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崖》GEONNIFF

5、4

　　-

　　凌晨三点三十，何挐爬起来的时候感觉全身的血都涌进了脑子里。他跌跌撞撞地扑进浴室，接了一盆冷水把脸埋进去，瞬间汗毛竖起，感觉头皮都炸开了。他不得不使出全部的毅力对抗眼睛上翻再睡过去的冲动，疲惫地洗漱，刷牙时差点睡着。

　　凌晨三点四十五，何挐在去刀削面馆的路上。夜风一吹，他稍微精神了一点。四下还漆黑，他跟着导航走，穿过旧住宅区，向东北沿主路前进。经过某个十字路口时，他犹豫了一下。面前店面之间有条黑漆漆的小道，他仔细看看地图，确定可以直接穿行抄近路。然而第一天上班决不能出任何意外，他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听指挥。

　　盐城的公路上灯光整夜亮着，为晚归或早起的行人车辆照明。暖黄的路灯下，何挐盯着自己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有时候跑到他前面，有时候又绕到身后。他不由得回想起小时候跟着老妈回家，也是这样的夜晚，但却是冬天。雪厚厚一层，在脚下咯吱咯吱响。那时候他身高才到妈妈腰际，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手拉手，那时他也是这样观察着自己的影子。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何挐不禁回想起以前看的漫画：女角色独自走夜路被坏人挟持，男主从天而降降服歹徒，最后转身帅气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一阵好笑，回想起初中时和师弟们角色扮演，南留夫扮演女角色，参天扮演英雄，他扮演歹徒，在参天慢悠悠一套太极动作后夸张地倒地。

　　“左转，然后右转，进入鹿嘴商业街。前方五十米到达目的地。”

　　何挐感谢起突然出声打断他思绪的导航来。再往下想，人们总是很容易陷入对往事的羞愧和悲伤中。四周的景象变得眼熟起来，这一条街上几乎都是卖吃的，隔壁的包子铺也早早起来营业，人影在石阶上晃动。到了刀削面馆，他掀起塑胶门帘钻进去，柜台后一个面容非常年轻的女孩子抬起头：“你好，来点什么？”

　　何挐的声音突然卡在嗓子里，变得又尖又细：“呃……我是今天开始来上班的。”女孩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她灵巧地从柜台后闪出来，手里变戏法一样出现了一件围裙。白粉相间的花格，边上还镶着花边。而她自己身上也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

　　“我要穿这个吗？”何挐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如何，但肯定非常滑稽，因为女孩吃吃笑了起来。“牛姐说我可以挑喜欢的围裙，不碍事就行。我很喜欢这种，难道不好看吗？你穿也挺合适呀。你叫何挐是吧？我叫芋筱，你叫我小芋也可以。”她领着他往后厨走，嘴里不停地说着，毫不羞怯。

　　“早上咱们店里卖早点嘛。早点就是那几样，小笼包、蒸饺、豆浆豆腐脑啥的。你先看我走一遍流程你再做，有什么不会地就问我。”

　　水池上架着几块巨大的菜板，台子上被各种盛满了调料和馅的大盆占领，空隙里还见缝插针地摆了台手机放英语音频，屏幕上沾了点面粉。

　　芋筱把腰后的绑带扎紧，象征性地把体恤短袖往上捋了两把。她从一旁货架的大袋子里抽出两个发帽，递给何挐一个，把自己的一头长发高高扎起盘得紧紧的，一手扶住碎发一手麻利地把发帽戴在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漏出来，像手术医生一样严谨。她洗完手转身，见到何挐也戴好了发帽收拾妥当，满意地点点头。

　　“咱们店里卫生标准可是非常严格的。以前早上除了我还有其他两个人在这上班，因为邋里邋遢，没干多久就被牛姐辞退了。这个盆里是猪肉大葱馅、这个是韭菜鸡蛋——你肯定认得——这个是猪肉玉米的。那边那两个（谢谢，你真有眼力劲儿）里面装的是我刚揉的面团，得再醒一会儿。这些馅是昨天晚班的小邱打完拌好的，咱们早上就做面团、擀面皮，包起来，上锅蒸。很简单吧？其实最累的是客人不断来的时候，你得脑子也转得快，人家要啥得记得清清楚楚、账算得明白。”

　　说话时，芋筱已经拿起另一个盆里拿出的大面团，快速揪成一个个小段，从碗里拿出些面粉撒上，推动小段，让它们一个个粘上面粉。“擀面杖。转身，在你右边。谢谢。”芋筱接过擀面杖，以非常娴熟且快速的手法将面段赶成一张张圆面皮，每一张都差不多大小，中间厚四周薄。芋筱又撒了些面粉在面皮上，用擀面杖推开剩下的面段。“来，你来试试。”

　　何挐大学期间没少打工，送过外卖做过跑腿肯德基里配过餐，不过做饭的工作他还没有太多经验，只在家里帮妈妈包过饺子。起初他赶得薄厚不匀、奇形怪状，芋筱把他赶出来的面皮搓回面段，一点一点仔细指导。可惜他不是天才，没把面粉弄得到处都是也是谢天谢地。芋筱倒很满意教学成果。她等着何挐洗干净手，讲解下一步：“这个比较简单，把馅填进面皮里，再把面皮捏紧。你注意看我的手法。今天这些你先别弄了，没客人的时候有的是时间让你动手。”

　　快五点了。东方的天空开始亮起来，像被子掀开了一角。早起的客人们开始光顾门店的生意，芋筱手里动作越来越快，说话速度也逐渐加快。外头喊老板的声音盖住了她手机里放的英语听力：“你先去前面，不用管我，你在这里我觉得碍事。等会兼职的员工就来了，牛姐买菜也该回来了。你以前打工怎么接待客人就怎么对待他们，这个你肯定会吧？”

　　不用芋筱说，何挐站在柜台后拽掉发帽拿起计算器，已经自然而然地接待起顾客。“一屉猪肉大葱、一碗豆浆不加糖是吧？在这儿吃带走？好的八块！”他转头隔着出餐口对里面喊：“1猪肉大葱！豆浆在哪？”

　　“灶台上两个大桶里有打好的！你小心点拿过去，烫……”芋筱把第一锅包子蒸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何挐一溜烟跑进来、两手各稳稳抬着15升的豆浆和小米粥走了出去，还能听见隔壁“您的不加糖豆浆，小心烫……”

　　奇人。芋筱瞪了瞪眼，掏出发好的第二个大面团，熟练操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