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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灭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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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横亘高天之上,仿佛一只巨大的魔眼在窥视人间。树木光秃秃的枝杈隐匿在阴影里,犹如野兽肆意挥舞的利爪。雪花无声地飘落,为这世间裹上一层惨淡的白,就像进行一场终末的吊唁。
洛明轩背着满满一筐柴,跌跌撞撞地往家赶。今日他去赶集,回来的时候不巧大雪封山,以至于严重拖慢了脚程。弟弟妹妹都饿了吧?得快点回去才行。木柴被雪浇过,待会儿生火还要费一番功夫……他轻叹了口气,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待看到远处熟悉房屋透出的温暖烛光时,他心下松了口气,弟弟妹妹应该有在家里好好等他回来。“明姝、明皓,我回来啦!”他像往常一样喊着,可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
怎么回事?一般这个时候,卧病在床的明姝虽然不能起身,但也会温柔地唤他“哥哥”,而更小一点的明皓则会嘻嘻哈哈地来开门,再一下子蹦到他身上,询问他有没有带什么好吃的回来。
他心下一沉,他们在搞什么?
当下洛明轩不假思索地推开门,可迎面而来的血腥味却把他熏了个趔趄。他心中大惊,慌慌张张地扑了进去,那片触目惊心的红自此刻入了他的眼底,把他的心也拉入了万丈幽冥。
“啊——”他撕心裂肺地惨叫。
他的妹妹明姝,身体被拦腰截断,残余的下半身还留在床上,上半身却被粗暴地掼进地里,双目暴突、死不瞑目。洛明轩想把她的身体扶起来,可甫一动,她的头颅便“骨碌碌“地滚了下来,吓得他不敢再动。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寻弟弟。说不定他躲起来了呢。洛明轩在心中安慰自己,可残酷的现实再次给了他重重一击。
一根纤长的竹竿直直地刺入了弟弟心脏的位置,他甚至不能知道弟弟临死时的神情,因为那双澄黑透亮会说话的眼睛被生生挖出,只余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洛明轩犹如被强行抽出灵魂般,颓然无力地跪倒在一室的血迹狼藉中,万念俱灰、了无生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挣扎站起,拖着沉重的身子把弟弟妹妹安葬好。明明前不久还能看到他们温柔明媚的笑脸,听见他们银铃般的声音,可突然之间他所眷恋的一切,他心中那定义为“家“的地方,却化为了两块冰冷的墓碑。
温热的泪不自觉地从他眼眶溢出,又转瞬消散在数九寒天中。
深重浓稠的悲伤尚未淡去,锥心刺骨的仇恨便袭上心头。望着墓碑上血亲的名字,洛明轩在心中郑重起誓:今日之仇,必叫凶手血债血偿。若违此誓,我必遭天谴,万劫不复!
相熟的村民知道他苦于丧亲之痛,纷纷过来劝慰:“洛家那娃,可苦了你啊……逝者已逝,节哀顺变吧。”“哪个杀千刀的,会干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唉,明姝、明皓那俩娃我还蛮喜欢的,怎么就遇上这种祸事?”“明轩啊,你接下来可还有什么打算?”
洛明轩如半截枯木般对他们的话不回不应,唯独听到最后一句问时抬了抬眼皮,低声道:“我要去为他们报仇。”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有些脏污的香囊,问道:“这东西,你们可见过?”这是他自那一地血泊中找到的,应是凶手所落。
好事的村民纷纷探头来望,只见是一个天青底色、绣工精致的香囊,其上还绣有仙鹤逐日的纹样,栩栩如生。他们随即摇头道:“这个东西一看就不是村里人能买得起的,倒像是城里那些骚包的公子随身戴的。”“你说这人一不为寻仇,二不为求财,为啥子要杀人呢?”
这凶案非但村民们不理解,就连洛明轩自己也觉得奇怪。他父母早亡,小小年纪照顾弟弟妹妹长大,家里本就拮据得很,平日也无甚仇家,到底为什么呢?总不至于是杀着玩吧?此念头一出,寒意自脊梁骨窜上,让他打了个颤。
这时,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捻着胡须道:“兴许犯下这事的不是人呢?”
此言一出,村民们群情激愤,怒喷道:“你个江湖骗子往日招摇撞骗也就罢了。怎么到这时候还在编鬼故事呢,不会又想推销你那些破铜烂铁吧?这是对逝者的大不敬!”
洛明轩却没有附和他们,低声对道士说:“道长,请借一步说话。”
村民们见洛明轩跟着那道士走了,纷纷急道:“洛家那娃,你可别轻信这骗子的话啊!”“切,我瞧他是伤心傻了,脑子也跟着坏掉了!”
待来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洛明轩认真地问:“道长刚刚何出此言?”
道士微眯着眼睛,故作深沉地问道:“你可知道天地间人、神、魔的概念?”
洛明轩虽然连书都没正经念过几天,但话本还是看过一点的,回道:“只是听说,人修炼得当可飞升成神,但邪念太重也会走火入魔。神魔,仅在一念之间。”
道士用手里折扇托了托下颔,点头道:“你知道的倒不少。神与魔皆有撼天动地、翻云覆雨的伟力,那他们的本质区别在哪里?”
力量不会有正邪之分,真正有区别的只会是使用力量的对象和方式。于是,他回道:“人飞升成神,是修炼得法、功德圆满的结果,成神后相应地会将力量用于正途,守护百姓。而走火入魔,则是人邪念横生酿成的灾祸,所以人入魔后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
就好比他家人的惨剧,如果不是人为,就是某个魔头干的。想到这,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道士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轻叹道:“神和魔本质都是人所化,而人性是最复杂多变的东西。因此,即使高贵如天神,有一天也可能会不择手段、坏事做尽。而心狠手辣的魔头,也有可能弃暗投明、一心向善。他们之间,正与邪的界限其实并没有那么分明。
而让他们有本质区别的是天道所缚的枷锁不一样——如果说神的终点是孤独,那么魔的尽头就是疯狂。“
“这是什么意思?”
“神和魔都长生不灭。神的宿命就是清醒地见证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直至山河崩毁、海枯石烂。而魔所面临的诅咒是终有一日,他们会丧失理智意识,陷入永恒的疯狂中。这样看来,夹在中间的人,反而是最幸福的呢。”道士笑笑。
人虽然有生老病死,但能在该离开的时候痛快地离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而洛明轩显然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他开始觉得这个道士啰嗦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找到凶手,为家人报仇,便问道:“那依道长意思,我应该如何找到这件祸事的真凶?究竟是神还是魔所为?”
道士轻摇折扇,叹气道:“我刚说这么一堆,只是想告诉你前路艰险,你还是别再深究这次的事情,好好过完余生吧。相信这也是你家人的心愿。”
听到家人俩字,洛明轩微微动容,但还是坚定道:“多谢道长教诲,那晚辈先告辞了。”
看他抬步就要走,道长忙打着手势让他回来:“喂!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心急呢?我还没说完呢。我是想说,若你真的要复仇,那你就去碧落山的东华派拜师修仙吧。那边离这里很近,我看你资质尚可,说不定在学到屠魔本领的同时,还能顺便登个神呢。”
洛明轩听罢,拱了拱手,回道:“多谢。”然后他转身便走。
道士看着他的背影,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呼喊道:“哎!前路坎坷,我这里有几件法宝可以帮你消灾降福,你要不要试一试?很便宜的——”
洛明轩连头都没回,自顾自地离开了。
碧落山山如其名,苍翠欲滴,犹如身披素淡青纱。山涧间偶有野泉汩汩奔流,飞溅在嶙峋怪石上,颇具生趣。俊秀挺拔的山脉之巅缭绕着一层稀薄的云雾,仿佛水龙喷吐的气息。
洛明轩此刻正拄着一根树枝,步履蹒跚地穿行于那错综复杂的山道上,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映在他淌满汗水的下颔上。他忍不住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
这样走下去可不行,他已经在这里绕了好几个时辰,可却始终找不到上山的路,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他凝神思考着,难道是传说中的奇门遁甲?
如果此处真布置了这样的奇术,以他的微末道行,估计猴年马月也勘破不了天机。那更直接一点的方法就是放火烧山,逼山上的人下来……不行,他迅速掐灭了这个念头,且不说修仙大派有的是原地灭火的法子,单凭他敢在别人地盘放火这一条,足以让他吃一世牢饭。
那只剩下最蠢的方案,就是在这儿干等着,等山上的人下来。他就不信,他们能在上面蹲一辈子。
洛明轩放下行囊,靠在山口一棵榕树上,开始静默漫长的等待。徐徐清风温柔地拂过他汗湿的碎发,连日的疲乏泛起,他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眸。
仿佛一瞬间,也仿佛半个世纪过去了,他在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之际,听到了一阵飘渺的歌声:“远水吞碧落,斜月吐黄昏……”那明媚却又不失柔婉的声音像带了钩子一样,直直地挠向他心底。
有人下来了!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周遭的藤蔓和枝条似乎密集了许多,形成了一道道墨绿色的帘幕。但他此刻无暇顾及,只一门心思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他刚起身走了几步路,那些绿帘像有生命一般涌动起来,迅速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洛明轩尚来不及惊叫就已经像蚕茧一样里里外外被缠裹住,悬吊在半空。他用力想挣开这些藤蔓,可它们却越勒越紧,让他连呼吸都困难。
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他竭力大叫:“救命啊——”声音闷闷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传到外面去。
歌声猝然停止,洛明轩听到有人闻风赶来的脚步声。他不禁松了口气,得救了,还好她听见了,自己应该能跟着她顺道上山吧……
结果,他等了好半天,周围的藤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还比之前勒得更厉害了。意识逐渐从他脑海里抽离,在他就要晕过去的时候,他听到外面那个娇俏的声音在自语:“奇怪,我记得是这样施法啊,怎么一点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