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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陈轩是闵行的初中同学,某种程度上,也算她半个大学同窗。

      小升初放榜的那个夏天,阳光如瀑,明晃晃地摊在地上。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混在39度的室外气温里,蒸的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闵行跟人群凑在光荣榜前,踮着脚,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急切地找着自己的名字。

      当看到 “闵行” 后边跟着“实验中学”四个黑体大字,她开心地眨了眨眼,又舔了舔嘴角,踮着脚尖落在地上,她默默退出人群。

      能考上当地最好的实验中学,闵行自觉也算是半个“光宗耀祖”。

      她像是怀里揣了只兔子,蹦蹦跳跳地往家赶。

      可她推开家门,屋里却被铁笼罩着似的。爸妈阴沉着脸,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闵行背着光站在门口,心中 “咯噔” 一声,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她觉得嘴角又有些干,于是下意识舔了舔。随后,她一步两步地挪进屋子,整个人显得手足无措。

      妈妈看到她进来,微微冲她扬了扬头,直奔闵行升学的话题:

      “上那干什么去?咱家住的这么远,早上谁有空送你?晚上谁有空接你?”

      说着,她眨眼的动作似乎刻意放缓。

      爸爸也冷着脸发话:

      “你又不是考第一进去的,你这是倒数第一擦边考进去的,去了也是给人当倒第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不懂这个道理吗?”

      闵行听着这些话,脑袋如同在地里熟透后却错过丰收季节的麦子,沉甸甸地垂了下来,一直垂到第二天去学校确认签字。

      “李老师,我们自愿放弃。”

      爸爸的身后站着闵行。一个挺起胸脯,一个低垂着头。

      十五块半地板砖大的屋子此时被挤得水泄不通。确认单在人群中传来传去,像是孩子们命运的接力棒。

      班主任李老师听了这话,像是听到长江倒流一样惊讶。

      他盯着面前这个一言不发、低垂着头的女孩子的小半边身子,沉默了一会儿。手上还捧着王致和豆腐卤玻璃罐子改的茶杯,杯里的茶叶刚泡开,碎茶沫儿像土块一样在杯子里散开,细小的尘土上下沉浮。

      他轻轻扣上铁盖子,缓缓开口:

      “哎呀,闵行爸爸。你说孩子这么聪明,去普通中学那不可惜了吗?”

      爸爸却不为所动,像一座山一样,挡在闵行面前,让她只能从四面八方隐约听到李老师的话。

      闵行低着头,视线中,爸爸今天穿了一双纯白色的皮鞋,是纯牛皮,很贵,一般他只在吃席的时候才穿。

      此刻爸爸的声音是那么真切。一个字、一个字,铁锤似的,把钉子死死砸在她心上:

      “不了,李老师。感谢您的一片好心。我这不也是怕孩子路上辛苦吗?以后要是天天没人接没人送的,实在不是个事儿啊。”

      这话听着天衣无缝。

      一条奔腾不息的江,将这座城市分为两半,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船只在江面上穿梭往来。而联通两岸的,仅仅只有一座大桥。他们住在桥的这一边,距离实验中学所在的对岸,远的像是两个世界。

      还没等李老师再次开口,闵行身后一个大叔急切地挤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说:

      “哎!大哥,您孩子要是不想上,我给您 5 万块钱。哈哈,您孩子不上,按名次排,我孩子就能往上一档。额......要不这样,我给您 10 万,钱怎么着都好商量!”

      刹那间,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声音像是一条湍急的河,温度也仿佛变成了坚硬的铁块,一切的感触都变得混乱,夺走了闵行全部的思考能力。

      面前的大山动摇了。

      李老师赶忙插话:

      “要不这样吧。我家媳妇就在那块上班,早上让小闵跟着车也行啊。”

      办公室里其他任课老师,哪怕是闵行不认识的,也纷纷围在两人旁边劝起来,办公室里瞬间又热闹了起来:

      “我家老头也顺路。”

      “我孩子周五的时候打疫苗,也顺路。”

      “我家车也顺路,唉,闵行爸爸,你说咱们这么多车还不够孩子坐吗?”

      “这么好一孩子,就这么去了普通学校,这才不叫个事儿啊!”

      谁都知道不方便接送只是个幌子,可是一个老师说一句,就这么把爸爸的话架了起来。

      男人毕竟都好面子。

      “行吧,那我签字。”

      爸爸终于松了口。白皮鞋在视线里消失了。

      就这样,经过一番波折,闵行也算是进了实验中学的校门。

      实验中学,不愧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名校。学校虽然没有刻意设置限制条件,也不进行划片招生,但能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家境殷实。更为关键的是,由于几个老城区之间教育资源的隐形垄断,学校里的学生几乎都来自市区那几所重点小学。

      闵行并非出身于重点小学,以至于开学后,每当有人问起她:

      “你是哪个小学毕业?是玄小还是哪个?”

      她总是会尴尬地回答:

      “没,都不是。我这个学校很远也很小,你们不认识的。”

      九月,阳光依旧炽热刺眼,可空气中却已然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秋意,这个时节,穿短袖短裤依旧十分合适。

      来学校报道的那天,闵行坐的邓老师家的小轿车。

      车座不是皮质的,而是套上了邓老师自己亲手做的纯棉座套。布料大概是从菜市场裁来的,套上以后图案不是很规整,副驾驶靠背处还印着一个被拉得有些变形的米老鼠。车的前头,摆着一个太阳能的小苹果装饰,只要车子行驶到没有阴凉的地方,小苹果叶就摇过来、摇过去的。

      闵行上车后,与邓老师闲聊起来,这才知道李老师的媳妇根本没有工作,而李老师也买不起汽车。

      很多年后,闵行曾问起李老师,要是自己当时真的去了实验中学,没车接送怎么办。

      那时的李老师已然满头白发,王致和豆腐乳的瓶子也换成了高级保温杯,不过茶叶好像一直没有换,依然是茶叶店里最便宜的茶沫。

      而李老师却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骑自行车总能到的,大不了就早点开始骑。只要你不说苦就行。

      后来闵行也爱上了骑自行车,她想多半是因为李老师的那番话。

      自行车,它既不会像汽车那样突然没油抛锚,也不会像电动车那样突然没电,更不会没处停。它能给予人一种最微不足道却又无比实在的安全感。或许它很慢很慢,骑起来也很累很累,但是只要骑得久了,总能到地方的,大不了就早点开始骑。

      靠近学校,路上的车多了起来。

      闵行坐在后座,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原本,书包后面还挂着一个长耳兔的玩偶,只是妹妹喜欢,妈妈便把玩偶摘下来送给了妹妹。

      其实说来,邓老师也算不得顺路,但还是坚持要把闵行送到学校门口。

      在距离学校还有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这所学校是老学校,坐落在当之无愧的市中心,又恰好位于一个十字路口中间,四周路都很窄。

      闵行看着前面玻璃密密麻麻的轿车,她虽然不懂开车,但是她也知道开进去容易倒出来难。

      于是她向前探身:

      “邓老师,咱们在隔一个十字路口的地方提前停下吧。不用麻烦您再往前送了。”

      后视镜里映着邓老师的笑眼,她一笑,眼袋就堆了上来:

      “没事儿,我把你送到学校门口,不差这会儿。”

      闵行又坚持:

      “就在这儿停车吧,我走过去也不远。”

      邓老师见她如此坚持,只好答应:

      “那行,你路上小心。”

      嘱咐完后,又详细地跟她说了一遍回家的路线,这才驱车离开。

      闵行下了车,顺着一条林荫小路走去。

      这条小路并不通往学校的正门,而是通向学校的后门,所以这时间里行人稀少。

      小路很窄,路的两边是一些稀稀拉拉的小门脸店,还有几栋不算高的破旧小居民楼,应该是个小区,看起来上了年头,防盗窗几乎都生了锈。

      小区门口有一个报亭格外显眼,蓝色的贴片门,几片玻璃上贴满了红色胶带写的字,木架子做的摊位上摆放着一些少女漫画以及上班族爱看的时尚杂志。旁边支着一个小书架,横着摆了些关于篮球等运动的杂志,但数量并不算多。一个中年大叔戴着老花镜躺在报亭里看报纸,也不在意来的人是不是要买什么,只是手上偶尔翻动一下书页。

      闵行在报亭前准备过马路,刚走下人行道,对面直行车道便驶过来一辆高底盘的黑色越野车。

      黑色的车身在窸窣的阳光下反着点点光。

      黑色本就耐脏,所以一般黑色的车都不怎么擦,可面前的这辆车却很干净。

      这车的样式十分独特,在街上很不常见。

      乍一看,正是闵行喜欢的那种车型——

      正面看起来很像铠甲勇士里的黑犀侠,又结实又帅。

      车主一开始似乎因为视线遮挡,没注意到站在路边的闵行。等开近了,车主才猛地看到这个小姑娘似的,急忙放慢速度,还友善地扬了扬头,示意闵行先过。

      闵行向来胆小,方才见车来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马路中间的线上,红着脸,也示意司机先过。

      你让我让的,双方陷入僵持。

      一番推让之后,黑车先行。

      车子缓缓向前开了几十米,然后稳稳地靠在路边停下。

      驾驶位斜后方的车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一只笔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抵在了车门边缘。紧接着,车门被缓缓推开,一只白色高帮匡威帆布鞋稳稳地踩在柏油马路上。

      那大概是个很瘦的男孩子,脚不算大,甚至算得上很小了,但跟腱却纤细分明。

      闵行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孩子从车上下来。

      他微微躬了躬身,书包的包带顺势滑落,露出纤细的小臂。于是他伸出另一边的手,将包带拉回肩膀上,随后轻轻关上车门,和司机挥手告别。

      车子缓缓离开,车轮碾过一枚小石子,嘣到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男孩子站直身子后,身高大约一米八,身形略显瘦弱,皮肤很白,一副钢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倒是显得更有几分文质彬彬。

      他的校服裤子没有做任何改装,于是宽大的裤腿就这么垂下来,盖住了帆布鞋的一半,两条裤腿空荡荡的。

      这一瞬,风在打哈欠,太阳在和云捉迷藏,树在摇它的扇子,叶子在到处打滚,老花镜在兴致缺缺地看报纸,报纸躺在书架上无聊地打盹儿,所有的一切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只有闵行的心,在角落里“怦——怦——”地跳。

      那便是闵行第一次见到陈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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