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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春光如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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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城游终于在来年成行。
春末夏初,花香氤氲。
大概因为游客纷至,虽是周末,B城的地铁车厢却并不冷清,这与有些悠闲散漫的J城截然不同。徐曼就等在地铁口,她打算带姜星晨先逛逛校园,吃吃食堂,然后再开始探索B城。
百闻不如一见,这所全国顶尖学府除却几栋新建的教学楼和图书馆外,大部分建筑都古朴大气,很有些历经数载浸染书香的韵味。
碧空下,楼栋间,巧妙地嵌着一面人工湖,清风阵阵,开朗疏阔,柳枝从倾斜的树干齐齐垂下,轻扫湖面,沿岸设长条木椅数张,面湖远眺是一个湖心小岛,由一座石桥连接陆地。
也不知是因为初夏舒然的微风,或是蓝天白云绿树红花的渲染,或是学子三三两两悠闲漫步的闲逸景象,姜星晨感到无比惬意,心想若是能在这湖边待上半天,哪怕什么都不干,也是一种享受。徐曼看出她的心思,有些窃喜,跟姜星晨说道,“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湖边的小茶厅坐坐?”
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与小岛石桥相对而立的一座水榭,“茶,咖啡和饮料都不错,蛋糕也蛮好吃。”说着眯缝着眼睛对姜星晨笑道,“怎么样?”
“OK!”
坐在临窗小桌旁,面前是正在玻璃茶壶热水中徐徐绽开的被制成花朵形状的茶,五彩斑斓,像是从五月春光中挑挑拣拣各放一束冲泡成茶,掺入一勺蜂蜜,温润馨香,令人心生舒旷,难怪古人好寄情山水,即使在这人造美景中,也令人不免为大自然的魔力收服,哪怕只是一抹阳光,一缕轻风,一丝氤氲空气中属于一个季节、一个地方特有的香味!风掠过湖面,从大敞的窗口涌进来,搅起一片细碎春光。
音响悠悠传来张国荣的《玻璃之情》:
一生人不只一伴侣
你会记得我是谁
犹如偶尔想起过气玩具
我抱住过哪怕失去
早想到玻璃很易碎
连歌曲的忧伤似乎都被这湖光春色调和得淡了一些。姜星晨竟无意如初来乍到的游客一般,制定紧密行程去探索游览这座久闻大名的城市,只想这样悠哉坐一下午。
“这么喜欢这儿?”徐曼给她续上一杯茶,笑问道。
“是啊,你经常来?”
“第一次。”
“咦?”
“之前没想过要来,特意从宿舍或教学楼绕过来也有点儿远。没想到还不错!”
“感谢我不?”
“感谢感谢!太谢谢了!”
姜星晨被徐曼点头作揖的滑稽样子逗笑。
“你有比较想去的地方吗?你明天晚上就要回去,时间不多诶。一会儿晚点希贞和她男朋友来接我们,去古镇,我们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想去哪儿?”
“你在B城有最喜欢去的地方不?我们就去那儿。”
“自习室。”
“???”
“哈哈哈,倒是有一个。有一个公园我常去,不过基本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去,离这儿两站地铁,公园很小,人也很少。想去吗?”
“好啊。”
“那我们坐一会儿就出发?”
“甚好。”公园很小,人很少,正合姜星晨的心意。另外她也不禁好奇,徐曼这个社交达人喜欢独自去的公园,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
答案在她看到几只小猫在丁香树下悠闲小憩的模样时揭晓。
说是公园,其实更像是对外开放的私家花园。
两扇木门大敞四开供游人自由出入,园内面积不大,虽地处北方,但更似江南私家园林的小巧雅致,设计精妙,意趣横生。
盛夏未至,园中却已是绿意葱葱,花香浓郁,再往里走才发现这香气来自丁香花。
绕过假山锦鲤池是一间大屋,大概是会客室,但此时大门紧闭,并挂着“游客止步”提示标语,往左约十步可见屋子侧面高墙,侧门通过一道走廊与对屋相连,两墙相对,沿墙并排各种着五棵巨大的丁香树,白色的花串开得热闹非凡,香气馥郁令人有些晕眩。
此处自然也是“游客止步”,与走廊平行沿大门处围着一道铁栅栏,有些违和,但看栅栏上的标语便恍然大悟:“请勿逗猫或投喂。”“嘘!小猫在睡觉,请勿打扰。”
姜星晨会心一笑。原来这是猫儿的地盘,徐曼是来同小猫交朋友来了。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来这儿了,还喜欢一个人来。”
“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现在也欢迎你来!”徐曼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希贞的未接电话,她对姜星晨摆了摆手机说,“我去给希贞回个电话。”
姜星晨点点头,目送徐曼走进竹林小径,又回头看看栏杆背后的水池里个头肥硕的锦鲤成群结队地游来晃去,“可惜没带点吃的过来。
”姜星晨正想着要是能带点吃的来喂喂这些看起来闲得有些发慌的鱼也好,转头看见徐曼手里拿着两瓶水向她走来。
徐曼拧开一瓶递给姜星晨,“希贞说她和她男朋友一会儿直接过来这里和我们会合,然后一起去古镇,她男朋友开车。”
“好啊,不过话说回来,希贞是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也是韩国人?”
“对,今年元旦的时候,也是我们学校的,你知道他们留学生喜欢抱团玩儿,新生跟着前辈一起聚餐喝酒几次基本上就都互相认识了,他俩就是喝酒时认识的,希贞说她喜欢他喝酒的样子,酒品好。哈哈哈。”
姜星晨笑笑,确实会像希贞喜欢一个人的理由。
“听说他爸爸是军人,将军。很有意思的是,他还在网上写小说,写的魔啊兽啊打打杀杀的,很受欢迎,不过我也看不懂。他靠自己写小说的收入买了一台车呢,励志不?”
“Bravo!!!厉害,很厉害!”姜星晨一边鼓掌一边啧啧感叹。
“好啦好啦,你一会儿当面夸啊!我们再逛逛?”
“嗯!”
这个地方越待越让人觉得幽静惬意,心生喜爱。一面高墙隔开两个世界:墙外车水马龙喧嚣杂芜,内里生机盎然而又静谧幽然。
园子的确不大,不多一会儿就都逛遍了,回到水池边的石桌旁坐下,这时一直在假山熟睡的橘猫抬起头慵懒地看看两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展伸展四肢,翻个身肚皮朝上又继续睡去。
“记得小时候回老家你就喜欢招猫逗狗,现在还是这么喜欢。这些年自己养过没?”
徐曼在圆石桌上转矿泉水瓶子玩,摇摇头,“没有。爸妈忙,我一直读寄宿学校,没机会。但高中寒暑假有去救助站做义工,那些小家伙……哎,真的是可爱,又好可怜。”
姜星晨小时候家里曾短暂养过一只狮子狗,是妈妈同事家的小狗过来寄养的。朝夕相处半个月后,妈妈把小狗送回去时,姜星晨也哭闹过一场,还记得那只小狗叫“妞妞”,通身雪白,总吐着粉红的舌头冲人笑,动不动就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让人挠肚皮,若你没会意行动不及时,它还闹别扭,叼着它的布小熊去窝里蜷成一团,样子十分惹人怜。
在妈妈许诺等妞妞生崽了就抱养一只后,姜星晨总算平静下来。可惜不久之后妞妞外出受到惊吓挣脱了牵引绳,被疾驶而过的汽车撞倒,去了汪星。
姜星晨听闻自是伤心了好一阵。但是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不论是妞妞的去世,还是想要养一只小狗的强烈渴望,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渐渐淡忘了。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姜星晨对狗的喜欢一直大过猫。
徐曼却相反,“看着那些小家伙的眼睛,它们有的受过伤,有的生过病,有的被抛弃过,但是不管经历过什么,总觉得它们的眼神永远那么清澈、干净。”
徐曼说着看向假山上依然在睡觉的橘猫,“特别是猫。以前喜欢猫,很大原因是觉得猫很漂亮,后来接触的猫咪多了,发现它们的性格也极有魅力。”
“哦?”
“你看它们好像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却相当机敏,充满警惕,上一秒是个瞌睡虫,下一秒马上就能是个战士。
还有啊,不管什么环境,只要条件允许,它们永远保持干净优雅。
虽然总是对人爱答不理,但它们心思敏感细腻,感情真挚,却又随时可以抽身离开,毫无留恋,不屑纠缠。它可以爱你,但前提是当它感觉到你爱它。”
看着徐曼认真的模样,似乎在看着那只依然在熟睡的橘猫,但神思好像早已飘到某个不具名的地方。
姜星晨没有搭话,只是托腮看着徐曼,等她继续讲下去。
徐曼却转过头来,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姜星晨,“诶,有人跟你说过,你就像一只猫吗?”
她似乎在开玩笑,但姜星晨分明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认真。
时间近晚,光线已开始黯淡,本就不多的游人渐渐散尽,除了池子里的胖鱼偶尔带起的阵阵水花,园子里阒寂无声,微风夹杂一丝凉意,水池旁的夜灯骤然亮起。
她一说起猫来,眼神光彩熠熠又充满温柔的模样,实在可爱。微卷的长发越过肩膀,淌在桌面。
有片花瓣。
姜星晨抬起手准备帮她把那片花瓣摘下来,她也只是像刚才一样看着她,既没靠近,也未闪躲。
“没人说过。你是第一个。”姜星晨这样想着,还没来得及回答。
不远处传来希贞的声音:“徐曼!星晨!”
俩人回头,希贞高兴地挥着手,旁边站着的,应该就是那位男朋友了。中等偏高的个子,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印象中那几年好像周围所有熟识的同学都有一副黑框眼镜。
等两人走近,希贞和姜星晨热情拥抱后开始相互介绍,看起来徐曼已经和正勋很熟了,这个男孩初看有些拘谨,几句话后却发现他性格大方,健谈又周到。姜星晨心想,果然人与人之间磁场神秘无解却又有迹可循,“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情,即使不明说,也是会通过氛围表现出来的。希贞和正勋,他们都处在对对方的喜爱所形成的舒适氛围中。
古镇不远,三十分钟车程就到了镇外的停车场,因为汽车禁止驶入,他们停好车后背包步行去民宿,好在距离不远,一条小河流经山谷,将密密匝匝的村落建筑群一分为二,分布在河谷两边,由座座小桥相连,有石桥有木桥,但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个簇新的人工古镇。只是越往里走那些带着更多岁月痕迹的石砌墙面和台阶可以一瞥这村子的本来面目。地面由不规则形状的石块铺就,沿河的路灯洒着暖黄的光,和着五月的微风,给这个石筑的小世界带来融融暖意。
这个地方也是希贞他们从前辈那里听来的,虽然都是第一次来,但这对小情侣似乎提前做了不少功课,订好了民宿,找好了吃饭的地方,制定了明日的游览计划,甚至找好了晚饭后喝酒的地方。
晚饭后他们来到河流拐弯处的一家酒吧,姜星晨跟着他们轻车熟路上到二楼露台,二楼除却靠里的一部分是室内餐吧区外,临河的一面都留作露天酒吧,人不多不少,安静却并不冷清。
落座后姜星晨徐曼举杯感谢两位周末约会带上她俩,希贞哈哈大笑,“你们说得不对。是‘Double date’!”
因为爸妈太忙,姜星晨这几年一个人去过不少地方,不管到哪里,她除了漫无目的地游走外,也会在遇到一个喜欢的地方时待上大半天,有时带着速写本写写画画,有时看看书,有时候就那么坐着,呷着茶或咖啡,翻翻相机里的照片,偶有友人同行,但大部分时候总是自己一个人。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未免有些孤僻,但在妈妈担心她的安全或者委婉地建议她多跟同学朋友聚聚时,她总是竭力说服妈妈,这样的状态,是她喜欢的,感到舒服的。几次下来,爸妈也就随她去了。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她是幸福而松弛的,说不清为什么,初夏山间怡人的风?不必费心安排行程,有人照料一切的安心感?是酒精带来的微醺?还是,身边的人……一切刚刚好?
“我说星晨,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希贞直白又带些玩笑地问道,“你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应该很多人喜欢你吧。正勋刚刚还说呢,我的朋友都是美女,跟我一样!哈哈哈。”
正在开小差,没有加入聊天的姜星晨突然被这个话头拉了回来。旁边的徐曼侧过身,也笑看着她,看她怎么回答。姜星晨却将话题转开,用下巴指指徐曼,问希贞,“你怎么不问她?依我看追她的男孩肯定不会少。”
“嗯,确实不少,光我知道的就有三个。徐曼吧,长得好看就算了,还个子高身材好,皮肤白,人又开朗可爱,哦对了,家里还有钱!”
“什么鬼?!”徐曼被希贞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又抗议道。
“我问了,她不说。我猜,她多半是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希贞拿起酒杯,却带着有些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徐曼。
姜星晨看向徐曼,徐曼只回看过来一眼,便慌忙去捂希贞的嘴了,因为看来她的话还没讲完,“我又问她喜欢的是谁,是不是数学院那个男生,她说不是,我问谁她都说不是,就是不肯告诉我,唔……”正勋在一旁看热闹,希贞闪躲着徐曼,“然后还有你们学校那个,你们一起去爬山的那个叫什么‘崎‘……他们总联系……啊……唔……”“她也说不是。”“我正想问你呢?你知道不?”希贞终于艰难地说完,徐曼回来座位,拿起根薯条给喂过去,“吃薯条吧你!”
姜星晨看了看徐曼,她似乎没有察觉。这时正勋用韩语跟希贞讲了句什么,希贞却用中文说,“你问徐曼。”正勋无奈笑着看向河对岸,又对姜星晨她们说,“希贞好像喝醉了。”说着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啤酒笑笑摇了摇头,没再讲话。
这个夜晚过得有些微妙,姜星晨心里有些空落落,但一丝希望却像冰啤酒中的气泡般簌簌上升,又瞬间破灭,如此反复。
她该怎么理解这种心情?
大概由于少了夜幕遮蔽,清晨的古镇比昨晚所见的规模更大,一道道小径将人从河畔带入村落深处,越往里走,屋子越旧,岁月愈久,但比起人工巧筑,这种原汁原味由漫长岁月和点滴日常打磨出来的风情更有吸引力。
姜星晨沿着石板小路漫无目的地游走,三三两两的酒吧和旅店还紧闭店门,而不少本地居民已经早早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在同一个地方,能听到鸟声啁啾,公鸡打鸣,还能听到咖啡厅传来的小野丽莎的歌,有一段时间,小野丽莎的歌声似乎是每家咖啡厅不可或缺的存在。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循着咖啡的香味拐过街角,正是一间小小的咖啡屋,整洁明亮,门口挂着米色的布帘,临街的落地玻璃墙上印着CAFE字样,徐曼正坐在吧台前和店员说笑。
姜星晨撩开帘子走进去,店员热情招呼:“早上好,喝点什么吗?”
徐曼一回头满是惊喜,“你起来啦!正准备给你们打包三明治回去呢!”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牛皮纸袋,拍拍身旁的高脚凳,“正好,就在这儿吃吧,还热乎的。喝点儿什么?”
“热美式吧。谢谢。”
“好嘞!”店员随即转身,麻利地从木架上拿出杯子开始忙碌。
“喏,三明治还是热的,也是这位姐姐亲手做的。”徐曼从纸袋中拿出一份递给姜星晨。
听她们聊天才知道,原来这位姐姐就是店主,从B城辞职后搬来这儿租下这间铺面开的咖啡店,店里除了她只有一个钟点工阿姨每天来做卫生,不过一个人经营一家店似乎并不轻松。
“我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和女朋友一起,她在这条路尽头开了一间刺青工作室。”店主姐姐似乎看出来两人的疑问,“店面不大,不过平常都接预约的客人,好多人专门从B城过来找她纹呢。”说着往身后指了指方向。
“好厉害!两位分别开了自己的店!她也是一个人在打理吗?”徐曼不禁叹道。
“之前纹身工作室有个弟弟跟着一起过来了,不过他很快要回老家了,也准备自己开一间,还要不要招人还得看情况咯。她爱睡懒觉,一般下午和晚上干活,这会儿还睡着呢。”店主微微笑道。
果真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只是说起她来就会不自觉微笑。这种喜爱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处处留痕,想到一个人,看见那个人,提起她,心弦便被拨动,发出泠泠之音,掩不住,藏不了。难怪常言道“旁观者清”,这位店主姐姐有意识到她提起自己的恋人时脸上泛起的淡淡红晕和不自觉的亲昵的语气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动的画面,煞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