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海有关》珍珠云

28、十字路口

　　“秦姨来过电话了，她说你关机。”姜星晨终于开始讲话，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好似有种一鼓作气的决心。
　　“……”刚才的恐慌瞬间冲向大脑，徐曼张口却又没讲出一个字。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姜星晨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眶又开始酸涩胀痛。她站在原地，等着徐曼回答。
　　徐曼终于勉强镇定下来，“没事的，我已经决定好了。”刻意用不在意的口吻说出来。
　　“你已经决定好了？”姜星晨睁大眼睛看着她。
　　“嗯。你不用管，别担心。”
　　“我不用管？”姜星晨听见这句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话，想是不是接下来自己要重复把徐曼说的每一句话问一遍，“难道我没有知情权和发言权吗？你知道你这样一意孤行把我放在了怎样的境地吗？！”
　　姜星晨的话语和语气同时变得尖锐，刺得徐曼一阵疼痛，心里想的话却带着股冲意脱口而出，“我是个成年人了，自己做决定不是很正常吗？！”
　　姜星晨有些无语地抚着额头，疲惫、纠结、意欲诀别的不舍和心痛此刻突然被一股愤怒冲撞，“可你知道这样你爸妈会怎么看我吗？！他们会觉得是我要强留住你，是你的阻碍、坏你的前途、还离间你和他们的关系！”
　　“他们不会这样想的！”听到姜星晨这段开始变得无理的话，徐曼大声喝止。
　　姜星晨憋红着脸，努力用深呼吸调节自己，被徐曼突然拔高的声音震慑到，对刚才的话感到一阵懊悔，可那并非全是气话。
　　“他们不会这样想的。”徐曼用平静的声音重申这句话。
　　姜星晨却并没有随着这句话平静下来。
　　“你应该听他们的。”她直直看着徐曼，努力压抑着心底的委屈和悲伤，“你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对的。”
　　“怎么你也这么说？！”徐曼开始着急了。
　　“也？”姜星晨警惕地追问道，“还有谁知道？还是，只剩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
　　姜星晨想起春节假期徐曼和高崎的那趟香港之旅，“高崎知道？”
　　徐曼的沉默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希贞呢？她也知道？”
　　徐曼闭上眼睛，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再低头看向地面。
　　“那两位教授呢？他们也这么说？”
　　“……”
　　“好啊……”姜星晨点着头，用力抿住嘴，往四周看，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直往外涌，“ 你告诉了所有人，偏偏瞒了我 。”
　　徐曼见状赶紧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可姜星晨态度坚决地挣脱开，徐曼又想抱住她，她又再次躲开，并快速绕开徐曼，走到床与书桌之间。此时两人完全换了一个位置。
　　“可是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你决定不跟我说。”稍稍平静下来后，姜星晨带着依然浓重的哭腔说道。
　　“可是我不是做好决定，不走了吗？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走啊！”徐曼着急地说。
　　姜星晨连忙摆手制止徐曼。
　　“不，现在重点不在这。”她再次深呼吸，努力平静地讲出这句话，“重点是，你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可以接受并合理地思考这件事，你不相信我可以和你同心协力，找出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的方法。”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多想啊！”
　　“但是呢？”
　　“没有但是！我说了我已经决定好了。”
　　“不！你没有权利为我们两个人做决定！”姜星晨看着徐曼有些不解的神情，“还是，你觉得这件事情，以及这个决定，与我无关？”
　　徐曼无法辩驳，她的确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要让姜星晨牵扯进来，只想悄悄地“摆平”这件事，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尽管自己这段时间已经身心俱疲。
　　“我只想保护你，让你少些烦恼和困扰啊！我……”徐曼开始有些崩溃。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姜星晨因怒气而变得粗重的喘气声，还有徐曼无声啜泣的微微响声。
　　大壮不安地开始大声“喵喵”叫着，睁着惊恐的双眼，在两人之间来回走，轮流蹭着两人的腿，“你们怎么了？不要这么大声说话。”仿佛在这样说。
　　两人意识到她们让大壮感到害怕了，不约而同冷静下来。
　　“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好吗？我会继续跟我爸妈解释清楚的，他们一定会理解我的，他们一直都很理解和支持我。你相信我，好吗？”徐曼语气缓和，想要和平地终止这场“讨论”。
　　姜星晨却看着她，无力地摇摇头，心碎的模样令人动容。
　　“不要……”
　　徐曼看着她，不敢贸然靠近，心里却开始害怕起来。
　　“不要再跟他们犟了，这件事你应该听他们的，跟他们走，去完成本来就计划好的事。你知道那对于你来说会利大于弊。”说起“利”和“弊”，姜星晨觉得自己应该换个说法，“不，是‘无害而有利’。”
　　徐曼难以置信地看着如此平静地讲出这番话的姜星晨，“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会在不同国家，不同时区，过着完全不同的、在现实中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生活！”
　　一阵沉默后，徐曼继续说道，也许这是她本不想说，却又最主要的原因：“我们会认识不同的人，会因为不在彼此身边而寂寞……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所以，最后会跟别人在一起对吗？”姜星晨的语气和表情开始尖锐中带着讽刺，在往后的几年，当她想起这个不堪回首的初春之日，一直反复懊恼，憎恶自己，可此时此刻的她，已经被疲惫、愤怒、绝望和伤心裹挟，失去理智，“这好办，我们不要在一起就好了。往前走，轻装上阵。”
　　徐曼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正利剑出鞘，用言语大肆屠戮的，变得不再像自己心中所爱的那个人，只呆呆回了一句，“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她抹了抹眼泪，向书桌与床边的中间走去，想要靠近她，靠近看看她，靠近她那看不透的心，她说的是认真的吗？
　　姜星晨往后退了一步，徐曼没敢再上前。
　　接下来的姜星晨，看着面前的徐曼，用最平静的语气，讲出了最残忍剜心的话：
　　“想和我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又能怎样呢？是能结婚？还是能生小孩？”

　　如果“五雷轰顶”这个成语有具象的话，那就是徐曼现在的心情和状态了，她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没了血色，嘴唇抖得不受控制，仿佛意识被抽空，无望地任泪水倾泻而下……
　　这几句话突然变成一个个独立的单词，悬浮在半空，化身子弹，一颗一颗、连续不断地被射进自己的心脏。
　　一直以来徐曼都很清楚，她的感情没有十字路口，只有一个方向可选。
　　而姜星晨和她不同，她可以后退一步，或向左，或向右，去过一个“正常女性”的生活。
　　结婚？生小孩？
　　徐曼也知道即使与自己在一起，或许这些问题依然会偶尔浮现在姜星晨的心中，但从未意料到这些问题已经无关“选择”，而是“必然”：
　　“她会必然走上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路。”
　　“我只是她生活中的一个意外，一种情趣。”
　　“必要的时候她当然会舍弃我。”
　　“我们想要的，原来始终都不相同。”
　　心里的声音告诉她。
　　她还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也从不觉得姜星晨会这般残忍地当面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她明明知道这是颗埋在她们之间，绝对不可以引爆的雷。

　　“你……”徐曼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你是认真的？”
　　姜星晨没回答，只是木然地看着她，流着她再也无法理解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