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绘》南山覆雪

36、曲终人散

　　在京城得知公主即将回朝的当天，金家家主的贵妾也再次被诊断出有了身孕。

　　金无求大喜过望，当众宣布要抬她为平妻，看着日渐沉默的孙女，老夫人原先并不太同意，可是在与儿子的交谈中，终是妥协了。

　　金家大宅，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借着边关大捷和公主回京的喜事，家主大兴赏赐，所有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可有两处院子却与这份喜悦格格不入。一处是沐忆的慎思院，这时的她连生气都不能，只能一个人抱着年幼的儿子在房间里默默流泪，却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在等着她。

　　还有一处是清宁院，因着老夫人的缘故，附近的人不敢太过喧哗，可还是架不住鞭炮的阵势过大，霹雳啪啦地响了一天，闹得人一直不得安生。

　　老夫人不知道喝了几碗安神汤了，可太阳穴的青筋还是按捺不住的砰砰直跳。

　　一旁的贴身嬷嬷见老夫人憔悴的样子，忍不住心疼：“要不要奴婢去一趟家主那里，老太太您的身体安康才是家里最重要的，您这样子强忍着，谁见了也不好受呀。”

　　虽然这些年体力不支，可眼睛依旧锐利有神，“算了，他难得这么高兴，随他去吧，左不过就这一天。”

　　齐嬷嬷对此却有些不认同，“少爷哪是为了子嗣的事高兴，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补偿楚夫人了。”

　　老夫人听到丫鬟们说孙小姐还没回房，“那孩子还在院子里吗？”

　　齐嬷嬷看着窗外，像是那孩子就在眼前一样，语气也是带着怜惜，“是呀，怎么劝都不肯回房，说是夫人答应过她，会过来陪她的。”

　　老夫人也是心疼的受不了，“昨天是乐乐的生日。在那个女人有喜之前，这孩子的生日向来是热热闹闹的，你看现在？爹不成爹，娘不像娘。我当初就不该同意让那女人嫁进来。”

　　齐嬷嬷开口劝慰，“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有您亲自照料，孙小姐的福气想必是在后头呢。”

　　可这话却让老夫人更加犯愁，思及这些年，她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我还能有几天呀！”

　　她制止齐嬷嬷接下来劝慰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我也知道，人不服老不行。齐芸，你明天寄封信给沐家吧。”

　　齐嬷嬷听到后，脸色也是一变，“是京城...？您要寄给沐月村吗？老夫人，这。”

　　老夫人对此也是自责不已，“我当初没有那么坚持拒绝这门婚事，一来是架不住予慎的百般恳求。

　　也有一部分是看在亲家的面上，原以为就算京城这个品行不算好，但也不至于糟到哪儿去。现如今，也是我的报应罢了。”

　　随即拿了拐杖，由丫鬟们搀着缓步出去了，“走吧，去看看孩子。”

　　庭院夜色如水，因着隔壁的热闹，这里显得越发冷清了。乐乐不知道数到第几根草了，可还是没有见到娘亲的身影，她有些困了，但只要觉得眼皮一沉就拼命打着自己，生怕错过见娘亲的第一面。

　　脚步声渐渐清晰，乐乐高兴得甩掉身上的斗篷，欢快的跑向院门口，来回张望，可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乐乐失望的低下了头，想要回去可半天挪不动步，她不知道还在期盼什么？

　　“乐乐”

　　“祖母。”

　　乐乐飞快的跑到她的身边，“祖母，您怎么出来了，您冷不冷，乐乐陪你回房。”

　　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她，摸摸她冻得通红地手，止不住皱眉，“乖，祖母不冷。祖母睡不着，想要乐乐陪祖母说会儿话，乐乐愿意吗？”

　　乐乐再度迟疑地看了看门口，随即重重点了点头：“嗯！祖母，乐乐陪你回去。”

　　祖母寝殿，乐乐趴在祖母怀里，回忆起母亲对自己冷淡的原因，还是止不住的难过，“祖母，是不是乐乐做错了，如果当初乐乐承认是自己打碎的。

　　如果乐乐听娘亲的话叫那个爷爷外祖的话，娘亲是不是不会这么讨厌我了。”

　　老夫人温柔的抚摸着孩子的头“孩子，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们这些大人的不对，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

　　乐乐却想起了娘亲之前的教导，“可娘亲说过，大人是不会犯错的。”

　　老夫人故作不开心地问她，“那乐乐是相信娘亲，还是信祖母。”

　　虽然依旧存着对母亲的慕孺之情，但她现在还是更信任奶奶，就怯生生地答了下，“祖母。”

　　老夫人听到这个回答地时候，嘴角止不住的笑，心里也莫名轻松了一下，“乐乐，大人也会犯错的。就像祖母，前些天，齐嬷嬷一直遵照大夫的话，不给奶奶甜食。

　　可奶奶忍不住呀，就在用餐的时候从桌子上偷偷拿了几块，结果还是被齐嬷嬷发现了，被教训了好一会儿呢。”

　　乐乐一脸新奇的看着祖母，“原来奶奶也会犯错呀！”

　　老夫人温柔的声音像极了几年前的母亲，可却比母亲更有安全感，“是呀，是人都会犯错，有的犯小错，有的犯大错。

　　但是，乐乐，你要记住，不是自己的错就不能承认，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不能代替他人承担错误，更不能把自己的错让别人承担。”

　　乐乐重重的点了点头，“嗯，乐乐记住了。”

　　昏黄灯火下，祖孙二人相偎在一起，一起聊着过去发生的乐事，不久就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乐乐今天还是没能见到母亲，但她并不孤单，因为她还有奶奶。

　　在公主抵京之时，老夫人也因为多日梦见先祖提及还未曾向沐家报恩，便提议让孙女金永乐代替自己前往沐家尽孝，其实意味着是要彻底放弃这个孩子了。

　　金无求还算厚道，给了不菲的行李，以表自己不多的慈父心肠。

　　可沐忆却很复杂，到底是自己的亲生血脉，还是不舍的，可老夫人坚持要在孙辈里挑一个，金无求不会舍得楚昙的孩子。到头来，也只能牺牲她的孩子了。

　　她不甘心，可也没办法，这些年，因为心腹都折在沐月村的缘故，她行事越发困难。

　　又因为四处打点的关系，她的嫁妆也越来越少，金无求已经靠不住了，她不能再让老夫人不高兴了，现在也只能先委屈孩子几年了。

　　而乐乐早被祖母私下里反复叮嘱，所以并不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

　　只不过，这次离京的人似乎比她记忆中要少很多，爹爹只匆匆露了一面就扶着祖母回去了。

　　连楚昙姨娘都有露面，可母亲，听说是弟弟又生病了，她要忙着照顾弟弟。

　　这次回京的不止有公主，还有她的女儿，也一并被带回来了，可能是随了母亲的缘故，从头到脚看不出有半分异族血统。

　　而沐绪明由陛下亲赐婚期，在当年和谢晚宁成婚。只是，可能是因为常年作战的缘故，世子婚后被诊断出难以繁衍子嗣。

　　一时间，众人纷纷对新婚不久的世子妃报以同情，就连谢家本家对她也是加以厚待。

　　之后的三年，庆国越发安静了，那是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平静。鲛人几乎再也找不到踪迹，庆帝越发衰老，也变得越来越多疑。

　　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和女儿外，很少有人能再靠近他。

　　因着女儿的缘故，他把外孙女封为了永昌郡主，待遇却比照的是庶出公主。

　　一年之后，庆帝于大殿之上突然昏倒，危机一触即发。整个京城像极了摇摇欲坠的房屋，不知道触到哪个就会彻底倒塌。

　　三皇子率先发难，这些年因为腿疾的原因，他脾气越发暴躁，他率先于夜间带五百私兵强闯宫门。

　　却被埋伏好的五皇子重兵拦截，等到双方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却收到四皇子已经潜入成功的消息。

　　可等到两人暂时休战，同时到达大殿的时候，却发现四皇子已经被守在一旁的沐绪明拿下了。

　　第二天，三人因为涉嫌造反，被贬为平民，圈禁终生。而最后登基的竟然是太平公主沐绪凰。

　　自公主回来后，后宫一直由皇后牢牢把持，而皇后母族又为文臣之首，武臣中又有秦王府鼎力支持。

　　当然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只可惜，那些最有可能抗议的早在政变的当天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大家都觉得他们是运气不好。

　　其中无辜遭殃的还有沐府，一家人全都不明不白的没了，连脸上都被划得辨不出摸样，沐忆不敢在这时候去，怕招惹嫌疑，最后为一家人收尸的还是那个被逐出家门的儿子。

　　公主登基当天，早已死去多时的庆帝终于被抬出了寝殿，而几位皇子也在当天自尽了。

　　因为身体一直没能完整，弥月已经渐渐支持不住了，但还努力撑到了沐老爷闭眼之后。

　　她拒绝了老板娘要带她回苍梧的建议，她希望和爹爹永远在一起。因为，在她眼里，爹爹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在她离去之后，沐念的那枚花种颜色竟然淡了不少。

　　天道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她在彻底失去自己之前将自己的所有力量转给了另一部分意识，只希望对方能多撑一段时间。

　　而她则带着与母亲的回忆长眠于鲛人祖地，期待着与母亲的再次相见。

　　阿念和湘月在葬礼上见了此生最后一面，阿念在送别了父亲后，就接回了姐姐的遗体。

　　不久前，老夫人也去世了，因为楚昙的任性和金无求的私心，沐忆的孩子在葬礼上受了风寒不治而死，她也疯了。

　　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她在水中见到了儿子，就下去找他了。

　　乐乐成了大姑娘，即使多年未见，可面对着说不了话的母亲，还是哭得泣不成声。

　　因为女帝的登基，鲛人的处境终于好上许多，所有沦为大户人家婢妾的鲛人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江宁却选择留在了公主身边，她要替鲛人族偿还公主恩情。

　　尽管因为草药的缘故，让江宁看起来和人族没什么差别，但寿数却起码少了一半。到后来，她的眼睛也越来越模糊了，直至彻底失明。

　　冰海自尽了，他还是没能放下心里的仇恨，在葬礼上刺杀了乐乐后，便以死谢罪了。

　　陆焰没能及时阻拦，因为多年远离客栈的缘故，他现在变得几乎与凡人无异。

　　湘月很沉默，她看上去似乎憔悴了许多，但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风情，她现在也是真的连道歉都不会了。

　　而阿念就这么沉默的看着她，没有责怪，没有怨恨，也没有情绪。

　　早在父亲离世之际，她就哭干了眼泪。

　　一连多日，月落海阴雨不断。到后来，变成了漫天飞雪。

　　似乎是在替阿念哀悼，哀悼父亲，哀悼至亲，哀悼自己，哀悼那回不去的曾经。

　　鲛人皇的身体早在湘灵被拐走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垮掉了，在宣布由清宴继承皇位后，就在女儿的陪伴下溘然长逝了。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弥潇大陆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潇湘大陆。

　　三百年后，墨倾兰从佛界归来。

　　一千年后，鲛人族叛离?鸟族，转投影生藤下。

　　两千九百年后，楚南歌刑满获释。

　　三千年后的一天，浮生绘开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