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记事》对月穿花

3、夏叔叔的心事

　　我妈偃旗息鼓，不过我瞧着我姐似乎怎么愈加疯狂了呢？

　　我姐说，夏老师那样的，有种颓废的美，大城市里正流行呢。

　　我完全不懂什么叫做颓废的美，那时不懂，现在也不太能搞得明白。大城市流行的东西也影响不到我，我的世界里更多的是跑去野外草地上打滚，或者到修房子的地方玩沙子，或者找到任何有点斜坡的地方当滑梯。

　　夏叔叔似乎也挺喜欢去野外的，在我脚恢复它本来功能后，我也开始漫山遍野的玩，有时候有人陪我，有时候没人陪我，没人陪我我就自己找乐子，很奇怪，那时候也没有遭遇过什么危险，最大的危险可能来自于我本身。

　　我脚好了之后，天也渐渐地变冷了，野外那些花啊什么的早就凋谢了，剩下的都是枯草，到更深的林子里，那些枯草甚至能长到一米高，加上可能会遇到什么虫啊蛇啊的，我也就不敢去了，窝在家里。

　　天更冷了后，早上池塘里的水会结冰，我晚上在门外放了一盆水，第二天果然结一层还算厚的冰，我把冰搬到小广场上，用小锤子咚咚咚的砸成大小差不多的碎冰块。

　　我砸的很专心，压根不知道有人在旁边饶有兴趣的看了我老久，一直到我全部砸完才问我：“你砸冰做什么呀？”

　　我抬头一看，发现是夏叔叔。

　　天气很冷，他穿着深蓝色的棉服，蹲在我面前，帽子顺势卡在了他的头上，说话时候白气从嘴巴里冒出来，沾的眼镜里全部都是雾气，在我眼里，简直是又可爱又滑稽。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夏叔叔戴眼镜真的是很好看啊，我后来迫不及待的配眼镜，一方面因为用眼过度，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觉得夏叔叔戴眼镜太好看了，我也想要一样的好看的心理。

　　我拿起冰块儿给他看，他摸一摸，搓一搓，冰块遇到人体温暖的温度，融化了一些，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头都冻红了。

　　我把冰块拿过来，用芦苇杆对着一侧吹气，很快就吹出来一个小孔。

　　“到时候我把毛线穿进去，就变成了冰块项链，超级漂亮的！”

　　我提溜着用绳子串起来的孤零零的冰块，笑得很得意。

　　夏叔叔比着大拇指看我：“你真是好聪明一小姑娘！”

　　我于是笑得更得意了。

　　夏叔叔加入了我，同我原始粗糙大大小小的冰块不一样，夏叔叔很仔细的把差不多大小的冰块收集起来，磨成一颗颗圆溜溜的冰块小珠子，然后串成了一个项链儿。

　　我的就要粗犷多了，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砸成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充分还原被砸后的状态。

　　夏叔叔做的比我做的要小一圈儿。

　　但我还是觉得我做的更漂亮，又大形状又多，最重要的是，这可是我做的。

　　夏叔叔把他做的冰块项链拎起来，阳光洒在冰块上，折射漂亮的光圈，比最透亮的水晶还要漂亮。

　　唯一不美好的就是冰块慢慢的融化了，那样精致的冰球项链化成了冰水一滴一滴的落在石板地上。

　　我想提醒他不能就这么放在太阳底下，要不然很快就会化没了，却发现夏叔叔在发呆。

　　他就那样呆呆的看着冰球上化掉的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平日里清亮亮的黑眼瞳里浸满了我看不懂的悲伤。

　　我想喊他，可又觉得似乎不应该喊他。

　　太阳下冰球化的很快，石砖上滴落了一小摊水渍，夏叔叔的手里只剩下来一根红色的系成圈的毛线，又因为被冰水浸过，变得湿漉漉的，沾到了一起。

　　“夏叔叔？”

　　我的冰块也化了好多，那样晶莹的、剔透的、美丽的东西，能保存的时间竟然这么短暂，不知道怎么的，我也感觉到一股悲伤来。

　　夏叔叔如梦初醒，用手缠了红线，又搓了搓手，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来，握着我的手擦干，又把自己的手擦干，揉了揉我的头发：“走吧，我请你吃大白兔怎么样？”

　　我很少吃糖，我妈也不给我吃，我其实觉得家里没那么穷，可我爸妈硬是把自己过得抠抠搜搜的，一颗奶糖都要切成两半，今天一半，明天一半。

　　可是夏叔叔家奶糖有很多，我可以一口气吃好几个，而且大白兔比金丝猴奶味更浓更香更好吃。

　　也许更贵。

　　夏叔叔不敢给我多吃，说是害怕我蛀牙，我吃了三颗之后就不给了，说下次来再吃。

　　三颗我也吃的很开心了。

　　夏叔叔房间挺简陋的，木头床，一个破桌子，桌子上放了许多书，上面还很讲究的垫了一层玻璃，玻璃下面压着一些照片。

　　对于照片，小孩子总是很好奇的，我看那些照片，有夏叔叔，有夏叔叔的爸爸妈妈，还有一张照片，是个年轻男人，坐在台阶上，看着镜头，笑得很开心，浓眉大眼，面容俊朗，有一种英挺的帅气，是和夏叔叔不一样的好看。

　　还有一张是这个男人和夏叔叔肩并肩，脸凑的很近，我莫名的从两人的表情中看出了羞涩和不好意思出来，这种表情里的小调调，我总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我盯啊盯啊盯啊，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这么熟悉了，我家里相框上有一张两寸黑白结婚照片，是我爸我妈领结婚证时候照的，这小表情可不是一样一样的。

　　我年纪小，想什么说什么，脑子里的想法跟嘴巴连成了一条直线，直接就问：“夏叔叔，你这张是结婚照吗？”

　　夏叔叔正努力的在书堆里找我能看得懂的书，听到我的话，直起身，眼光就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来，突然一下子就变得结巴了：“什，什么结婚照，小孩子不要瞎说，那是我的，我的，一个朋友，嗯，朋友。”

　　“哦。”

　　“再说了，男孩子和男孩子怎么能结婚呢？”夏叔叔的声音低落了下去。

　　“男孩子和男孩子为什么不能结婚？”我好奇的问，“我和小青，黄黄都结过婚。”

　　小青是我的好朋友，后来她爸爸打工挣了钱接她去了很远的南方。

　　而黄黄是条狗。

　　玩过家家的时候，谁和谁都可以结婚的，我掰着手指数跟我结婚的那些男孩女孩以及动物，甚至一根棍子。

　　“你这孩子。”夏叔叔笑着摇头，给我递了一本书过来。

　　这次之后，我和夏叔叔就开始熟悉起来了。

　　我时常觉得，世界就像是我表姐乱涂乱画的那张草稿纸，夏叔叔是草稿纸里面难得认真的计算式。

　　比如说，那个男人又在打他的老婆，打的鼻青脸肿，哭唧唧的回了娘家，然后没过两天又跑回来哀求她的丈夫让她回来。

　　我觉得她好可怜，她根本就没有家，不管是男人的家，还是她父母的家，总归都不是她的家。

　　比如说，我悄摸摸听到了我妈跟其他人说的关于校长的八卦，据说校长的女儿其实他和他小姨子生的，他老婆没哭没闹，直接抱过来抚养，当亲生的女儿，我妈她们啧啧啧，我在想，那这小孩喊她姨喊啥呢？

　　比如说，谁谁谁和谁谁谁的老婆把门关着在家里吵架，把东西摔得满地都是，然后女人又坐在男人大腿上，不知羞耻略略略。

　　我没听懂，但我后来见到夏叔叔跟方叔叔在野草地上也是这么坐着的，我没觉得什么，不明白为什么我妈在谈论这个的时候会露出那样奇怪的笑容。

　　比如说一个老师家里腌的咸菜很好吃，咸菜咸滋滋脆冬冬，加了肉炒，香喷喷的，放在窗户前的桌子上，我用手伸进去一勺一勺舀着吃了一半。

　　世界乱七八糟的，我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想认真的活。

　　夏天乘凉，有人在说自己曾经那些离奇的经历，我觉得很好奇，在地上跳，小伙伴说别再跳了，小心被下面的听到。

　　说完正好一条黄鼠狼窜到了草丛里，小伙伴条件反射跪了下去大声喊“爷爷好”。

　　我指着他哈哈大笑。

　　我还很好奇地下什么样子，把自己裹在凉席子里闷住，以为都是黑的我就可以看到那个离奇的世界了，实行这个计划的时候，我颇有些勇气，虽然我不知道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

　　后来我知道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了，是夏叔叔惊一个手抖把我给滚了出来。

　　我把我的奇思妙想说给他听，他脸色很严肃，让我以后不要这么做，包括把自己埋在席子里，被子里，毛毯里等种种行为。

　　马上要上初一了，我一点也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