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子的青春时代》谦谦者华

16、16 拥抱

　　郭天佳一直埋在被窝里不肯出来。
　　无论轩子怎么劝，她就是连头也不肯探出来一下。轩子越坐越慌，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比潘金莲跟西门庆偷情后还要心虚，就是那种奸夫□□刚下床就听见敲门声的感觉。
　　轩子不敢往下想，决定来个直接的：“再不起来吃早餐，我就出去找吴昊熙，当面问个明白！”
　　郭天佳眼珠儿动了一下，依旧不肯探出头来。找他问什么？要弄明白什么？郭天佳伤痕累累的心，被撒了盐那样难受，忍不住抽噎起来。
　　轩子一闻她的声音，便凑到她耳边，悉心说：“先起来吃早餐，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饭，你还当我是——好姐妹的话，现在就起来，啊？”
　　姐妹？好姐妹？
　　真够恶心，惺惺作态——
　　打住，郭天佳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过分了：
　　吴雨轩虽然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但绝不是一个轻浮造作和道德低下的人，她怎么会想到“惺惺作态”这个词呢？所有问题并不出在雨轩同学的身上，从某个方面看，雨轩同学也是这场风波的受害者之一。
　　太可怕了，难道真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竟是非不分，堕落到如此地步？
　　她不由得喊了一句：“该死的爱情！”
　　轩子听到“爱情”两字，不觉愁眉紧蹙，感到甚是搞笑。隔着被子，她伸手轻轻拉了天佳几下，对方就是无动于衷。她叹了一声，从床沿边站立起来。
　　“行，现在我就去找吴昊熙，血债血还！”
　　话音刚落，轩子迅疾跑向门口，郭天佳顿时慌了神，一跃而起，快速跳下铁床，狠狠拉住了正往门口跑去的轩子。
　　“你终于起来了，”轩子转身面对着她，边说边擦去天佳眼角的泪痕。
　　但是，郭天佳充满敌意的眼神让她在心底里重重打了个寒颤。她内心感受到的是冰凉和不解，这也是人之常情：这种时候不讨厌反而还喜欢他，才叫反常和别有用心。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轩子说，“我们是仇人吗？”
　　郭天佳不敢正视轩子犀利的眼光，缓缓转过身去，泪水哗啦啦流淌下来。
　　“吴昊熙拒绝了你，还跟你说了什么？”轩子提起胆子，决定一条道走到黑，“跟我有关，是吧？美人鱼，南朝村的美人鱼……”
　　她想到这个问题时——难道跟我有关吗，就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她在心底里责问自己，为什么要挑明这个令人绝望的问题？
　　非常不可思议，又在情理之中——
　　她，吴雨轩才是整个事件的中心。
　　她感到害怕，不敢往下深想，陡然间她总算明白过来，吴雨轩并不愿意失去郭天佳这个好姐妹。仅有的，唯一的，闺蜜也好，知己也罢，她害怕失去她——没了天佳，轩子就是彻底的孤家寡人了，好比一个空守闺房三十年的寡妇。
　　可此时此景，她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调解两人之间的纠葛。她一度鼓起勇气，想说些激励此类的安慰话，就是开不了口，想着直接摊牌吧，快刀斩乱麻的，把自己卷进去，似乎又没有那个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看着天佳总是低头看地，恍恍惚惚的——每次心情不好时，她总是这样低下头，不停地摇晃着身子，跟阿哲哥还真有点像——
　　临到最末，轩子竟哭了，控制不住的，泪花跟着冰冷纷乱的心绪一泻而下。
　　“行，”她泪眼也不擦，带着怪怪的哭腔说，“我先去教室。”
　　轩子刚要转身，郭天佳抬起头来，两步向前，紧紧搂住了她。
　　“他说喜欢你喜欢你，吴昊熙喜欢你……”
　　吴雨轩面无血色，全身变得僵硬，就像铁柱一样麻木。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虽说心里有些许准备，但郭天佳的回答还是那样的让人惊心动魄，她完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这场难得的友情即将收场，轩子重新回归到孤零零一个人。她意识到接下来，自己将要被充满机心械肠同时又穷极无聊的日子百般纠缠，不得脱身，进而坠入无底深渊，世界末日近在咫尺。
　　其实，郭天佳同样痛心疾首。她不想伤害雨轩，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跟雨轩毫无关系，可是她就像一条歇斯底里的疯狗控制不住理智和情感，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敌意和怨恨。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
　　“我就是一条疯狗，”她抽泣着说，“不用理我，我就是一条疯狗。”
　　“那我又是什么呢？”轩子说，“是狼是狐狸，恶毒，狡猾，心口不一，忘恩负义。”
　　郭天佳摇摇头，自己真没这个意思，吴雨轩要是一只狐狸精，那她会更好受些——不，她根本就用不着为此动气和哭泣了。
　　“我……”
　　轩子想说出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喜欢上吴昊熙、绝不跟他交往这类的誓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特别的幼稚，相当别扭和做作，很快她就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
　　从小到大，燕子便不断教育子女们不要轻易向别人做出承诺，誓言或者说发毒誓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愚蠢行为罢了，对别人也只是一种糊弄人的低劣骗术，毫无用处，而且胡乱做出承诺或誓言的人最终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虽然燕子老板娘常常自食其言，但这的的确确是至理名言。
　　“万事皆有可能，我的人生不就如此吗？”
　　是，轩子妈妈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的人生充满无常和宿命。
　　而作为她的女儿，轩子不能重蹈母亲的覆辙，你每跨出一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需时时谨慎小心，以免遗恨终身。
　　现在她只能说声“对不起”，一句廉价甚至让人恶心的“对不起”。
　　“我……对不起……”
　　“对不起的是我，我完全没有资格怪你，也没有资格怨你。”
　　郭天佳说得很快很快，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她心底里准备了好长好长时间，颇有历史岁月，就等这一刻开口喊出来。
　　轩子挣开出来，转过身向着她说：“对不起，可能你觉得我很可恶，我还是要跟你说，继续——当我是朋友，好吗？”
　　郭天佳点点头，道了声“好姐妹”：“不是朋友，是姐妹，好姐妹。”
　　“但愿我们永远是……”
　　轩子哑口了，既是难为情，也是不自信，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是，永远都是好姐妹……”
　　郭天佳的应允不算勉强。她面无表情、眼光呆滞，轩子并没有回避她那略带不屑的眼神，两人带着勇气彼此看着对方：
　　彼此说出来的都是真心话，这点无可非议，真真实实的。
　　也许，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往后两人中间将隔着一层薄薄的膜，即使透过这层薄薄的膜能够认清彼此，那也不过是高深莫测的表象而已。
　　心有灵犀的岁月已成如烟往事，她们注定永远猜不懂各自的内心，就如冰雕那样，没有搏动的心肝，没有流淌的血液，看见得的唯有透明清净的外表而已。
　　轩子跟自己说，没关系，这个结局已算美满。
　　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学费。郭天佳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虽然父亲坐过牢，但还是很有钱那种。跟老同学借个几百甚至几千，大概率不成问题，倘若她够狠，抛开家庭的一切，她还是能一直读到大学的。
　　郭天佳同学，将成为她最大的唯一的合法财主。
　　吴雨轩本身就是一个满是私欲的坏女人，一向如此。如果天佳不帮助圆梦，她还可以把那只死耗子钓上钩。世事难料，老妈常说的“万事皆有可能”，不就这样吗？
　　想到此，轩子不禁苦笑起来，可怜的天佳以为她受到了刺激，心中有愧，于是捧起她两只手，揉了揉，突然摊开两掌，两人拥抱在一起。
　　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尴尬，但轩子不以为然，宿命般的无奈——
　　现在天佳也深受无奈的折腾。轩子强打起气力，撅起嘴角，勉强一笑，情之所至时，她不由自主地用力搂紧了天佳，同时热切期盼有人冲进来打破这令人难以忍受的缄默……
　　*****
　　“你们在干嘛，还不去上课！”
　　一个响亮的叫喊声终结了宿舍里的窒息气氛，相拥而抱的两个女生如释重负，像溺水的少女被拉上了岸边。
　　谢小娜带着莫名其妙的神情说道：“你们还有工夫闲聊？老师让我来的，赶紧上课去，鬼知道你们在搞什么。”
　　“先把早餐吃了，”轩子摸了一下饭盒，对着天佳说，“还是热的。”
　　“什么？还要吃粥？”
　　“你去跟老师说，吃完粥我们就去教室。”
　　“反正已经迟到了。”
　　郭天佳不慌不忙吃起早餐，虽说这白粥看着令人非常的不痛快。
　　“真服了，你俩没什么事吧？”谢小娜问道。
　　“没事了。”轩子说，“你先去上课吧，麻烦你了。”
　　“我走了。待会我还要去跟一个人报道呢——”
　　说完，谢小娜调皮地哼着小曲飞奔出去。
　　轩子咬紧牙关，偷偷瞥了一眼天佳，谢小娜口中的这个人应该就是那只死耗子吧？
　　“她今天心情不错，”天佳边吃边说，“难得。”
　　“也是，不像以前老是一张苦瓜脸……”
　　“难得，真难得……”
　　天佳苦笑起来，真不是一般的吓人，差点叫轩子倒吸一口气。
　　“我们还是好姐妹……”
　　看着天佳那怪异的眼神，轩子似乎是想再确认一下，轻声自语着，不料被她听到了。
　　“那当然，吴昊熙顶个球！”
　　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即使彼此的笑容有些尴尬或说是矫揉做作，不过她们十分确信这笑容中更多的是真诚和纯净的东西。
　　她们肩并肩走在路上，似乎都在刻意保持应有的距离，不再像往常那般天真无邪粘在一起。半路上，轩子言简意赅，把自己老家有关情况都说了，包括跟阿哲的关系，还有“轩子”的由来。
　　一开始，郭天佳表现得相当吃惊，等轩子讲完，又恢复到死气沉沉的面无表情。当她们往教室快步走去时，两只麻雀在她们上空的不远处展翅飞翔，一展歌喉似的啼个不停。
　　“我唱的肯定比它们好听。”说完，郭天佳哼起歌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恨都还在心里……”
　　轩子跟着哼唱起来，今天她终于领悟到这首歌曲的别样意涵：
　　当爱已成为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