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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回首 ...

  •   所谓的“不堪回首”,其实就是两种生活境遇的落差,阿哲再一次省略掉了轩子过往的情事。他特别强调那块高大上的墓碑,就知道轩子爷爷绝非一般人物。
      “你觉得那栋房子怎样?”
      “什么房子?”吴昊熙不解,“谁家的房子?”
      阿哲起身走向窗边:“你好好想想——”
      “那房子是雨轩家的?”
      吴昊熙如梦初醒,那栋颇具艺术感的老房子仿佛耸立在他跟前。
      “行啦,别雨轩雨轩的,整的你们很熟一样。她家以前很阔的。”
      “懂了,”吴昊熙说,“房子是建得不错,有品味,中式风格,就是老了点,说真的比你家强——至少一百倍,哈哈!”
      “行啦,你就爱屋及乌吧!”
      吴昊熙说的很对:整栋楼上下两层半,虽然每层不到一百平,但其外观足见是由一名专业的设计师——即使谈不上呕心沥血,至少也是煞费苦心建起来的,跟南朝乡其他平平整整的毫无特点的两层小楼截然不同。
      “阿嬷说过燕子姨是有品位的女人,”阿哲说。
      品位,懂吗?
      中国农民,同样不缺品味和情趣。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燕子西施开始喝酒,不久便酗酒成性,而且超级好赌。三九、十三点、□□、十分彩,燕子老板娘可谓样样精通,有输有赢,似乎赢的比输的还多。
      “堕落啦,女人一旦堕落就万劫不复了。”
      “等等,”吴昊熙举手让阿哲停下来,“为什么强调女人,男人堕落就能安全着陆?还有你不要动不动就说别人堕落,整得自己好高尚——”
      “你闭嘴不行吗,还要不要我说?”
      阿哲继续他讲的故事:燕子从广西卖到南朝乡的第一天,就给轩子爸爸买下当了老婆。那个岁月,轩子家在南朝可不是一般的有钱有势。比如,她家那栋房子是在九十年代初期建起来的,花了六万多呢。
      “‘万元户’,听说过吧?”阿哲一惊一乍的,“一栋房子就花了六七万,那是什么概念?”
      “这……”
      吴昊熙还在苦苦思索答案,老大哥已然一锤定音:“超级大富豪,有权有势那种,知道吗?”
      轩子爷爷是在那个岁月里靠造反起家的,不久就当上了什么革委会的头头。奇怪的是,轩子爷爷真的很厉害,历任三朝不倒,改开后又当上了村支书还有乡长,他儿子也就是轩子爸爸同样是村委里的核心人物,反正整个南朝乡的财政土地大权都捏在他们父子俩的手里。
      村民要买地啦要建多高的房子啦,统统得去他们家找这对父子点头同意。比如,现在他们住的这栋房子,就是阿哲爸爸贿赂轩子爷爷父子俩五百块换来的,建起来花了还不到五千块呢。
      “他们老大人死活不肯承认这就是贿赂,”阿哲说,“人情世故嘛。”
      “后来呢?”
      吴昊熙心底有点冰凉,不敢往下深想……
      后来,轩子爸卷款潜逃了。
      那年乡里搞什么标会,轩子和克新两家的男人挨家挨户搞集资——克新爸爸当年也是乡里的干部,跟轩子家打得火热。轩子爸爸忽悠了克新爸爸,然后他们两人又忽悠很多村民出钱,总之那绝对是个巨额数字!
      除了像阿哲爸爸这样出去闯荡的没在村里,其余的南朝人几乎全部中招。克新他爸最惨,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所有积蓄同样被轩子爸爸一掏而空,可村民不管这些,只管找现存的要钱。
      克新家凡是值钱的,通通被拆走抢走了,门,窗,木板床,甚至破草席、缺角的瓷碗盆子,他们喊的“应拿尽拿,绝对不客气”。
      “雨轩爸呢?”吴昊熙怯怯地问道,“没抓到他?”
      “跑了呗!”阿哲说,“一跑百了,抛妻弃子。还好她爷爷事发前两个月死的,风光大葬了一把!燕子姨也只能想着卖掉几间房子抵债,就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地契,等到突然出现几个陌生人,才明白过来房子早就被轩子她爸卖掉了。”
      “燕子面馆也是她家的?”
      “面馆是租的。”阿哲说,“还好给他们留下一栋最好的房子,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哼!”吴昊熙气不打一处来,“仁至义尽?你用错词啦,老大!”
      “行,我错了还不行?”阿哲赶忙接着往下说,“那栋房子毕竟耗尽燕子姨很多心血,留着也算臭男人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未泯吧。最惨的还不是孤儿寡母,打砸完轩子家,再去□□克新家,克新他爸活活气死的……”
      “都是命……”阿嬷走了进来,边说边叹着气,“当年,慧君那孩子是我埋到土里去的,半张白布,真是罪过。”
      阿哲和吴昊熙面面相觑!
      “克新还有个妹妹,”阿嬷哀声说,“那天慧君生产,他们跑到屋里抢东西,慧君身底下半张草席他们都抢着骂,接生婆跑了,死活不肯回去给慧君接生。等我们赶到她家,孩子已经出来了,一个小女孩,没活过两个钟头。两天后,阿忠也死了。作孽啊……”
      “阿忠叔就是克新他爸,”阿哲解释说,“阿嬷从来没说起过——克新有妹妹?”
      “能说吗?慧君和燕子很坚强,总算熬过去了。只是慧君落下一身子的病,燕子现在也是……求菩萨保佑……”
      阿嬷双手合十,念起了佛经。
      “我爸曾经在深圳碰见他——”
      “谁?”吴昊熙瞪大眼睛,“雨轩爸爸?”
      阿哲点点头,悄声说:“他开一辆丰田皇冠,十几年前的事了。”
      “你爸没抓住他?”
      “他看我爸跟他招手呢,直接钻车里跑了,不然也不知道那辆皇冠是他的……”
      “噢……”
      吴昊熙恍恍惚惚躺在沙发上,想象着雨轩和克新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两家的孩子会遭受到怎样的冷言冷语甚至受骂挨打,现在总算明白吴克新为什么老是一副苦海仇深的模样。
      当目睹正在生产的母亲蜷缩在床上任人百般羞辱,作为儿子的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呆呆站在一旁,绝望地怒视眼前一幕幕怪诞可怖的场景,这样的人生一路走来,还笑得出来吗?
      人生的旅途上,那男孩从来不见欢声笑语,唯有愤世嫉俗的阴魂如影相随。谢天谢地,吴昊熙十指合一祈祷起来,庆幸雨轩并没有跟克新一样令人感到害怕,相反她全身上下满是笑容和活力,犹如沐浴着春天生机盎然的朝气,又似夏日激情澎湃,洋溢着无限生命力!
      可她爸爸——
      吴昊熙不觉叫了一声:“该死的,可恶!”
      阿哲点点头说:“我也觉得确实该死。”
      “我从未见过这样无耻的男人,”吴昊熙毅然决然地说,“要不要跟我出去?”
      “你们尽管出去,好好帮帮轩子。”阿嬷提醒说,“记得拿钥匙。”
      “阿嬷不要闩门喔。”吴昊熙笑嘻嘻说。
      记起上次他们喊破了喉咙,才叫醒阿嬷,为此三更半夜惊动了左邻右舍,想想都觉得搞笑生趣。吴昊熙心乱如麻,三步并作两步,直奔燕子面馆,阿哲紧追不舍,上气不接下气的,最后干脆小跑起来。
      *****
      燕子面馆的小灯笼璀璨耀眼,原来它的周围同时亮起了四把白炽灯。抬头一瞥必定眼花缭乱,突感不适,临近面馆门口时阿哲故意仰头张望,眼泪立马飙了出来。
      “阿哲哥,吃什么?”轩子冷冷看了眼他身后的吴昊熙,转眼笑着跟阿哲说。
      “你吃什么?”。
      “你吃什么就什么。”
      死耗子故作镇定,不忘偷瞥轩子一眼,对方满脸完全无视自己存在的模样,吴昊熙心里不由疙瘩一下。阿哲叫了两份五元的汤粉。
      “阿哲哥,等下……”
      “没事,你慢慢来。”
      看着煮好的一碗汤粉放在煤气炉旁,吴昊熙即刻两手攥起来,不料那瓷碗的热度烫得他憋红了脸,可谓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做到底了。
      他憋足了气,支支吾吾说:“哪,哪一桌?”
      阿哲甚是惊愕,轩子只觉得搞笑,这个人还真有趣,忙不迭指着前方说:“第二桌。”
      死耗子立马往她指明的方向疾步走去。阿哲笑了,轩子也笑了。当吴昊熙回眸一望时,轩子那浅浅的笑窝还是带着点不是冷冷而是淡淡的嘲讽,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烫死了!”
      放下瓷碗时,他弯腰轻声叫起来,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阿哲用托盘,轻而易举地把两碗汤粉放到他跟前的桌子上:“手没事吧?要像我这样拿,知道吗?”
      “燕子姨呢?怎么就雨轩一个人?”
      瞅见后门口一大堆客人刚用过的,还没有洗涮干净的碗筷,吴昊熙不禁眉头紧蹙,心里很是酸楚。
      “肯定在家等开奖啦,”阿哲拉起他的手臂,看了下手表,“手没事吧?这么红?喔,没事就好。现在十点多,□□早开了,燕子姨输了吧……”
      “自己输钱,还不帮忙干活,这么理直气壮?”
      “谁叫她是母亲呢?这是作为母亲至高无上的特权——”
      “切……”
      “不过,就算燕子姨赢钱,她也不会干活,就知道跟一帮男人瞎胡扯。”
      “难道雨轩一个人全包了?——她一个人干得完吗?!”
      吴昊熙的叫嚷声引得邻座转头相向,连轩子也踮起脚尖朝他们望来。
      “小点声!”
      “难以想象!”
      吴昊熙重重叹了一口气,这燕子西施还真是的,跟什么都不让他做的老妈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过,克新今晚怎么没来,”阿哲想了想,恍然大悟的,“他应该也很久没来了吧……”
      “你老是不过不过什么,他为什么要来?”
      “他为什么不能来!”阿哲扬起嘴角,“以前我和克新都来帮忙的,只要雨生哥没在,我们都会来——不用这么吃惊,你机会来了,现在没人跟你抢。”
      瞅着死耗子一惊一乍的,阿哲不觉又笑了起来:“赶紧吃,吃完干活。”
      老大哥告诉死耗子,克新同学很小时候起,就一直在充当雨轩哥哥的角色,甚至比雨轩的亲哥哥吴雨生还要好和称职。克新什么活都干,不管别人怎样的风言风语,轩子如何拒他于千里之外,他从来没有半点怨言,任劳任怨到了连燕子姨都对他客气三分。
      轩子哥哥就有点可怕了,不近人情到了顶点,已经发疯差不多两年了吧。他原本成绩很好的,和丁子哥极有可能成为南朝乡历史上第一个中山大学的学子甚至是北大清华的——
      这可是全乡人的骄傲,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骄傲!
      “你不知道,”阿哲说,“像流星那样,从天堂到地狱,也就那么短短几秒,何止意难平,简直的……不过,不过——”
      “又‘不过’什么?有屁快放!”
      吴昊熙等不及老大哥的“不过”,盯着门口横七竖八、沾满残渣的碗筷十分扎眼,刺入人心,自己心急如焚。
      轩子手中握着一把铁锅柄,寸步不离煤气炉,时不时抬头往四处张望,似乎在期盼救星前来相助,时不时又皱起眉头盯着那一堆碗筷愣愣发愁。
      吴昊熙知道,她需要帮忙,虽然他的手有些发疼,但他必须义无反顾为她牺牲一切。他拿起还没吃完的汤粉,来到堆满残渣剩菜的垃圾桶旁,决定大显身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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