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七章.和离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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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到许家老宅门前时，许清扬正在和两个侄女探讨话本剧情。
许婆子正好在家，见到自家门口有马车前来很是疑惑。
那八字胡的男人下了马车，未见其人，便闻其笑，作着揖率先介绍起了自己：“老太太，我是金老爷的管事，这次来是奉命接我家七姑奶奶的三个孩子一道去县城享福的。”
许婆子听罢，心中蹿上了几分暗火：“金老爷？我可没有什么姓金的亲戚。”
她这话也不算作假，当初许老大连考两届乡试都不中，他那唯利是图的岳父金老爷二话不说就断了和许家的联系，连同嫁进许家的亲女儿也不管不顾，这一断就是十几年，两家逢年过节从不走动。
现在来攀亲戚，为了什么，许婆子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
金管事早就预料到许婆子会有这种反应，倒也不恼，态度反而柔和了几分：“诶，老太太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家七姑奶奶金氏正是您的长儿媳呀。”
说着，他眼尖瞥见从屋里出来的许钟秀，立即面带激动之色，连忙上前拉住许钟秀的手，左右打量了一番：“像！太像了！难怪七姑奶奶总来信说小少爷长得像我们老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别看许钟秀被金氏养得有些娇惯，对许家的那些父辈亲戚不怎么热络，爱耍小性子，但他那小性子发作起来可不分人，别管什么香的臭的，只要让他不舒服了，说闹就闹。
许钟秀眉心拧作一团，晃着胳膊肩膀，一双手直直朝金管事的面门上去：“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金管事被他那小爪子拍了个正着，手下一松，许钟秀便立马跑到肖齐身后，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被挠了一脸的金管事却拍了拍衣襟，像个没事人一样，转头便对许婆子道：“老太太，您也别为难我一个下人，老爷吩咐的事我们做仆从的，哪怕是死也要办到……”
许婆子冷笑：“那你叫他自个儿上门来说，派个奴籍过来说和，也太不把我们许家当回事了。”
许钟秀撅着小嘴看了一会儿许婆子和金管事的你来我往，扯了扯肖齐的衣袖。
肖齐见状微微俯身，他便贴着肖齐的耳朵问：“你知道他是谁么？”
肖齐先前从许清扬的口里得知了大表嫂有意把芸姐嫁进知县府里的事。
听闻那赵知县快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还想纳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全那一枝梨花压海棠的美事，简直臭不要脸。
便道：“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西游记么？他就是那里面的小妖怪，要把你芸姐姐抓走，嫁给老妖怪！”
许钟秀一听，小胸膛立即鼓起了气，一个上前就是朝着金管事乱打一通：“妖怪快滚快滚！不准抓走我芸姐姐，不准把她嫁给老妖怪！”
甭看金管事和许婆子各有交锋，但没人把芸姐的亲事摆在明面上讲。一来这事儿确实不体面，二来两人没撕破脸皮，还有得商量。
但许钟秀直剌剌就把事情给捅破了，不仅让金管事和许婆子目瞪口呆，还让肖齐懊悔得不行，这小破孩，嘴上真没把门。
金管事被许钟秀又捶又打，面色泛紫，只好留下一句“那我明日再来，老太太可要考虑清楚了，这是有利子孙后代的大好事儿”，憋着一口气走了。
这一头，许清扬把窗户悄悄关上，回头望了一眼面白如纸的芸姐，起身安慰道：“没事的，我娘和大哥都不会同意这桩亲事，这事儿最后肯定成不了。”
芸姐泪眼阑珊，轻轻点头。
回了镇上旅店，金管事捏着鼻子，叫小二仔细打扫了房间，这才肯坐在椅子上，与他带来的二三仆从商量后续事宜。
“我看那七姑奶奶给老爷的信是有虚无实，说什么钟秀少爷天资过人，进了书院是如虎添翼，将来必定高中进士。哼，现在看来怕是想讨老爷欢心，可怜我家老爷，还要费力不讨好四处找关系搭上知县大人。果然是在这乡下地方长大的野娃娃，动手动脚的，不成体统。”
一个仆从黑着脸：“可老爷向来说一不二，这……”
“老太婆和许有光态度太过强硬，我看这事只能从许金芸身上找口子了……听闻芸姐平时对父母很是爱重，这样，你叫七姑奶奶跟姑爷要张和离书，要父母和满，还是要弟妹分隔，端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仆从听了，立刻就带话去了许老大家里。
大嫂金氏从守门婆子嘴里接了话，良久冷笑一声：“还跟他假意要什么和离书，我看他是巴不得给我一纸休书才好。”
自打金氏透露想把女儿嫁进知县府上为妾，以换取儿子进县里书院读书的名额以后，许老大这个软和性子都难得发了一通窜天大火，立马收拾了东西让女儿和儿子回了乡下老宅，他自己则每日与她争吵不休。
两人当初在一起，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见地想法有很大的不同，往日夫妻两人看在儿女的份上还能粉饰太平，可如今却是不能了。
金氏身为县首富的女儿，本该穿金戴银，现下却沦落到只能使唤二三丫鬟婆子的地步，嫁鸡随鸡，她认命了，可她的儿子钟秀不能。
这桩婚事，只许成，不许败。
定了定呼吸，金氏招来小丫鬟：“去叫老爷过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许有光便沉着张脸走了进来。
他们两个时辰前才吵过一架，这一下子语气也不见好转：“找我何事，可是想明白了？”
面对责问，金氏眯了眯眼：“我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了，只是来给你下最后通牒，要么让芸姐嫁过去，要么咱俩和离！”
这年头，夫妻和离可是件稀罕事。
许有光瞪大了眼睛，指着金氏的手指发颤：“你疯了不成，我们和离，三个孩子怎么办？”
“儿子自然归我改姓金，我自是养得起。女儿你想要，你便带走。”
“荒唐！荒唐！”许有光一连道了好几个荒唐，“你莫不要以为这是你金氏的天下！”
金氏冷呵，两人固执一词，再次不欢而散。
许有光回了房，先是怒得在原地打了几圈转，冷静下来后开始仰天长叹。
他知道金老爷这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角。
当年许有光曾严词拒绝了金老爷结亲的提议，不想没过几天，他就使了招毒计逼迫自己不得不娶了金氏。即便金氏是他的亲身女儿，该利用时一样狠得下心，更不用说一个不曾来往过的外孙女了。
要是金老爷铁了心要芸姐给赵知县当小妾，只怕当年之事会重新上演。
如今看来，他只有和离，断了与金氏的夫妻缘分，才能保全女儿。
至于钟秀，他打算留给金氏。
许有光三十六了，这个年纪对男人而言还算年轻，他还能再娶重新生个儿子续香火。可金氏已经老了，钟秀只怕是她此生唯一的儿子。
这个世道女人没了丈夫就只能靠儿子，他不能剥夺金氏的立身之本。
转辗反侧数日，许老大终是下定了决心，写了一纸和离书，便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袱回了乡下。
眼见许有光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的背影，金氏紧紧攥着他留给自己的和离书，不知不觉几度垂泪，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当。
丫鬟见状，急急扶住她的身体，担忧道：“夫人……”
直到夫妻情灭这一日，金氏才晓得自己这十多年竟对许有光上了心，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咬着牙，“我没错。我要钟秀考秀才中举人，我要他进士及第，我要他做人上人。我没错！”
许有光回了乡下，没对任何人提起他与金氏和离一事。
真姐、芸姐见父亲回来，很是高兴。
许钟秀却瘪着张嘴，望了望他的身后：“娘没跟你来么？”
许有光僵了身子，摇摇头，只摸着他的小脑袋：“以后你要好好孝敬你娘，她当初为了生你差点把命都丢了，知道么？”
许钟秀懵懂点头。
许有光深深地看着儿子的脸蛋，似乎是要把他可爱的模样刻印进骨髓里——从今往后，他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当天下午，金管事一行人又来了。
这回他不再故意装作热络的模样，表情冷淡，只冲许钟秀笑道：“钟秀少爷，老奴带您去县里见您祖父。”
许钟秀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西游记的小妖怪上，连连摇头：“才不要！我祖父就在这里，不在县城。”
“诶，您如今不姓许，改姓金了，我们金老爷就是您祖父。”
金管事说着，看向许老大：“你说是吧，前姑爷。”
这话一出，围观的众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许有光和金氏显见是和离了，还把许家的长子长孙一并送给了那金氏！
许婆子一听，竟只觉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
二嫂钱氏手疾眼快扶住许婆子，“娘，你没事吧？”
闺房内，凑在窗户边上偷看院内情景的三姑侄也白了脸色，尤其是芸姐，嘴唇都泛白了。
许钟秀小归小，却不是傻子，一见这氛围就知道爹好像是不要自己了。
虽说平日里他很嫌弃这个爹，觉得他迂腐严厉，时不时就罚他抄字背书，可是许钟秀不想离开他。
小儿向来藏不住心事，一行眼泪顿时喷涌而出：“爹爹，你不要我了么？”
他将许有光的裤子攥得很紧，眼泪鼻涕糊作一团。
金管事见状，朝奴仆们使了个眼色，仆从便上前扯住许钟秀的胳膊，温声劝道：“小少爷您放心，祖父家里顶顶富贵，您要什么玩具都有，咱们放开手回去吧？”
听见儿子的哭声，许有光何尝不心疼，但最终他拭开许钟秀的小手，狠下心道：“走吧，你已经不是我儿子了。”
许婆子本来已经缓过气来，一听许老大这混账话，随即又心痛如绞，连声制止：“谁敢把我许家的儿孙带走！我老婆子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我的孙子！”
院内顿时乱作一团。
金管事一边只管叫仆从拉着许钟秀上马车，一边心内焦急，余光不断瞥向西厢房：都闹成这样了，许金芸怎的还不出来，难道她真的忍心叫爹娘和弟弟分开？
刚想着，下一刻，一道青色身影急急从厢房里跑出来。
芸姐的泪水沿着面颊流向下巴，跪倒在许老大面前，哽咽道：“爹爹，女儿不孝，还请您不要和娘分开，别叫弟弟离开您，女儿甘愿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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