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公主》磷蛇

5、5.谁才是恶龙？

　　与多洛斯莉想的一样，二十年来一切平安无事。
　　为了两国的友好关系，“尤朵拉”公主嫁给了邻国的王子。尤朵拉的大哥在“尤朵拉”的辅助下，四十九岁这年登基，两人明里暗里共同整治着国家。
　　多洛斯莉替这位国王除掉了他的心患——可能争夺皇位的二弟。国王替多洛斯莉谋得了世上最荣华富贵的位置。
　　国王野心勃勃，一路战争扩建领土。多洛斯莉替他制定赋税法，搜刮到的敌国奢侈品纷纷流入自己宫中。
　　“今天国王真好兴致。”多洛斯莉瞥了一眼窗外烽火四起，只是摇了摇头。
　　“今天送来的奢侈品大不如从前了，放在下人那里吧。庶民给皇家上贡不应该更尽心尽力一点吗？”
　　兄妹联手，用十五年时间将国家版图扩展到原有的两三倍之大。虽然战火绵延，但随之国家渐强，武器装备也越来越先进。
　　多洛斯莉本想在国王的阴影里做一辈子二把手的，出谋划策又得到好处还，无需被臣子直接针对。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六十五岁的国王深夜在办公室处理边境起义事件时心梗发作，王后已然熟睡全然不知，直到第二天开会时大臣久等国王不到，全宫上下搜查到办公室才发现国王已逝。
　　王城举办了沉重庄严的葬礼，边境或许是庆祝的炮响也无法盖过丧钟的哀鸣。多洛斯莉穿着一袭黑裙，目光从帽子黑帘珠串中扫视着群臣。下一个登位的会是谁呢？……谁才能和自己更好地合作呢？
　　在大臣同样为此烦恼的议论声中，多洛斯莉将目光在懊恼不已的年轻王后身上定格。
　　大部分臣子的意愿是让“尤朵拉”即位。国王最大的孩子虽有二十六，但仍无法担起乱世治国的重任。“尤朵拉”虽然喜爱纷奢，但常年辅助国王且制定了已延续十五年的税法等，相比之下无疑更适合国家领导人的位置。
　　然而，多洛斯莉把王后推上了台，安抚并对臣子声称自己会辅佐王后，就像之前辅佐国王一样。于是眼框红红的王后擦干了泪水成了女王，带着寡妇的黑色面纱努力地扛下了国家重任，在多洛斯莉的辅佐下带着国民在战争的泥泞里前行。
　　群臣哗然。
　　贴身的女仆问过多洛斯莉为何不亲自上位，却要交给前国王的第三任妻子。多洛斯莉只是淡笑说自己老了，如今的女王更年轻，更有干劲和能力。
　　……因为她多洛斯莉，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荣华至死。
　　在八点的阳光下缓缓睁眼，在十名女仆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洗漱，精心挑选今日的璀璨首饰。用过美味精致的早餐后慢悠悠地在皇家花园里照看盛开的玫瑰，等到女王贴身的仆从在画廊尽头将自己发现再去到焦头烂额的女王那提出政治建议。
　　当她睡下时，女王在工作。当她未起时，女王还在工作。
　　她多洛斯莉怎么会委屈自己起早贪黑呢？就算步入中年，也要好好保养啊。
　　治理国家的事，就交给别人吧。
　　如此又过了几年。女王停止了对外扩张，专心整治国内边境起义问题，处理政事越来越得心应手，也因此消瘦了不少。王公贵族的宴会上，人们总是不由得把全场最富贵但面色苍白脸庞消瘦的女王，与她身边随不如女王华丽但面色红润光泽的“尤朵拉”公主比较一番。
　　多洛斯莉微笑着，她多洛斯莉就应该这样完美轻松的。
　　看来那句话并没有错。成为过巨龙的公主变回人类后往往比普通公主更有成就。
　　就当多洛斯莉都要忘了原来的尤朵拉现在已经是巨龙的时候，尤朵拉出现了。
　　“陛下，这几年恰逢天灾，百姓水生火热，还望陛下降低税收，恩泽百姓。”
　　庶民为皇家服务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这只是借口。
　　税收的事一向由多洛斯莉处理。女王虽然有几次欲言又止，但或许是看在自己一方面阅历不如多洛斯莉便又咽了回去。
　　“这几年边境起义不断……”
　　他们都没打到国中，看起来也没什么规模和能耐，无需理会。
　　……
　　……但他们怎么在一夜之间打到王城？
　　不对，不是“打到”，他们简直就是从天而降！！！
　　……从天？
　　看着王城一片吵闹，女王和臣子们焦灼的女王，还带着睡帽的多洛斯莉有些惶然。
　　天空中飞过的巨大身影，带领着这群只有刀和劣质火药的农民前进着，夺取士兵手中的枪支，不断壮大着队伍，攻破一道又一道防线。
　　“胜利就在眼前！推翻暴君统治！”
　　空中巨响震得多洛斯莉跌倒在地。巨龙？可是巨龙不是没办法说出人类的语言吗？为什么，为什么巨龙会被接受，和那些庶民站在一起？！
　　皇宫的大门被巨龙撞开，人民涌入。臣子带着贵珠宝四下逃散，女王跌坐在王座下懊悔地用剑自刎，鲜血在国家至高点的位置如玫瑰般绽放。多洛斯莉让侍女逃命，自己隐于大厅垂下的幕帘之后。她知道自己逃出去的日子会很难渡过，那还不如就此结束。
　　人们看到女王自刎，欢呼着胜利，四散开来，在多洛斯莉眼里不过是一群臭哄哄的蟑螂。有人上前查看女王跨坐在她身上，有人开始参观皇宫啧啧称奇，有人开始把珠宝往自己口袋里塞还担心别人看见——看着这一切，多洛斯莉冷笑着。到底还是没有教养的粗人，只被原始的欲望支配着，不过是巨龙的手下罢了。
　　“巨龙大人到——”
　　不知谁喊了一声，其他人纷纷停下自己的动作，在大门口站成两列。
　　巨龙收翼，踏入宫门。
　　“过了这么多年，整体变化并不算大，只是装饰更加奢靡了。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里呢？”巨龙说着，锐利的目光四处游走着。
　　“巨龙大人，您说的是谁？我们一定帮您找到！”有人赶紧巴结起来。
　　“嗯……人们口中的尤朵拉公主，铁手腕铁心肠的尤朵拉。”巨龙吐息。“我希望她能够好好地出现在我面前。不能伤害她。我在这里等着你们。日出的时候，我们将建立新的政权。”
　　人们欢呼起来。得到巨龙的允许四散开来，不知是奉命寻找“尤朵拉”还是趁机搜刮城堡里的好东西。
　　巨龙仍然在大厅里站着，抬头看着国王与王后巨大的画像。
　　确认那群莽夫已然离去，多洛斯莉从藏身的地方款款走出。巨龙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她。多洛斯莉没有惊慌，走到了一把扶手镶钻的椅子前缓缓坐下。
　　一人一龙沉默了很久。
　　“你挺厉害的。”多洛斯莉先开口了。“居然能和那些庶民相处好，让他们听你的话，在一个晚上打到这里。可怜我们的女王了，为了接手上任国王的烂摊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还在皇宫沦陷的时候愧疚自杀了。”
　　“人民的力量是强大的，不可估量的。只有拉拢人民群众力量的人才能取得胜利。”巨龙俯视着她。“原来我的身体老去的是这个样子的啊。不过我是不会这么打扮的就是了——你为什么没有做女王？”
　　“或许吧。但庶民就是庶民，粗鄙没有文化，他们也只是你的枪而已吧。”多洛斯莉笑了一声。“你刚刚在看你哥哥和你嫂子的肖像画吧？这是第三幅。他们都是一国之君——试试对着那幅画中幕布的阴影喷火吧，恶龙。”
　　巨龙蔑视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你之前是这么被称呼的啊，真可怜，想必受了不少委屈。不过我的人民，他们只会叫我‘巨龙大人’。”
　　巨龙吐出火焰，烧焦了画作里幕布的阴影部分。一个女人的脸廓逐渐显现出来，正是“尤朵拉”。
　　尤朵拉微微一愣，看向原本是自己的年迈的身躯。
　　多洛斯莉淡然地笑笑。“我本来为至少要过个几百年几千年才有人能发现到。不过由一条龙的火焰来完成更有意思一些——由我曾经的皮囊。”
　　“为什么要把我变成龙？！”巨龙咆哮了一声。“——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曾经的恶龙女士？”
　　“我叫——”多洛斯莉想了一会儿。“哦……多洛斯莉。这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我自己简直都要忘记了，人老了就会变得糊涂啊。……为什么？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想要变回人，过回我的皇家生活。而你——魔法力不如我，所以成为了我合适的对象。”
　　多洛斯莉身上微微覆盖着一层魔法，发着淡淡的白光。她很久没使用魔法了，魔法力已然下降，最后一点的魔法力此时正用于对面前巨龙魔法力的探测。
　　多洛斯莉蹙眉，仰头看着巨龙。“真奇怪，这么多年，你的魔法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尤朵拉哼了一声。“悲伤的传递啊……也就是说你不是第一个被关进巨龙身体里的人？”
　　“公主。”多洛斯莉纠正。“是啊……”
　　“按照拿些纸上的说明，我必须修炼魔法然后抓一个公主和她互换灵魂。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修炼魔法。所以啊——”巨龙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我学会了用这具巨龙的身体，说出了人类的语言。虽然很困难，毕竟龙的声带不同于人类，对曾经做过人类的我而言用巨龙的喉咙发音极其麻烦。”
　　“确认发音正确后，我在各个村庄中以巨大的身体为优势，帮助他们农耕建房收获，逐渐取得了信任，又帮助他们建设家园和工作。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比在皇宫里看到的权贵虚伪的笑脸和贵族谄媚的笑容都好看都真诚，我看着也很开心。
　　“然而好景不长。后来，大哥即位后发布的税收令人苦不堪言，百姓们每天愁眉苦药的令人心疼。在乡下大家都知道制定这些压迫人民的税收条约是谁写的——大家给她取外号叫铁手腕铁心肠的尤朵拉。”
　　“年年如此实在是太过分了。于是在我的帮助下，乡里开始自发组建军队，训兵，等待着推翻政权。直到今天，终于胜利了！就算是你也找不到我会载着那么多人从天而降吧？！”
　　多洛斯莉点了点头。“那真了不起。你要做一辈子巨龙吗？”
　　尤朵拉愣了一下。“……无所谓。世界上有很多被像你们一样的暴君统治的可怜人民，我会用我巨龙的身体辅助他们解放他的，这是优势！”
　　这样啊……可是当初，克莱拉的魔法力就足以挡住巨龙的攻击了，按理来说尤朵拉并没有什么优势啊？
　　……不对，现在的魔法，越来越少了。魔法需要长期的修炼和刻苦钻研，而现在科技逐渐发达，生活因为科学更加方便之后，需要魔法的辅助就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少人会在魔法上花费时间了。
　　所以，现在才没有人能在物理上阻挡巨龙啊……原来如此。
　　多洛斯莉有些愣神。是啊，时代已经不同了。
　　一直被人类唾弃的巨龙，也有可能与人类一起并肩作战的啊……
　　“是吗？你怎么保证你的初心不会变？在魔法稀少的时代，作为恶龙的你已经凌驾于人类之上，完全可以要求他们孝敬你服务于你，拥有强大实力你真的可以保证你的想法不会改变？假如真的全世界都和平了，那你这只巨龙又能做什么呢？如果有人觉得你的制度不合理，想要政变提出更合适的发展方式却被你阻拦，因此阻碍了社会进步呢？”多洛斯莉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将右拇指和食指咬在嘴里，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巨龙。她并不恐惧自己曾经的身体。
　　“这…”尤朵拉有些犹豫。
　　“你慢慢想吧，我也没兴趣看到接下来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好了，我差不多该上路了。”多洛斯莉点点头，双手搭在座椅扶手上。
　　“上路？你认为我会让你离开？”巨龙喷出星点火焰。
　　多洛斯莉微笑，没有说话，低着头坐在椅子里。尤朵拉感觉有些不对劲，轻轻用爪子碰了一下她。
　　多洛斯莉倒下，身体自然下落的重力激起的除了尘埃便是地毯上的金粉。铁手腕的尤朵拉，穿着真丝睡衣带着各种奢侈首饰，如愿荣华富贵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