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灯藤》异惑

3、虞甜甜

　　尽管徐恕行很想向虞甜甜解释那天分手分得莫名其妙，但想到面前这位能在里里外外的剧场混得如鱼得水，也不可能是什么真正的傻白甜。他把被甩的怨气抛到脑后，注意到虞甜甜这么早起来还化了全妆，既然她去见过楚灯结，那就说明她起来得更早，甚至可能一宿都没怎么睡。

　　所以那些说楚灯结嫌他没钱可能是故意的，想要试探一下真正分手的理由？

　　说不准虞甜甜看他俩分手比谁都急，徐恕行这么狂妄自大地想着。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办正事的时间，在他还没想出来自己到底错在哪之前，还是把工作放在首要位置，不然楚灯结要是知道他因为被甩而耽误救人的工作，那二人的关系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而在这个学校里，在幸灾乐祸的同时，还能帮他的也只有面前这位各学院都能说得上话的虞甜甜。

　　想到这里，徐恕行“贴心地”主动岔开了话题。

　　“你这么急着出学校是有事吗？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那倒也没有，今天下雪又降温，趁着人还少，我去那边摄影棚还之前学弟学妹们租的衣服。”

　　见虞甜甜还是一副“我搞不清楚状况”的无辜相，徐恕行就知道今天他要么被宰一顿要么会被使唤去当苦力。

　　“你要不着急的话，我们去图书馆的咖啡厅聊聊？还没吃早饭吧，我这边真的有事需要你帮忙。”

　　“……也不是不行，那一会儿这包衣服徐大天才帮我还吧。”

　　“……”

　　徐恕行拎着那袋舞台服装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以此来体现他的愤怒。

　　看着他的背影，既要也要的虞甜甜捂着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徐恕行刚刚想得没错，其实虞甜甜此时比谁都急。她昨晚一宿没怎么睡着觉，就想着徐恕行到底哪对不起楚灯结，但以她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看人脸色的经验去看待那段分手现场视频，她怎么都觉得这次问题应该出在楚灯结身上。

　　谁也不会笑着分手然后还祝对方情人节快乐，视频里徐恕行的表情也说明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业内有一种说法，看一个人的作品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作为楚灯结剧本的御用女配角，虞甜甜自认为比其他人更了解楚灯结的内心。

　　虞甜甜上了大学后开始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尽管长辈经常说这名字有多可爱，多配她这张可爱的脸，但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这些都是负担。

　　因为叫甜甜，所以虞甜甜必须是个乖巧甜美的女孩。幼年时的她顺从着大人们的夸奖和同龄人的赞美，这张脸和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成为旁人对虞甜甜的刻板印象。她不仅不为别人的先入为主感到愤怒，还对此感到骄傲。

　　这个世界更喜欢乖巧可爱的孩子，只要她顶着那张脸和甜美的笑容，哪怕是非常糟糕的氛围，她也能快速让周围的人开心起来。

　　直到她当年试镜的时候路过制作人的身边，听到制作人的一声不带任何感情的嘟囔。

　　“又来一个甜甜。”

　　她那招牌的甜美笑容当时就僵在了脸上。

　　她知道面前这位制作人指的并不是名字而是人物类型，自从考到城南大学，见过了各式各样有个性的同学后，她意识到她太过于平庸了。

　　——无论是笑容、演技还是名字。

　　当时楚灯结坐在旁边，她看了一眼因虞甜甜僵在原地有些不耐烦的制作人，卷起了手中那本贴满标记的试镜剧本。

　　“你有仔细地读过你的名字吗？”

　　“啊？”

　　“其实我们搞创作的都有一个很有趣的说法，角色的名字与命运息息相关。虞甜甜……嘴巴要先嘟起来，接着嘴角要拉高两次，读你的名字就像亲吻这个世界之后露出了笑容。”

　　楚灯结消瘦得像是一股轻烟落在那里，声音也如同她的身形一般轻，语气却与之相反的不容置疑。

　　“接下来，让我看看你亲吻这个世界后得出的结论吧。”

　　虞甜甜站在这个安静空旷的教室里伸出手，接住了那轻烟分给她的一缕。

　　她虞甜甜在成长道路上遇到了诸多幸福之事，萦绕在她人生中的夸赞和他人因她而生出喜悦从来不是假的，是她自己努力之后的结果。有那么多人喜欢她爱她，那些和她相似的类型多又能怎么样呢？她们都不是虞甜甜，她虞甜甜也从来也没有在别人面前矮一头的道理。

　　从那之后她就重新喜欢上了她的名字，重新喜欢上了她在镜子里对自己露出的甜美笑容。

　　对她来说楚灯结不仅仅是她的伯乐，还是解开她心结让她重获自信的太阳。

　　所以，现在太阳出事了她当然比谁都急。

　　于是一宿都没怎么睡的虞甜甜早上六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套上羽绒服奔向食堂就蹲在寒假唯一开放的食堂窗口和食堂阿姨软磨硬泡，硬是把能买到的甜点都买了一份，甚至还蹭了食堂的灶台，做了个热乎的布丁装在保温饭盒里。

　　人在难过的时候吃甜的就会好起来，虞甜甜对此深信不疑。

　　到博士生宿舍送完饭后，虞甜甜回到宿舍化了个全妆遮住自己一夜没睡有些憔悴的脸。

　　要去剧场排练面对那群知根知底的同事们的确没这个必要，但她接下来要去找徐恕行打仗。

　　结果她以帮学弟学妹们还服装为由，拎了个大包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以杜凌昭为借口去办公室堵徐恕行，没想到他自己出现在了校门口。

　　徐恕行被甩了，一晚上就能搞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然后过来求复合？骗鬼呢吧？这家伙来学校是做什么？为了案子？杜凌昭不是说她今天要加班写报告？他们应该休假了，难道有什么突发情况吗？

　　疑问在虞甜甜心中不断冒出，她确信世界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突发的巧合。

　　于是，在徐恕行对她承认确实有事来学校后，虞甜甜想起了楚灯结曾经对她说的一句话。

　　“每设计一个剧本都像在做一只精巧的机关盒，在演出开始后，无论演员怎么挣扎，一切都会奔着那个既定的结果而去。”

　　虞甜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楚灯结排演的这场剧目要出演的演员，但她觉得她要是不挣扎一下，这场剧目的结局恐怕不是她想看见的那种。

　　遍布城南大学五校区的咖啡馆是经济管理学院的创业项目，他们学院因其学科条件，本身就很能拉投资，再加上院长那一贯放养的方针，创业小组直接租下了各学区图书馆的休息区。在占领几大学区后，他们院的学生都不用亲自跑到各个学区去管理店铺，直接在门口挂了个长期招工的牌子。

　　各学区的学生都在私下称呼经济管理学院的这个创业小组是“资本主义团伙”，但他们的领头人仍旧在各院的年终总结发言上，得意扬扬地夸耀他们增加了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位，帮助困难学生改善经济条件。

　　由于现在正值假期，店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柜台里只有一个没有回家的学生坐在那里看书。

　　徐恕行看着摆在柜台上的菜单，回忆起每次来这里陪楚灯结改剧本，她都要喝一口他的那杯加糖加奶的咖啡。尽管其他人都反复和他说楚灯结不喜欢糖，为了不伤胃从来都是喝一杯热的、加了大量水稀释的黑咖啡，但他却坚定认为楚灯结其实很喜欢吃甜食。

　　不然也不会每次都咬一口他点的蛋糕。

　　见他在这里纠结，那位看书的学生从柜台里伸出脑袋，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虞甜甜，干脆去做了两杯加糖加奶的咖啡。

　　或许是知道昨天徐恕行被甩了，这位戏剧文学的学弟敷衍得甚至没有拉花。

　　徐恕行看着那两杯咖啡也没有抱怨，端着盘子就径直走了过来，对正在玩叉子等她那份薄饼比萨的虞甜甜问道。

　　“你认识陈雅欣吗？”

　　减肥教程比比皆是，但是增肥教程很难找到不伤身体的。

　　也不能说胖起来……健康，她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

　　博士公寓的单间宿舍拉着窗帘没有开灯，楚灯结裹着棉被相当没有形象地坐在床边，手边的桌上堆了几张沾了油的包装纸。她一边咬着虞甜甜送来改善心情的奶油面包，一边在手机上搜索“卧床病人如何迅速恢复”的教程。

　　尽管她楚灯结不算是什么卧床病人，甚至以“女孩子穿高跟看着好看”为由穿着高跟鞋偷偷锻炼腿上的肌肉，但她还是过于消瘦。长久以来她都在扮演一个营养不良患者的姿态，既要吃东西又要瘦下去，那些食物……总之，进食对她来说得不到任何的乐趣。

　　要瘦，那糖就是一点也不能碰的。也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甜食，虞甜甜一直以为她不喜欢甜点，早上把这一大袋东西塞给她的时候还想了许多说服她的话术，看着自己带起来的学妹因为她的事情有些憔悴，楚灯结感觉抱歉又感动。

　　于是她决定把学妹的关心全部都吃下去。

　　那个热乎的布丁因为做得仓促吃起来更像甜鸡蛋羹，配着那放了一夜的奶油面包，她久违的感到了一丝幸福。

　　她非常感谢自己就算为了保持这副营养不良的状态也没有折磨自己的胃，现在吃了这么多甜食也没有反胃想吐的感觉。

　　就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再拆一个看起来相当诱人的甜甜圈时，徐恕行的名字伴随着手机的嗡嗡声显示在屏幕上，楚灯结犹豫了一下，扯了张纸巾擦掉手上面包留下的油渍，接起了电话。

　　她适时地保持一个刚刚甩掉对方的人的状态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于是听筒的另一侧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和不安的呼气声，但这些通过杂音传递而来的情绪也持续不到五秒，徐恕行便抛弃了面对“前女友”的纠结，进入了工作状态。

　　“……能来见一面吗？是工作上的事情。刚刚虞甜甜说你救过陈雅欣，我想要了解一下关于她的情况。”

　　“我在图书馆的咖啡厅等你，外面雪还没清完，路滑你小心一点。”

　　听到这里，楚灯结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好的，我过一会儿就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