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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艄婆撑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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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荒原,跨过这道沟渠,想再进鬼界堡可就难了。”仓祁的脚步停在一处不宽不窄的水渠前。
“你之前说那位阿婆经常游走在这附近,要不我们等等看?”
“卯时快到了,依我看她今天大概不会来了,不如我们直接去荒原找上门好了。”
“我自然没问题,倒是你还回得来吗?”
这似乎是一个很尬的问题,因为我在仓祁脸上看到了一丝诧异和不明所以的笑意。
“我怎会回不来,我可是正经八百登记在册的鬼界堡鬼魂。刚那是给你提个醒,你这被大风刮来的,想要再回鬼界堡可就难了。”
那话果然是说给我听的,只不过会错了意,以为是他不想去荒原才讲的。
现在我们二鬼对于去荒原都没异议,只剩下一万还没投票。
“一万,你就别跟来了,都玩儿一整天了,待会儿回家去听到没。”仓祁将怀中的一万放了下来。
“汪!汪!汪汪汪!”看一万的神情,应该是在抗议。
“乖!听话,不要让她担心。”仓祁托起一万的下巴,语重心长道。
听他的口吻,想必说的是一万的主人。
“汪!”一万又叫了一声,而后便一直盯着我。
它圆溜溜的黑眼珠看得我有些不知所措,“一万呀,像你这么可爱的小狗到了荒原是会被坏鬼抓走的。听话哦,家里要是没有你,搞不好会进贼的。”
于是,我和仓祁就这么连哄带骗,让一万放弃了跟我们同行的念头。
直到我们跨过那道去往荒原的沟渠时,都还能听到身后一万恋恋不舍的叫声。我想这孩子,莫不是有分离焦虑。
忽然,“小心!”仓祁一把将我拽了过去。
霎那间,我只看到一黑影闪了出来,而后马上消失不见了。
不知那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像一张直立起来的影子。我好奇心大发刚想开口,但又立即闭上了。在这样暗沉闭塞的环境里,多嘴多舌等于送死。我只能紧紧跟在仓祁身后,眼睛不带眨的观察着四周。
这里虽叫荒原,但却丛林密布,丝毫看不出来哪里荒凉,反倒是觉着那些枝枝丫丫后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过路的我们。即便刚才的黑影再没出现过,可我依旧不敢松气,生怕一不留神,魂飞魄散。这里的分岔路极多,但由于光线过暗,难以分清方向,仓祁便只朝着正前方行径。他一直很警觉,我甚至觉得他脑袋后面也长着眼睛。
自从他把我拽过去后,便一直握着我的胳膊。
略有安全感,但不多。毕竟这地方的诡异程度,怕是得十个仓祁全方位无死角围着我才行。
于是,我就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仓祁突然松开我的手臂。
不是哥们,啥情况?
“你脚上功夫怎么样,跑得快吗?”仓祁偏过头来。
“啊?完……完全不行。”
“阿炎姑娘莫要谦虚,待会儿听我口令,我说‘快走’你就往前面那颗老神树下跑。”
我一脸茫然,四处张望着寻找他说的什么老神树,“哪颗啊?”
“东南方向那个最粗最高大的。”
他刚说完,我便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些乌黑的丛林好像会动一样,明明刚刚还处在一方逼仄的空间里,但此刻我们脚下的活动范围显然开阔了不少。
暗夜中的幽灵蠢蠢欲动,仓祁把他的宽袍大袖缠在手臂上,双方铆足精神、攻势凌厉。
“别那么紧张,不如打个赌,猜猜对面家伙的数量有多少。”仓祁饶有兴趣道,语气轻松地像是在参加一场友谊赛。
“看不清,如果整片林子都是他们的,估计得有成百上千吧。”
“原来有成百上千啊,阿炎姑娘说得这般云淡风轻,看来我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过奖哈,倒是你处变不惊,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诶,我突然想起来某个鬼曾经说过,打架嘛,最重要的就是气势。”
“如果没猜错,你口中的鬼,肯定是打不过的时候,跑得最快的那个吧。”
我们正聊得起劲,忽然,对面丛林中一鬼影毫无征兆地朝这边袭来。只见那鬼伸出利爪,对着仓祁的脸径直挥去。
霎那间,一股血红色的汁液迸溅而出。
我定睛一看,仓祁竟用手臂挡了下来。
我勒个东岳大帝、地藏菩萨啊,他干嘛不躲开呢?
“你这厮,没听说过打鬼不打脸啊?”说罢,仓祁转手便将那鬼撂倒在地。
不过他怎么一张嘴就是股活人味儿?
“你胳膊没事儿吧?”
“一点轻伤,但待会儿可能还得劳烦阿炎姑娘,帮忙处理一下。”
确实要等会儿,因为此时丛林中观战的那些,显然是坐不住了。我看着他们一个个从黑雾中冒出头,然后朝这边涌来。
而这回,仓祁没有选择按兵不动,也不知他从哪儿变出一张符纸,我来不及细想,便见他用手随便画了几笔,既而扔向半空。
如此具象的“鬼画符”,咱也算是见着了。
符纸在空中泛出金光,一瞬间照得百鬼乱窜。
仓祁盘坐在空地中央,嘴里念叨着些我听不懂的话,像是在念咒。我一时间愣住了,魂体不自觉被他愈念愈快的低语吸引而去。
“司炎快走!”一声清脆之音,穿过阵阵呕哑声传入耳中。
好熟悉、好熟悉……
不对!我猛然清醒过来,而后赶忙去找那颗老神树。结果一转身,前后左右都被鬼围住了。他们摇晃着魂体,亦步亦趋,一副完全被操控的状态。
是咒语发挥出的作用。
他在为我争取时间!
于是在锁定目标后,我便铆足劲儿,用最快的速度朝老神树跑去。
我边跑边留意那些鬼的位置,生怕碰到他们。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要从这阵法中离开之时,身侧突然冒出一鬼影。
竟然有漏网之鱼!
只见那鬼甩出自己极长的毛发,顷刻间缠住我的左臂。我根本来不及躲闪,转眼便被他拽出几米远,魂体重重跌在地上,痛觉瞬间遍布,倘若换作人类估计早已皮开肉绽。
这长发鬼怕是打算将我摔个四分五裂,得赶紧摆脱才行。我思前想后,身边也没带些趁手的武器,要是有什么东西能砍掉这发丝就好了。
有了!鬼火!
虽不知管不管用,但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故此,我深吸一口气而后使劲儿呼出,待火焰燃起,便反手一把抓住那股缠着我左臂的发丝。
烧起来了!
毛发在逐根凋落,见状,我一鼓作气,吹得火势更凶。等到长发鬼受不住将头发往回抽后,我立即从中挣脱开来,向着东南方跑去。
紧接着,神奇的事发生了。
就在我弯下腰,用力蹬腿的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推背感又出现了。它就像助跑后产生的爆发力,一个冲刺,让我飞出百余米。
居然比上次还要远!
我回过头,见那长发鬼被远远甩在身后,瞬时松了口气。随即再回望那团漆黑之中泛出的金光,只觉那光越来越弱。
彼时,老神树就在前方。
仓祁为什么会选择这里?或者说他为什么觉得这里是安全的?他来过?或者更大胆一点,他对荒原的熟悉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我看着眼前的老神树,它粗壮的树身稳稳地扎根在泥土中。可以想象那潜藏在地底下的根系有多发达。它弯曲的枝干交错着,向四周延展。虽没有花瓣和果实,但树叶长势稳固,与这到处透露着死寂的荒原格不相入。
我试探性的走向前,将手心贴在树身上。除了感觉到一丝宁静外,便没什么了。
纷繁的枝叶点缀着如此庞大的老树,我站在下面静静地感受着这份安逸,全然忘了时间。
直到一阵开门声响起。
我被声音吸引,既而向四周望去,可是什么也没有。
忽而,又出现一个声音,“漫漫黄泉路,不见故人来。湍湍忘川河,恶鬼驱灵摆。艄婆若肯撑船渡,幽冥地狱亦可载。”
带着一股寒意的歌谣,从那垂老的声线中缓缓讲出,由远及近。
终于,在荒原的尽头,我看到一阿婆束发佩簪,身披黛紫华裾,持桨划船、徐徐而来。那船头上挂着灯笼,船尾亦然。她的船桨划过草地时,竟也同划过湖水般,荡漾起涟漪。
我见她朝这边驶来,便赶忙腾出空地。仓祁说鬼魂们都很怕她,可她看起来并不可怖,四肢健全、长相端庄,甚至称得上和蔼,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怕她。
“是你要渡船吗?”她开口问道。
“对,我要去酆都。”
“是你要渡船吗?”她又问了一遍。
“……是。”
“渡船者,须以珍贵之物作为筹码,待吾验之,方可渡船。”
此时,身无分文的我有些露怯,只能壮起胆来,“那个,请问什么样的才算是珍贵之物?”
只见那阿婆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我,“若是阴差鬼官,自有饷银俸禄;若是十殿阎罗,自有仕途造化;若是无名小鬼,倒也可用魂炁作抵。”
我不知她口中的魂炁是为何物,但听上去好像值几个钱。不过这种连无名小鬼都有的东西,难道是……
“你说的魂炁,是不是也能用来搭鬼车?”
“是又如何,但鬼车可不会载你去酆都。”
果然,她所谓的魂炁就是阴间货币。
“既然如此,你打算要多少,开个价吧。”
“放心,吾在幽冥界渡船数万年,从未有过坐地起价。这趟,吾只取三分之一,即可。”
“那也不少了。”、“行吧,就三分之一。”
“渡船契约一旦缔结,便不可反悔!”艄婆忽然郑重地说道。
而我也明白,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绝不反悔!”说罢,老神树突然震了下,与此同时,脚下的草地像是被疾风拨开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只见艄婆将船桨颠倒过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手中的“船桨”竟好似一根权杖。
不对,那分明就是权杖!
“隐泉之溪、滋以生灵,
此方魂炁、取必用之,
以吾之名、铸以万代!”
“收!”
艄婆从嘴里喊出“收”的那一刻,权杖随即落在我头顶之上。虽然没有砸下来,但却比砸下来更痛。我只觉得魂体内有什么东西,像胶带撕扯皮肉般,被一寸一寸抽出。不久,痛感遍布整个魂体,如同一颗正被剥皮的香蕉。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但不出意外,应该无比狰狞,就像此前所见的那些鬼一样。
而此时的艄婆,全然换了模样。她的头不见了,脖子上还长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肉球,那些肉球聚在一起,形成一个更大的肉球。
随后,她飞驰而来。我看着那颗肉球把自己大卸八块,再凶猛地张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好似一个被剥开的石榴。
于是,我终于懂了仓祁说的:鬼魂们都很怕她。
这场面仅一眼,我便想吐。
一阵连痛感都抵挡不住的恶心直冲天灵盖,但此时我根本无法支配自己的魂体。于是只能被迫看着那坨肉球张开大嘴,吸食我体内的魂炁。
猛烈又漫长的痛苦过后,她终于吃完了。我感觉自己完全被抽干了,魂体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摊成一片。
“上船吧。”艄婆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我,继而收起权杖。权杖随着她抬手转动的一瞬间,又变回了船桨。
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只好伏着地,缓缓挪动双腿。
只是还没等完全站立,身侧便倏地冒出一个声音,像是百米冲刺而来。
“等等!”
我回过头,仓祁就站在身后。
他浅色的衣服上沾了些零星的朱红,像是有了新的伤口。我见过野鬼村那些孤魂饿鬼残肢里流出来的液体,是蓝色的。
他真的是鬼吗?
“阿炎。”他轻轻叫着我的名字。随后蹲下来,“都怪我,忘同你说让你在树下等我的话了。”
“来。”他小心翼翼将我扶起。
我望向他稍显疲惫的脸颊,慢慢起身。
他脸上流露着一丝烦躁且惆怅的神色,语气中参杂着责怪,“三娘您未免也太心急了。”
只见艄婆转过身来,“哦?怎的,你也要渡船吗?”
“他不用!”我脱口而出。
“是,我也要渡船。”仓祁不带一丝犹豫。
我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你又不着急投胎。”
“渡船者,须以珍贵之物作为筹码,待吾验之,方可渡船。你想渡往何处?”
仓祁没有直面我的疑问,只见他挪转身子,面向艄婆,“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