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之灵狐传说》雯休

3、初颜

　　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万物生灵分好坏善恶，人族将他们中奸恶之人称为“坏人”、“恶人”，神族中奸恶者被称为“堕神”，兽族中奸恶者则被称为“妖兽”。
　　听闻近日大荒有六大妖兽作祟，他们分别是窫窳、凿齿、九婴、大风、封豕和修蛇，想必竖亥先前不辞而别就是去讨伐这六妖兽。青丘灵狐一族向来与世无争，况且我只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小狐，外面纷纷扰扰都与我无关，反正总会有奇能超群者去平息战乱。还有一月就是我三百岁生辰，最近我感觉自己身体中的法力在成倍增加，天生九尾果然异于常人，我并没有怎么修习竟也能增长法术，相信到生辰那天我应该也能和哥哥一样人狐变幻自如。
　　今日天微凉，有小雨淅淅索索下个不停，每每此时，我就躺在门前房檐下的摇椅上，闭上眼睛静静聆听雨滴落在泥土上的声响，时不时一阵微风吹过，几滴雨水洒落在手臂上然后慢慢渗入肌肤，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草木被湿润后的清香再夹杂着娘亲锅中飘来的饭香一起钻进我鼻腔……此刻所有的感官都沉醉了，就连入梦的秋蝉也舍不得鸣叫。
　　“沐儿，快来吃饭了。”
　　伴随着娘亲的呼唤，我在半梦半醒中“飘”到桌前坐下，让嘴巴享受满席珍馐。
　　当碗中最后一粒米进入我腹中之时，门前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那串施了法的风铃是我专门为欢颜所作，它风吹不动雨打不动，只有欢颜才能让风铃摇摆。她如今还未化成人形，所以不能用手掌敲门，若有急事寻我，便可用喙衔着铃下的绳子令风铃作响。平日里这个时辰灌灌鸟族应该已经进入梦乡，今日欢颜来寻我必定有十分要紧之事。我迅速将碗筷整好放入桶中，并向爹爹和娘亲告知实情，然后去应欢颜之约。
　　刚出家门，欢颜便迫不及待的振动翅膀，留下一句“快跟我来”便向远处飞去。她虽然平日里行事也是如此急躁，可今日却多了些严肃，像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非常棘手之事。我二话不说，只好紧紧跟在她身后。
　　飞奔出狐村，越过一片野地，再穿过一片树林，来到灌灌鸟族领地附近一处荒地，这里到处都是半人高的杂草。欢颜向布满藤蔓的石壁冲刺过去，当我以为她中了什么妖术要自尽的时候，她忽然消失在石壁上。虽然我是九尾灵狐，可毕竟也会害怕，我壮着胆子靠近欢颜消失的石壁，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那里有一个洞口，只是被杂草和藤蔓遮蔽的看不出入口而已。我扒开藤蔓跟随欢颜进入洞中，只见不远处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
　　“汐沐，求你帮我救救他，他好像快死了，我知道你略懂医术，而且平日身上总带些灵丹妙药，你一定有办法医治他的。”欢颜立在男子身旁，颤抖着声音对我说。
　　我看着欢颜心急如焚的样子，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大约一百多年前，那时的我还不认识竖亥，只是每日与欢颜在英水边嬉戏打闹，我放开四条腿顺着溪流肆意奔跑，而她则展开双翅在空中自由飞翔。直到一日，我在狂奔时被一条人脸鱼吸引了目光，于是一个不注意落入水中，那时的我还不善水只知道拼命挣扎，可越挣扎却沉入水中越深。我试图呼叫欢颜，可冰冷的溪水却争相往我口中涌进，眼前的光越来越暗，头脑也开始逐渐发昏……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向上拽去，直到鼻子露出水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奋力睁开疲惫的双眼这才发现，一大群灌灌鸟叼衔着我的皮毛正将我拖上岸。
　　欢颜救了我一命。
　　自那以后，我便发誓与欢颜生死与共，努力修炼法术，护她一生周全。
　　除了那次我差点丧命于英水，我还是第一次见欢颜如此急切的救一个人，于是便暗下决心帮助她。
　　爹爹平日里除了修习法术还对医术略有研究，我受到他的言传身教确实也掌握一些医术。虽然此时此刻我心中有无数疑问，可见到欢颜如此急迫，我也顾不得刨根问底，于是便只问了她一句：“他对你很重要吗？”
　　“嗯！”欢颜已经泣不成声，我也不忍再看她这样伤心。欢颜既然能找我来，必然有她的理由，性命要紧，先帮这人救治吧。
　　我走近男子身边观察一番，他下半身衣物没有血迹，所以伤口应该在上半身。生死存亡之际，已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我随即脱去他的上衣，只见胸口有一明显伤口，血虽已经自然止住，可他失血过多如今已经昏迷，必需灵药吊命，还好我身上带着一颗爹爹给我的保命丸，不然今天这男子必定是死路一条。
　　我从怀中掏出保命丸交给欢颜，对她说：“爹爹告诉我这颗保命丸有奇效，这大荒中任何生灵只要还剩一口气，服下它便可起死回生，你快给他喂下，我帮你掰开他的嘴。”
　　说罢，我便用双手将男子的嘴掰开，欢颜用她的尖喙叼着药丸喂男子服下。
　　“好了，你不用担心了，他既已吃下保命丸，那就必定不会死，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我说着，把手平放在欢颜两爪前，示意让她站在我手掌心讲话，可她却径直向我身前走去，边走边说：“灌灌鸟族先祖传下一族规，我族法术低微，化人形是十分奢侈之事，所以族中女子若是想要以人形生活，则必须选一婚配男子在其面前初次显人形，并且永世不得分离、背叛，否则就会被族长刺死。他今日，看到了……”
　　灌灌鸟族竟有如此愚昧族规，可刚欢颜说那人今日看到？
　　“你不是还不能化形吗？”我问她。
　　只见欢颜挺起胸脯，展开双翅，她在我眼前竟逐渐变成一个身穿灰白羽衣的人族女孩模样！
　　“我如今已经能化人形……”她站直了身体对我说，“今日我发现自己好像已然能化成人形，于是来到这荒弃之地想看看自己的模样，可是没想到在我正满心欢喜欣赏这副身体的时候，他忽然浑身是血从天上坠下将我扑倒在地，然后说了一句’救我’，便昏死过去。他不仅看到我初颜，还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我本想杀了他，可却下不了手。是我自己不守族规轻易化形，又怎么能怪他……既然冥冥之中注定让我遇见他，那我此生只好认他为夫，待他醒来后，他若不愿，那我便亲手杀了他，然后再和他一同死去。”
　　我和欢颜从小嬉闹到大，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的模样，我虽然对她和她的族规有千般疑惑万般不解，但作为她最好的姐妹，我选择尊重她的决定，正如她平日里对待我一样。
　　听完她这一番自述，我不知道该用何言语才能安抚她的心灵，于是起身走向她、紧紧拥抱她。
　　“汐沐……”她好像有什么感谢又或是歉疚的话要对我说。
　　“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们是这大荒中最最最好的姐妹不是吗？”我抱着这副陌生的身体，怀中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温度，“哭吧，想哭就哭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欢颜的哭声，一阵湿热在我肩上蔓延开来，我轻拍她颤抖的后背，像娘亲安抚我那样。
　　后来她哭累了，我们便躺在一起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翌日，日头刚要爬上树梢，我被那男子的咳嗽声从梦中惊醒，欢颜也迅速爬起去看他的伤势。
　　“你感觉如何？”欢颜先开了口。
　　“谢谢你。”那男子说。
　　“你应该谢谢她，若不是汐沐爹爹研制的保命丸，你如今已经命丧黄泉了。”欢颜向那男子指了指我。
　　“谢谢汐沐姑娘，”他虽已清醒却还是十分虚弱，“姑娘，你芳名何许？”那男子向我道谢后，转过头问欢颜。
　　“我叫欢颜，兽族灌灌鸟，你是何许人？为何会从天而降且受如此重的伤？”欢颜问道。
　　“我叫渊，和你同为鸟族，年幼时便拜入昆仑神山麾下，今大荒有难，我受昆仑帝之命来此地讨伐妖兽大风，无奈灵力低微不敌那妖兽，竟被一剑刺穿胸膛差点丢了性命。”
　　此人虽为神族兵役，其出身为兽族，所以做欢颜夫婿也是可以的。既然欠下我救命之恩，将来又要娶走我最好的姐妹，那还不趁此机会狠狠敲他一笔，我走到他身边对他说：“神族喜炼药，你既然是神族之兵，且用了我唯一的保命丸，日后回到神族记得多拿些神药回报于我，还有神族的那些稀奇玩意儿，多带些来。”
　　“汐沐姑娘赠药之恩我定不会忘，可若我为小人，即使今日许你承诺，日后也不一定就会实现，”说着，他伸出手变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渊有一神丹，兽族食之可增强百倍法术，不如现在就回报于你，汐沐姑娘想要的剩余物件儿，今后渊必定为你寻来。”说罢，他抬起手将小木盒递予我。
　　“欢颜，反正今后你要嫁与他，自然是吃不尽的神药，这颗就归我喽，我可不客气啦。”我接下小木盒，打开看见一枚金色药丸躺在其中。果然是神族之药，连外观都比爹爹炼制的药更精美。我取出药丸，当即服下，一颗入喉，涩涩凉凉的，就像摘了一颗冬日里结了冰的文茎树果，放在嘴里咀嚼，冰晶和果汁在口中爆开，那种清凉舒爽感直冲灵魂。
　　我只顾神药带来的愉悦感，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渊和欢颜因为我刚才的话语愣在原地，相顾无言。
　　“嫁与我？”渊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欢颜，平日里见你大大咧咧，现在怎么还害羞起来了，快点告诉他。”我笑着督促她。
　　“我，我……等我成年，你娶我可好？”欢颜看着渊说道，脸颊已经红的像火。
　　“你不介意我身份低微？不介意我年长你许多？”渊看着欢颜，眼中似是有泪，又似是朝阳透过洞口的藤蔓映在他眼中反出的光亮。
　　“我灌灌鸟族有千年族规，第一眼见到族中女子人形初颜的男子必成夫婿，否则处死，昨日我本想将你杀死，可又想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我今生是命定的夫妻，我既已选中你必然不会背弃。”
　　渊听了欢颜的一番话沉默片刻后说道：“如今我重伤不能自理，还需麻烦姑娘照顾一段时间，待我伤好后，定陪姑娘去族中定下婚约。”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心中甚是欣慰。天色将明，我也是时候回家了。
　　不忍打扰他们的温馨时刻，我准备悄悄离开。转身刚要走，渊叫住我说：“汐沐姑娘，欢颜姑娘，我在这里的事情还请二位保密，讨伐妖兽大风之时，是我一人追她至此处天空，随即受伤坠落，此时军中不见我，必然以为我与大风勾结放她逃跑，所以待我伤好后自主回到昆仑山，向昆仑帝解释清楚后再来求娶欢颜姑娘，报恩于汐沐姑娘。”
　　渊果然年长于我们，对处事之道也比我们精通。
　　“不就是保守一个秘密嘛，你在此好好养伤，我回家后就对爹娘说昨夜与欢颜在山头观赏飞星即可，我先行一步了，欢颜你在这里陪他一会儿也快回家，不然你哥哥若着急寻你，寻到此处可不好。”
　　我向欢颜挥了挥手，欢颜对我羞涩一笑，目送我离开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