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报刊，爆火香江》王冬瓜

4、惊惶之人

　　天光破云。
　　旺角居民楼内陆续传来声响。

　　康和苑社区，报刊亭的福伯正打理报纸，就见一男人匆匆走来，话也不说，直接在报亭翻找起来。

　　“喂，你翻乱了我怎么卖啊？”

　　福伯没好气地抬头，却被男人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他认出男人是社区十几年的老住民陈先生，“陈生，你搞什么啊？”

　　被叫陈生的人却抖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是熟人，勉强扯下嘴角，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将一沓报纸紧紧抱在怀里，皮夹里抽出张金牛，也顾不得点数，放在台面就走。

　　福伯想叫住人找零都没机会。

　　看着陈生匆匆离开的背影，福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报台，他和每天挑热门报纸摆前面的报刊亭老板不同，因做社区生意，他这里来买报纸的大都是区里住民，所以他报台里报纸的放位是固定的，便于熟客过来直接拿取。

　　陈生拿走的好像是《夜港》？福伯皱着眉回忆。
　　《夜港》这几年销量不好，不过他和报社签的合约里，盈利模式是分成制，总归不会亏本的，所以但凡送报员送来，他也多多少少拿些来摆着。

　　陈生买光这个报纸做什么？写再好有一张都够了。
　　不知他哪条神经搭错，真是痴线!

　　福伯撇撇嘴，他听人八卦过的，这位陈生，平时扮得好犀利的样子，其实食拖鞋饭，他心内看不起这种人。

　　福伯压下疑惑，不管怎样，今日好彩，有金牛入袋咯。

　　……

　　旧唐楼密集的深水埗，街道狭窄而逼仄，纵横交错似大型迷宫。
　　电线杂乱无章地缠绕在房檐和电线杆之间，无数条晾衣绳横七竖八地横跨在街道上空。

　　编辑孙志伟捧着碗热气腾腾的鱼蛋，七兜八转回到灵韵刊社，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同事阿旺拿过来好几张报纸。

　　“多谢旺仔。”孙志伟笑眯眯，阿旺没吭声，转头就走。

　　孙志伟有点无奈，阿旺本来负责后勤的，因人手不够，现在连行政都一手抓，孤寒社长不肯涨人工，阿旺怨气冲天。

　　怨气牛马在办公室内无人敢惹，就怕阿旺什么时候忍不住炒了老板魷魚，到时候后勤行政部直接瘫痪，工作说不定分摊到他们这些编辑和记者手里。

　　没办法，他们三流小报社，没大公司分工那么细致，孙志伟自己有家有业，到时候不能辞工不就得忍气吞声咯。

　　孙志伟默默在心内骂了缩骨社长几句，才开始一张张翻阅阿旺带来的报纸。

　　这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作为编辑，他要审核修改底下记者交来的新闻报告，把关稿件质量，同时要注意同行风向，挖掘好的作者和作品。

　　所以他早就养成每日大量阅读市面上竞品同行最新发行报纸的习惯。

　　孙志伟负责的是《灵韵日报》，该报纸主要报道明星的绯闻八卦、热衷于挖掘隐私丑闻，还有一些社会猎奇新闻，比如某某市民领养外星人宝宝，千年木乃伊怀孕之类的，都是《灵韵日报》中离谱但颇受注目的报道。

　　还有比较受欢迎的故事栏目专写民间香艳故事，来吸引一些低俗读者购买。

　　他也知道有不少香江市民骂他们灵韵刊社的报纸内容浮夸、博人关注，聚焦的话题离谱琐碎，趣味底下。有些极端人士，还写过骂信寄来报刊，请他们赶快倒闭关门，不要再污染香江风气。

　　唉，他何尝不想写些高端的，有档次有格调的新闻？但他们怎么竞争得过专业报刊？
　　都是为了揾食，没法子罢了。

　　而且旁人还有误解，总以为他们放下道德，钱来得轻松又快速。
　　其实他们没底线是真，轻松却不见得。

　　编写自己都不信的新闻需要极富想象力，这样的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
　　写黄色擦边故事吊读者胃口又容易咩？

　　怎么写得肉香四溢不过于腻味，激情过后不陷入平淡空虚。
　　这些简单吗？！

　　他们也是要不断进修学习，紧跟潮流与知识更新的！

　　孙志伟七分委屈，三分心虚地翻开手头报纸，都是熟悉的几家三流报刊出品，有几个熟悉的作者，因看得多了，不用看署名，从文风一眼就能辨认。

　　孙志伟从中先挑了几个看惯的，边看边思索。

　　——A君水平稳定，不知是否坐班，如果是自由身，可以向他约些稿件。
　　——B君文笔退步，近期写的一点滋味都没有，其挂职的报社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记者和写手，看来很快要被市场淘汰。
　　——C君肉戏写得入木三分，但剧情一般，硬伤明显，如果想找他约稿，最好再配一个剧情写手两相配合……

　　孙志伟看得速度，很快翻到最后一张，却是不熟悉的报名和排版方式。
　　但那些花绿标签和标大字体，以及主版上耸人的标题，一看就是他们这种小报的风格，难怪阿旺一起买回来给他。

　　是哪家新创的报刊吗？孙志伟看眼报名，眉头不由挑起。
　　“《夜港》向来做正经报纸的，也跑来和我们抢食？”

　　孙志伟本来以为《夜港》要换路线了，但再往后翻了翻，神情反而疑惑起来。
　　《夜港》除了主版是小报风格外，其余版面还是往常的一本正经。

　　“美编抽风？这搭配好违和，编辑怎么审核的？”孙志伟心内吐槽《夜港》的人不专业，忽然又想起前阵子新闻。

　　《灵韵日报》喜欢挖八卦的嘛，文家这种豪门争产的消息当然不会错过，星报集团的变动也曾被少笔墨提过，孙志伟还有点印象。

　　“可能死猪不怕开水烫，破罐破摔咯。”

　　反正集团都要倒闭了，工作肯定没必要用心，同为社畜的孙志伟很理解这种摆烂心态，笑笑后开始看《夜港》写出的小报。

　　他眼光不同，不像读者看的是故事，孙志伟看的是故事之外。
　　“第一人称视觉？有点意思。”

　　他往下飞快看几行，心情没什么波动。
　　“描写一般，平铺直叙，不算精彩。”

　　迅速看到结尾。
　　“想写猎奇，但猎奇程度不高。”

　　孙志伟看过太多更离谱的了，阈值超高，这个故事还打动不了他。
　　父杀女算什么，搞个白桥塔惊现时空隧道，美人鱼杀人分尸才够噱头呢。

　　但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的。
　　冤魂诉苦这个思路就蛮有创意。

　　当然这只是写作的巧思而已，《夜港》做了多年报纸，却犯了最大的错。

　　蹭着社会热点来编造，不知是胆大包天还是无知。

　　要知道《灵韵日报》之流写白桥塔都不敢太乱写，就怕被新闻署或者警署找上门来，大家做份工作而已，可不是为了老板赚钱豁出自己去违法的。

　　《夜港》这次跨越红线，博得一时流量，实则是自断后路了。

　　孙志伟抿唇，他管不了《夜港》的事，不过这个冤魂诉苦套路可以借鉴一下。

　　当然不是白桥塔事件了，换个虚构故事，也用第一人称方便读者代入，写个几篇，争取在读者看腻味之前卖出更多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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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环上班族人流如织。

　　崔志强从盈信大厦走出，到街边去买新一期财报，目光看到熟悉标题，忙向老板多要了一份《夜港》。

　　再翻发行日期，时间是昨天。

　　他前夜看到文喻写的标题，犹豫要劝他，但没找到机会，也没想到文喻行动力超强，编写印刷交付得这么迅速，《夜港》一日间已经发行出售。

　　又问老板销量如何，老板笑答差不多卖光。

　　是了，《夜港》是晚报，昨天晚间就开售，蹭着白桥塔事件，又写得那么耸人听闻，销量应该不错。

　　但这样写风险真的很大，崔志强匆匆看完这篇《娇姐魂断白桥塔，兽父歌厅砸灯墙！》，故事内容如标题所写，就是兽父杀女埋尸白桥塔的事，结尾还写了虚构故事，雷同只是巧合云云。

　　但是差佬（警察）怎么会听这种狡辩呢？文喻太天真了，崔志强心中一叹。

　　环城巴士很快到站，崔志强走在熟悉的巷道，前夜暴雨留下的积水已经蒸发，绿化带花草格外翠绿鲜亮。

　　路边商铺不少还开着，红蓝白旋转灯在重重招牌映照下，完全失去前夜的炫目，崔志强走过时鬼使神差多看一眼，发觉发廊灯不是被其他招牌掩盖光彩，而是没有打开。

　　再看看发廊紧闭大门，门外贴出张休息告示。

　　暴雨夜不休息，大好时日来休息？
　　真是不会做生意。

　　崔志强摇摇头，回到公寓，顺手将《夜港》塞入杂物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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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暗下，旺角康和苑居民楼中，黑暗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

　　闷热的天里，他不开风扇，任由豆大的汗珠簌簌地滚落下来，顺着他紧皱眉头、高耸鼻梁，一直滑到颤抖的嘴角边。

　　楼道有人经过，往日平常的脚步声让男人如惊弓之鸟般紧缩起身子。

　　楼道感应灯的光爬入一丝，映照出男人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煞白如纸的脸庞。

　　他的腿边有散落的大把报纸碎片，他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牙齿也跟着打战，勉强想说句没事的，喉咙却干涩非常，怎么也无法连贯成完整话语。

　　男人崩溃了，他双头不断揪着头发，压抑着低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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