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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起蔺城 ...

  •   六月初八。
      诸事皆宜。

      蔺城昨夜下了场雨,乘着这丝凉意,不少人都聚在城西乌鹊巷赶早集。走贩一路叫卖不绝,沿街的粮油铺、成衣铺、杂货铺迎来送往,是个热闹欢喜的好日子。

      只有那门前挂着俩白灯笼的首饰铺显得格格不入,每有人路过,都会下意识加快步子、压低嗓音,生怕冲撞晦气。

      此时日头大了些,阿德却忍不住搓了搓臂上新起的鸡皮疙瘩,在首饰铺前徘徊。

      这刚过头七,他便匆匆上门催货,似有些不近人情。但小姐听闻绫家首饰铺出了事儿,担心为闺友订的钗子没有着落,这才唤他来问问。

      铺子大门紧闭,听铺中也无动静,不似有人的模样。

      正当他犹豫抬手准备敲门,铺门却吱呀一声打开,吓得他忍不住后退几步。

      开门的是个年轻姑娘。
      她着一身白色麻衣,面色透出不健康的白,同样苍白的唇紧紧抿着,就像支易碎的白瓷瓶。只有那双眸子又黑又亮,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一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个人,绫厌也吓了一跳。

      她压住身体不适,面露疑惑:“你是?”

      阿德这才回过神,向前两步拱手道:“你是绫老板家大姑娘吧,我之前见过你。”

      他斟酌用词:“几日没见你家铺子开门,我是特地来为我家小姐取钗子的。”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双指宽竹制小筒,上单刻一个‘绫’字,道:“这里面是订单字据,姑娘你瞧瞧。”

      绫厌顺势接过,却未打开。

      想到铺中情况,她心中叹气,这钗子怕是难了,却不能直说。

      阿德见状,不解道:“敢问姑娘可有何不妥?”

      适时一道风打着旋儿吹过。

      那姑娘纤瘦身子摇晃一下,面上憔悴更深,大颗大颗泪珠往下掉。

      吓得阿德立马慌了神:“唉我也没说什么,怎好端端就哭了呢?姑娘有什么事儿咱好好说。”

      绫厌不是故意哭的,只是那瞬身体深处涌起的极大悲怆,她忍不住。

      她擦掉泪勉强笑道:“无碍,您家小姐的订单定会给到,只是近来杂事颇多,可否再稍等些时日......”

      她未将话说尽,但在阿德眼中,只觉这姑娘分明已痛不欲生,却还强打着精神在处理老掌柜后事。

      阿德抬头,正对上那双乌黑的眸,他只觉自己有些冒犯,便垂下眼连连摆手道:“姑娘莫急,你家信誉有保障,既得姑娘承口,我自是信得过。”

      “你父亲后事为重,契约尚余半月,是我家小姐催得急,我回去定帮姑娘解释一番,想必小姐也能理解。”

      绫厌轻轻点头,面露感激:“幸苦您多跑一趟。”

      “不碍事不碍事。”

      送走阿德后,绫厌平静转身,腿蓦地一软,惊得她连忙扒住门框。

      是被吓软的。
      她心中小人疯狂呐喊:怎会如此!

      她刚拿下华国IAI珠宝设计奖,志得意满,回家路上却惨遭车祸,醒来就上了别人的身,还穿到个历史上未曾记载的朝代——凉京。

      原主刚满十六,与她同名。
      爹娘在蔺城经营一家首饰铺,前些年娘生下妹妹后,落下病根早早离去,只余爹一人拉扯俩女儿长大。

      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铺子烧得精光,爹大受打击,再加积年劳累,在七日前一命呜呼,只余原主带着六岁小妹相依为命。

      昨夜将爹下葬,恰逢雨夜路滑,原主在路上磕伤脑袋,待回家已发起高烧,半夜便去了。

      绫厌就是这时来的。

      身后哒哒哒小跑声响起,绫玉见姐姐身体摇摇晃晃,张开小手急忙扶住她:“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淋雨生了风寒?”

      “没事,别担心。”

      绫厌摸摸妹妹脑袋,踮着脚将门口两个白灯笼取下,并在一起单手拿着,另只手牵着妹妹,阖上门,往回走。

      小丫头眼睛又红又肿,跟个小核桃似的,想来昨晚是躲被窝哭着入睡的。

      妹妹向来娇气,这几日却懂事许多。除开刚出事那两日姐妹俩痛哭几场,之后日子不哭不闹,乖乖跟在绫厌身后跑上跑下,好歹将爹的后事办好。

      人总会在痛苦中长大。
      她叹了口气,温声问道:“饿了么?早饭想吃什么?”

      绫玉见姐姐精神似乎好上许多,这才放松下来,软声亲昵道:“姐姐做的玉儿都喜欢。”

      “那我们吃酒酿丸子。”
      “玉儿最喜欢的就是酒酿丸子!”

      孩子的精神来得快也去得快,早饭后小丫头直打呵欠,绫厌心知她这些日子必定没睡好。

      抱着小丫头温声哄了会儿,肩头逐渐传来绵长呼吸声,绫厌才将她挪到小榻上,细心掖上被子。

      她坐在榻边,手指按着眉心。
      直到现在,她才有精力去整理思绪。

      昨夜醒来,她翻到原主在弥留之际留下字句——

      “误以生活顺遂,奈何造化弄人,娘亲早逝,爹爹再去,自觉时日无多,唯稚龄小妹令我放心不下。只悔当初荒废度日,如今连铺子也经营不下,保不住爹娘毕生心血!悔!悔!悔!!!”

      满篇的“悔”字几乎溢出纸张,绫厌被这股情绪感染,心中五味陈杂。

      如今情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好好在这里活下去。但从当下状况来看,往后日子实在艰难。

      手中已无多少银钱,那些值钱珠宝被大火付之一炬,只余些堆在后院的边角料。

      好在这间首饰铺乃原主爹娘早年买下,属独门独栋,前商后住,好歹有个容身处,但每季度也需向官府缴一笔契费,类似现代物管费,否则铺子也会被收回。

      此外幸运的是,她也算个小有名气的珠宝设计师,大大小小奖项拿下不少,还独立经营一家珠宝定制店,生意红火,穿到这也算专业对口。

      想到这些,她又有些头疼。
      一来没手熟伙计,她对铺子两眼一抹黑;二来也没合适工匠,她那些设计不见得有人能做出来……

      绫厌情绪低落,神思飘荡,似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也不是没有!

      在她记忆中,铺中有位忠厚老伙计,今日一早便出门去了,算一算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这可是现成的帮手!

      与此同时。
      铺子木门被推开,伴随一道女声:“我回来了。”

      *
      冗长沉默后。
      徐婶悄悄抹掉眼角的泪。

      当年她老家遭遇洪水,孤身流落蔺城,是老爷夫人心善,见她可怜便收留下她。她见证首饰铺从一个小摊子慢慢变好,有越来越多的回头客,直到开起店铺……久而久之,她已是店铺中资历最老的伙计。

      “姑娘,我今儿一早便去问了,上季度铺子契费还未交,说若这月还不能补上,官府就要将铺子收回了。”

      “要补多少?”绫厌问道。

      “每月一两银子,一季度就是三两,再加上还要交下季度的,共六两银子。”徐婶重重叹了口气。

      她在世已无其他亲人,早将绫家人当作亲人看待,看着如今破败的铺子,她心下哀恸:“怪我不好,那天夜里睡那么沉,要是早点发现,铺子不会被烧,老掌柜也不会......”

      “徐婶,不是你的错。”绫厌垂眸。

      她在心中算了又算,六两银子,换算一下,就是六千文铜钱,约等于现代六千块钱。

      刨除这些时日开支,手中满打满算也才三两银子!

      做珠宝这行,现银是没多少的,钱全压在货上,只有急需银钱时才会将货拿去商行兑换。

      如今铺子货没了,钱也没,得想办法做其他打算。

      绫厌捧起杯子,将冷茶一饮而尽,笑了笑:“不说这些了。”

      “话说回来,今日林家小厮前来,说要取他家小姐订的钗子,不过钗子应已被大火烧毁,您能给我说说这单具体的情况么?我看看应如何补救。”

      徐婶怔愣,瞧着她苦涩笑笑:“姑娘懂事了。”

      以前的绫厌,因老掌柜溺爱,性子娇纵,虽自小聪慧,但总对铺中事物不感兴趣,被老爷夫人逼着也不愿学。现今却开始主动承担起店中事宜,她虽对此不太看好,却不愿辜负这片孝心。

      “林家小姐的么,姑娘等下。”
      徐婶说着便起身朝她的房间走去。

      她回房后打开立柜,手熟练往下移,落在被杂物遮挡的最底部,从中小心取出本深蓝色册子,轻轻拍掉面上灰尘,这才重新回去。

      她边翻动册子,边自言自语。

      “老婆子我年纪大,记性没以前好了,因此便爱将所有东西都记录在这册子中,这样就不会出错,让我看看,林家订单……就这个了!”

      “镶宝玉蝶戏双花鎏金钗,已付五成定金现银十两,是林家小姐为她闺友提前四月预订的生辰贺礼。”

      十两银子?
      绫厌愁得头秃。
      这得如何补救?违约金可要定金双倍!

      徐婶还在翻看,突然一拍脑袋,惊喜道:“对了,这单之前被退回过,林小姐不太满意,后来我们又找师傅重做了一版,说来师傅那方似乎还未将成品交付。”

      绫厌被这天降喜讯砸得晕头,她按捺住内心激动,再次确认道:“也就是说,钗子其实还在?”

      徐婶被绫厌的情绪传染,也高兴点头,又仔细翻看一遍,看到工匠那一栏,突然默了。

      半晌,她垮下老脸:“姑娘,要不咱还是准备违约金吧,我还有些养老钱,另再找好友凑一凑,应能勉强补上。”

      绫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徐婶将手在本子上点了点:“这鎏金钗怕是无法准时回来了。”

      原来,首饰铺一直合作的,有一位图稿设计师父,另两位工匠师傅。

      图稿师傅向来没什么问题。
      问题出在这工匠师傅上。

      一位刘师傅经常合作,他手脚麻利出货快,虽常犯些小问题,但都是常规通货无伤大雅,且工费便宜,一次只需百文钱。

      而另一位合作得少些工费高的,则被称为晏先生,他年纪不大,工艺贼好,却有个致命毛病——

      是个爱拖工期的绝世鸽子精。

      他拖进度罢工的理由千奇百怪,比他那一手技艺还要出神入化。

      首饰铺曾与这位晏先生合作四次。
      第一次,拖半月工期,无奈天凉受寒;
      第二次,拖一月工期,只叹猫丢挂念;
      第三次,倒是准时,却差人送回件半成品,装违约银票的信封中还带几字——太丑,做不下去。

      至于第四次……

      要不是林小姐的订单确实难搞,想来也没有第四次。

      这次订单迟迟未交付,按照契约,成品应在半月前送到,若还没回来,依晏先生那脾性……

      徐婶甚是委婉:“想来,这玉钗在剩余半月内也无法完成了。”

      她再次劝道:“所以姑娘,咱还是别白费功夫。”

      “不。”绫厌摇头,当即拍板:“我明天就登门拜访。”

      上门会会这鸽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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