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绘》南山覆雪

33、愿将心事付瑶琴 无人听

　　尘缘上方的天比周围要阴沉不少，因为黑的太过纯粹以至于在京城这个大染缸里显得格外突兀。

　　临杨早已离开，尘缘又去了佛界养伤，而晚宜不久前就因罪被遣，只能自己先拖延时间了。

　　面对这个即将爆发的火药桶，她只能赔上万分小心，满脸堆着笑：“哟！这不是姑姑吗？大白天的您怎么到这儿来了，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呀！来来来，快请进，疾影，请姑姑到上房，把好酒好菜都给我端上来。”

　　姑姑的语气像极了冰雹之下的尖刀，冷的发疼，痛得刺骨：“不必了。”

　　眼睛似寒潭之水，幽冷古寂，面色似万年冷玉，无暇之下是万年的阴寒：“沐潇还活着。”

　　强如师霏这时也有些词穷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嗯。这个...”

　　姑姑看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当初沐潇明明是在我面前自尽的，我那时也的确感觉到有强大的力量汇入了我的身体，沐潇的气息在那时也的的确确彻底消失了。

　　可没想到，原来是有老板娘的暗中相助呀！”

　　那是恶鬼的厉音，姑姑从喉咙发出的每一声都像是要把她撕咬殆尽，“师霏，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好的？”

　　师霏只能硬着头皮瞎扯：“沐潇当年的确是自尽了，但他是运气好，主要是姑姑您心存善念，所以才侥幸留下了一丝残魂。真的...”

　　姑姑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师霏，我的耐心有限。”

　　照理说，不管外面天气如何，是绝对无法影响到客栈的，但尘缘的离去使得客栈实力大减，师霏也是法力受制，而姑姑又在盛怒之下，以至于整间店都有风雨欲倾之状。

　　师霏这时已经是闭眼等死的状态，想着反正也奈何不了她，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整间店被彻底驱逐出去，自己多挨几天骂而已。

　　姑姑见状气急反笑起来了，整张脸也如同废弃庄园的池水一般，苍苔蔓延，水藻丛生，幽绿而诡异。

　　打也打不过，又不能让她伤了这个客栈，师霏只能闭着眼承受她盛怒之下的一击以求她能消气，不再追究。

　　可没想到，最后她等来的却是疾影的重重撞击倒地声，她心里猛然一跳。

　　募地睁开眼，只见疾影像只垂死的狗一样俯趴在地上，连身形似乎也佝偻了许多，身侧是大片大片的鲜血。

　　发现老板娘目光投射过来的一霎那，连忙吃力地把嘴角血迹擦拭干净，想要安慰她自己并不要紧。

　　可刚一开口，就牵动了伤势，身体里的破碎地方的血就止不住的往外喷出，让他伤上加伤。

　　师霏眼睛不住发酸，想要上前看看他的情况到底如何，可一旁的姑姑仍是余怒未消，似乎还想要打出第二掌。

　　见状师霏索性也不管不顾了，在让人把疾影带下去后，发泄似的对她一通抢白：“你要听是吧，好，我敢说，你敢听吗？”

　　师霏的气势已开，无论在身形还是气场上都立刻压制住了她，她反而有些退缩了，现在胸腔里的心脏快的要跳出喉咙一样，但她必须要听，因为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说。”

　　“你当初被重伤，身体已经被毁的彻底。沐潇是想用命来挽回自己欠下的债。

　　他当初也的确是死了，魂魄也的确是濒临泯灭，是鲛人皇用自己的魂魄替代了他。

　　不足的部分是由你的母亲，苍梧山的小殿下来填补的。你满意了吗？”

　　预想中的答案被证实，姑姑的脸上却不见任何欣喜之色，反而一脸死气，那是心痛到极致，内疚到极致才产生的情绪，因为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反而衬得她脸上越发没有什么表情了。

　　师霏见此有些不忍，但一想到刚才的疾影，再想到这些年不少人因为她受的苦，狠了狠心继续下去：“当初鲛人诞生之初，只能泣泪成珠。

　　可你之后却不断增加鲛人族的价值，让他们声名远扬，却又不给他们保护自己的能力，以致在沐潇时期鲛人几近灭族。

　　鲛人族是会受苦，但绝到不了这种地步。

　　你当初违背天理自然，强行要毁掉鲛人一族，以至于弥月死后怨气冲天，百姓们更加困苦难挨，你也因此受到了反噬。

　　之后沐潇又以轩辕族的剑将你击成重伤，百姓这才能过上几天正常日子。”

　　姑姑，你知不知道，这事儿传出去后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不少人提议要将你彻底湮灭以儆效尤。

　　还是苍梧那位四处奔走，甚至还去了北荒，并将自己的掌界权出让，才保住你一命。

　　只不过当你再次苏醒之际，会失去以往的所有，无心无情无忆，再无偏私。

　　你强行让自己醒过来不过是最后的拼死一搏罢了，但没用的，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好的这么快吗？

　　墨倾兰来了，在你苏醒的前不久，她给你用的药，同时也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姑姑眼睛已经变得通红，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原来不是我的错觉，真的是她。”

　　师霏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姑姑，你别再执着了。我明白你为什么非要鲛人族陨落，可，这不是你一己之力就能办到的。

　　你之前强行让沐念做出抉择，也只是为了断鲛人一臂，你现在连维持自己的神志都很困难了，又谈何赌约，你也不过是仗着我们不能轻易插手罢了。

　　在让弥生复生的时候，倾兰就已经做好了被天道惩罚的准备，你这样做只会让她的劫数变得更糟。”

　　姑姑声嘶力竭的发问，像是要把所有郁气一并吐出，“那我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她万劫不复，自己一点忙儿也帮不上吗？”

　　师霏只觉讽刺，“帮忙？你纯粹是在添乱，天道循环自有其运转规律，弥生是因为前九世皆不得善终，魂魄已经有所残缺了，即便勉强转世，最终也不过非残即傻。

　　而且他之所以有如此际遇，是因为自己太过仁善所致。所以殿下才会一时心软，破例去救他。”

　　殿下破例是为了救人，可你呢？你违反天理是为了什么？”

　　时至今日，姑姑仍固执的不愿认错，“我也是为了救人。”

　　师霏反讽着，“可你却因此害了一大群无辜的人，甚至还连累了你最想救的人。”

　　到了这种地步，师霏还是想挽回她，“姑姑，收手吧。”

　　姑姑用力抹了一把脸，带着视死如归的狠绝：“我可以放过沐家，但鲛人族，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

　　这场对话终究是不欢而散，双方有各自想要坚持的东西，有想要拼上一切去保护的人。因为太想守护，反而忽略了被守护者的心情，最终也不过是落得伤人伤己。

　　月落海，湘月因为伤势沉重几近濒死，而冰海等人也是情况不妙。

　　大长老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可还得主持大局，先是把他们带下去治疗。

　　同时还得稳住全族，让他们认为这些孩子不过是小伤，很快就会好。之后就是和鲛人皇一起查问他们出事的原因。

　　湘灵在他们的房间里到处搜寻相关的信息，尤其是湘月的。湘月的房间很干净，干净到如同雪洞一般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桌一椅。现如今不过是多了几十部书，但也是整齐有序。

　　湘灵仔细地翻阅了这些天姐姐看过的书，越看越心慌，还未翻完，已经抖得抓不稳手中的书了，面色也变得如白纸一般没有丝毫血色，她用尽最大的力气合住了它，同时这异样的声响也引来了其他人。

　　“怎么了？灵儿，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的焦急询问唤起了她残存的理智，她强行稳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听声音似乎并无任何不妥，只仍背对着他们：“无事，是我不小心被书给砸了一下。没什么事就下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在屏退了闲杂人等，并将这些有问题的书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藏好之后，就在湘月旁边苦守了一夜，期间除了按时给她换药，就一直盯着她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天后，冰海第一个醒了过来，但他也没能说出具体原因。因为他们都是湘月临时叫来的，唯一一个可能知道详情的蓝泽因为保护大家受了重伤，还在昏迷之中。

　　事情陷入了僵局，清宴无奈之下只能舍了老脸，亲自去求沐念，希望她能看在以往的情谊上施以援手。

　　从海里到沐府，这段路并不算远，但大长老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条路太长了，长得好像根本到不了头，长到感觉每一步都是煎熬。但好像又特别近，近到还没想好说辞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沐家门口了。

　　沐府大门自从沐忆彻底离开之后，就不再开启了，直到弥月的到来，可不知为何，金乌未曾坠海，这个大门已经完全紧闭了，似是要与世隔绝一般。

　　因这几天族内也并不太平，所以他对最近外面的事情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清宴也并未多想，只想着赶紧找人。

　　可当他真正站到大门口的时候，要敲门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心里不断挣扎纠结，不同的想法来回做着斗争。

　　一旁的随行人员见此也是心急的不得了，但也不敢上前催促，只不过眼神里的焦躁感已经控制不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只让大长老感到更加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