑制剂的情况下度过发情期。
他微微蹙眉,站在原地,拇指摩挲两下,犹豫了几息后,启齿道:“这个…上将要是发情了,信息素和精神力安抚是不是就够了。”
这还是第一次雄虫在莱恩面前露出窘态,一时间莱恩觉得很有意思。
大多数的雄虫向来不会觉得肉. 体上的结合羞耻,反而以此为乐,甚至使用各种方法道具,以此追求更多的刺激。
莱恩在雄虫眉眼中,看见了朦胧烟雨包裹着的春日花园。
他回道:“嗯,够了。”
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两道呼吸。
尤安整个人靠在床头,打开光脑。
搜索解除雌奴颈环的办法无果后,他打开和伊斯的对话框。
尤安:【能帮我找一下雌奴颈环的解除方法吗?】
伊斯:
【白眼 jpg. 】
【你不爱我了。你现在心里只有那个雌奴。】
【猫猫大哭 jpg. 】
尤安:【……】
伊斯:
【果然。】
【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而是言语短短,目光冷淡。】
【打滚大哭 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