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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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纵阿尔弗雷德捧来我来时的衣物。白绸的衬衫柔软依旧，但因久置铁柜，散发出一股冷的金属味道，着身时也渗着凉意。我翻起衣领，对镜调整系带。衣饰是宫廷特有的繁复风格，前襟垂坠浪型的滚边，袖口堆叠镂空的蕾丝，那边缘锋利，摩擦时会激起刺痒。我理好领巾，最后将一枚沉甸甸的领针穿透布料，固定其上。领针黄铜基座，呈盾形，中央嵌有一颗倒水滴形的蓝宝石，周围点缀色彩斑斓的碎钻，尾部以一颗细小的红钻相连，坠着枚小拇指盖大，色泽沉敛的祖母绿。这是大雌侍所赐，用以安抚我从菲尼克斯那里领受的十鞭。
虽说有毛毯遮掩，我还是花了些功夫换回那条双排扣的裤子，戴上手掌宽，刺绣金线的牛皮腰封。临镜自照，眼前人虽有容色寡淡，表情沉郁之嫌，但在珠光宝气，繁衣琐饰的映衬下，总算少了几分病气。
“送我出院吧，阁下。”联系完米尔德后，我开口。
阿尔弗雷德忠诚地执行了我的命令，推我离开了病房。时值下午，走廊里很空寂。扫地机器人刚走，地板还泛着透亮的水光，倒影清晰可见。护士站里，爱德华正对着电屏敲打，身旁站着护士长，一个金色短发，桃红脸颊的大块头亚雌。我们路过的时候，护士长抬起了头。对我的出现，他面露疑惑，我同他对视了一眼，他目光立时呆滞下去：“殿下，恭喜您出院。”
“这段时间承蒙关照。”我假模假样地颔首。轮椅继而驶向电梯，轮轴转动，和着清晰的跫声。一阵等待，红色的数字变化着。中间那道先开，里面停着辆担架车，无处插足。车上的病号盖着水绿色的被子，头朝里，面貌看不清。他的一截足肢露了出来，深黑色，刚毛挺立如针。他已化虫形，看来生机早已不存。
我们等了另一部电梯上来，这回直接下到了住院部大厅。虽然没有克莱尔和医生的签名，但我小小地混淆了一下办事员，大概只有几秒钟，让他相信，那些空白栏目上是有字的。
沿着缓坡向下，遥见公园的铁门。那扇门平时不设闩，只外面一个蓝底白字的牌子，表明上午七点到晚上八点之间禁止遛狗。现在天色略有昏暗，草坪呈淡蓝色，远望如湖。几只幼虫在里面玩耍，家长坐在一旁的野餐垫上讲话。一只浅金色头发的，大概三四岁年纪，咬着手指呆看我。他深蓝色的短裤堆在藕白的脚腕子上，好在短袖下摆很长，不至于露出底裤。我皱了皱眉，心想，这一定是只雄虫。
趁到泊舰场的路上，我已经写完给克莱尔的简讯，言明经过。内容如下：
“克莱尔·冯·霍恩伯格少将，首先容许我对您数日以来的照拂关怀表达谢意。因药物副作用已严重影响我的精神，我用了一些过激的手段确保我的清醒。今日下午，阿尔弗雷德中校察觉此事，并带两名看护前来查验。我试图拒绝，但未能成功，不得已干扰了他们的精神海。对此，还请阁下代我向阿尔弗雷德中校转达诚挚的歉意。目前，我已顺利出院，若阁下日后有需，尽可莅府一叙。在此危急之时，以琐事扰您，实在深感不安。还望阁下多加保重，注意安全。终端我已归还，对此信息不必回复，祝您凯旋。”
我和阿尔弗雷德出现时，亲王府的飞舰从停泊处缓缓驶来。米尔德还是那副燕尾服的管家打扮，自始至终垂着眼，不与我对视。他向我问好，从阿尔弗雷德手里接过轮椅的握把。他推我走前，我把终端交还给阿尔弗雷德。他平举胸前的双手显得僵硬，但除我之外，无人发觉异常。
飞舰升起，阿尔弗雷德笔直而立的身影渐缩成一枚黑点。住院部白色的高楼缓缓后移，成为橘黄色天幕中一条沉寂的剪影。在飞舰驶出一段距离后，我撤出了精神丝与链接。阿尔弗雷德不会有刚才的记忆，但我的离场与出院记录足够他向克莱尔汇报。按计划，克莱尔会让我出院一事就这么揭过。毕竟我人已不在，他手伸再长也伸不进亲王府。
“不问我为什么出来吗？”我问米尔德。
“您有您的理由。”米尔德答道。
我扯起嘴角。克莱尔·霍恩伯格或许是个好人。但从他对我的态度来看，等他掌了权，这个国家也只会多一个家长式的独裁者吧。没有他的授意，阿尔弗雷德绝不敢如此行事。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家伙。
“转告大雌侍，霍氏此战或有异动。”我把带血的叉子和叠成方块的绷带递过去，“顺便把这些处理了。”
米尔德双手接过，又递给我一块白手帕。
“殿下，您的眼睛。”他说。
我才感到右眼有些发痒。我按了按眼角，发现帕子上洇出一团红色。一连操控六个人，还是有些吃力的。
当天晚上，大雌侍召见了我。我同他说明了我的猜测。我没有将克莱尔说过的话复述，只是阐明他们联姻可能的动机。大雌侍的眼神告诉我，他可能早对此有预测，只是我的话再一次印证了这个猜想。
“如果霍氏要反，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反？”大雌侍支着头，象牙白的指尖有节奏地敲点着椅柄的鹿头雕饰。他穿着宽松的睡袍，赤足穿着柔软的羊皮鞋，是预备就寝的衣着。
“两个可能。”我说，“第一个，假借支援之名，大规模调集军队。如果驻守维加堡的是霍氏的人，那他们已经开始了。第二个，制造我派犯错的理由，不给援兵，中断补给，这样便可煽动对我方不利的舆论，获取民众支持。”
“那你怎么应对。”大雌侍问。
“先确保能把厄尔萨斯虫赶出去。为此尽可能配合他们。要兵给兵，要粮给粮。但要大张旗鼓地给。”我说，“其次，派遣慰问团，由一个地位高的皇族带队，借慰问之名行监察之事。”
“地位高？你说多高才合适？”他手指顿住，眼皮掀起，露出苍青色的眼目，“太子？”
我答：“太子的安危系帝国之未来。只是为一个劳军的虚名，倒不值得如此冒险。但反过来，若太子因霍氏而遇险，则霍氏有谋害幼主之罪，即可讨伐。所以保守的做法是找地位仅次太子，又可通过此提高声望的皇子。这样无论霍氏反还是不反，对我们都是些益处。”
“你是陛下与阿拉雷克之子，血统尊贵，这建议又是你提的。如此看来，派你去再合适不过。”
我笑了：“如您所见，我若前往，恐遭霍氏软禁，以维持与阿拉雷克旧部的关系。”
“可我倒觉得，霍氏的软禁对你没什么效果。”大雌侍好整以暇道。
“您不怕我与霍氏合作？”我问。
“权利，地位，资源。艾尔兰德，这三者中，你拥有哪一个呢？”大雌侍问，“还是说，你觉得你能凭小小的聪明把戏，让克莱尔·霍恩伯格对你另眼相看，甚至产生所谓的爱情？”
听到“爱情”这个词，我也笑了。如果爱情能作为合作的筹码，那这爱情就不是爱情了。而克莱尔对我的感情，我甚至不能将其称为友情。友情是平等的。而他看我，就像是看一只街边淋雨受伤的断腿狗，想把我带回去养得肥壮，让他的善心得到满足而已。
我坦然道：“您说的对。我没有谈合作的资本，而克莱尔·霍恩伯格也不是瞎子。”
“列恩海姆的姓，只有在列恩海姆存在的时候才管用，你说是不是？”大雌侍露出了微笑。
他拍了拍手。沉重的门扇开启，一个高挑的仆人领前，后面跟着一只红发雄虫。他在高大的门拱下显得矮胖，后背弓着，头压得很低，脸几乎埋进怀里的那团襁褓里。
“赫宾赛？”我愣住了。如果我没记错，他毕业后就接受匹配了。但现在只是不到两个月，他怎么连幼虫都有了？难道说，他光荣戴了绿帽？但那也不应该啊，幼虫的孵化期在七个月，就算他的婚约者刚结婚就产了蛋，距离孵化也得有好一段时间。
“听说这个年轻人和你在雄保院关系不错。”大雌侍挥挥手，让人把赫宾赛带了下去，“我听说他生活拮据，便自作主张把他接进宫里了。”
“多谢您的体贴。”我垂首，抚胸施礼，“慰问团的事情，我会竭尽所能。”
“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艾尔兰德。”大雌侍说，“该说是你天赋使然，还是有什么人在你背后指点？”
“确实有人指点我。”我抬起头。
“哦，那个人是谁？”
“过去的与死去的人。”我回答道，“或者更确切说，是历史中的人。”
“历史吗？那照你看，现在的形势和历史中哪段形势比较像？”大雌侍问。
“奥斯卡尔德反叛事件。”我说，“腓力二世时期，奥斯卡尔德家族借防务之名，集中兵力，以支援战事为幌子，逐步掌控军事力量。不过因为发现及时，加上其内部混乱，所以未成气候。不过如今霍氏一派并不靠家族维系关系，其所聚集的是一批对雄虫保护法以及雌戒所不满的群体，所以性质与奥斯卡尔德有所不同。”
“那你想怎么做？”
“雄虫保护法是帝国之基，雌戒所乃帝国之鞭，若取缔二者，恐招致更大的反声，甚至让帝国分崩离析都有可能。但这二者都是形式，核心的问题在于如何让雌虫以更体面的方式获得精神梳理。所以我建议，尽快让皇家科学院宣布对精神海梳理展开研究，发明可代雄虫梳理的医疗设备。但落不落实，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靠舆论支持的帝国只是海市蜃楼的假象。现在有一个霍恩伯格，明日就有另一个霍恩伯格。”大雌侍深深看了我一眼，“这是你想说的吗？”
“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我说。
“可我倒觉得，不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是得天下者得民心。你说是不是？”
我不疾不徐道：“前者的民心是有助于得天下的民心，而后者的民心则是普罗大众的民心。现在各星球的雄虫领主形同虚设，行政权被牢牢掌握在亚雌手中，而军事武装则归属军雌掌控。霍恩伯格正在做的，就是争取那群不得已接受强制匹配的中下层军雌的支持。下面的兵反了，上面的将领再有才能也无济于事，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大雌侍看着我：“你要知道，一旦启动精神海研究，就是动摇帝国的根基。”
我笑了：“有的时候，努力还是大于结果的。加上有前面克莱尔·霍恩伯格受刑一事，大可以把这个由头送给霍氏。我们如此为他们着想，再反就是不忠了。在忠诚即荣誉的军部，这样的行径会受不少批评吧。”
“看来你在军部医院受到了相当的礼待啊，艾尔兰德。”大雌侍笑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在前往之前，还是极力维护克莱尔·霍恩伯格的。”
“果然瞒不过您。”我挠了挠头，“看来我的演技还是太拙劣了。”
“我很好奇，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只是捆在床上，定期注射一些精神镇定药物。”我微笑，“托霍恩伯格少将的福，我可是补了不少觉。不过对一个不想睡的人，如此强迫，实在是莫大的折磨。”
“哦，需要我为你传召御医吗？”大雌侍问。
“我想我已经恢复清醒了，就不劳动了。”我说。
“你这个孩子，从小就记仇。这么多年，还是不改啊。”
“与其说是复仇，倒不如说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表明我的态度了吧。”我说，“我不喜欢被侮辱。但我一开口抗议，所有人都变成聋子了。”
大雌侍轻笑一声。
“你倒是坦诚。”他垂目，凝视我。
“既然如此，那你恨太子吗？”他问。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