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了时间》依文

1、当时只道是寻常

　　午休时间，陆言深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助理桌前还是空的——近来应聘的应届生也好历届生也罢，他连个合眼缘的都没有。
　　简历再华丽有什么用，这只是一个助理的职位而已，也可以称之为秘书。
　　至于那些踩着细高跟，超模身材，天使脸蛋的美丽女士，他倒不是说眼光高得出奇一个也看不上，只是太考验男人的定性。
　　他才刚上任没多久，还没做出什么成绩来，暂时不想在其他方面分心。要是找个大美女做助理，那不是纯给自己增加难度么。
　　所以只要合眼缘就好。
　　男的也可以。

　　陆言深这么想着，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却在卫生间外看到一名打扮成保洁人员的年轻女性正倚着墙壁，低头玩手机。
　　她好像是在打字，两手像敲代码一样敲着手机屏幕，虽然只用到两个大拇指。
　　可她专心致志到没有发觉他的到来，陆言深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大概过了五分钟，她竟倏然笑弯了腰，就像秋风吹过田里的稻子。

　　钟予情放肆地笑了一阵，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笑颜立时收敛，转换为愕然的表情。
　　“陆总。”她恭敬地打招呼。

　　陆言深讶异道：“你知道我是谁？”
　　钟予情反问：“这层不就只有一个总经理办公室么？”
　　陆言深顿了下：“可这不是只有总经理能用的卫生间。”

　　那也没谁会特地跑上来用这层的卫生间吧，总经理办公室可是位于公司顶楼。就算有紧急情况，他们也大概率会往下跑。
　　但钟予情不是很想跟他争论这个，像缴械认输似的问：“那请问您是陆言深陆总经理吗？”

　　陆言深料不到她毫无辩驳之心，本以为会是个给人惊喜的特别角色的，这么看来，好像也就普普通通。
　　他点头“嗯”了声，继而彰显刻意地上下打量她，问：“你是我们公司的保洁？”
　　在钟予情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分明已经观察过她了。此刻再仔细看看，她月芽般的眉，白净的脸，直鼻杏眼，中规中矩的唇，不大像是保洁，倒有几分当他助理的气质。

　　钟予情：“是的。”
　　陆言深：“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钟予情：“我是新来的。”
　　他不也是新来的么，还是继承家业的那种，在国外混了个硕士文凭，刚回国就直接空降为公司总经理了。

　　陆言深正在心里思索是因为招助理之事悬而未决多时，他已有点不耐烦了，还是因为她果真是合他眼缘，他才会看到她，就像看到了助理。
　　钟予情让开一步：“陆总请。”
　　她可不敢挡道，这陆言深既是要去卫生间的，光在这跟她耗着算怎么回事。
　　上厕所也要人请么？
　　……

　　陆言深本来觉得她是个识相的，可她这让道的姿态与言语又让他感到一丝反讽的意味。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衣服上扣着的金属制名牌上刻着“云静娅”三个字，他也的确记得这层楼的保洁人员之一叫这名字，但他同时也记得云静娅对应的年龄那一栏上写的是52岁。
　　而她除非是天山童姥，否则绝不可能52岁。

　　钟予情心知瞒不过，只好和盘托出：“我妈最近腰疼得厉害，我代她来上一个月班，跟公司后勤部提交了申请的，但为了省麻烦，名牌没换，工资还是打到我妈的工资卡里。”

　　陆言深眼神怪异：“你没有听清楚我的问题？”
　　钟予情顿了下说：“钟予情。”用手机打出这三个字亮给他看了眼。

　　钟予情。
　　陆言深在心里默念了下。
　　此时此地，当然不是好时机。

　　周六上午十点半。
　　陆言深刚开完临时会议，在还没有聘请到合适的助理的情况下，又不好吩咐公司骨干去买，只好亲自下楼来到咖啡厅里。
　　他点了杯冰美式坐在角落里晒太阳，初秋温和的阳光让他感到放松而自在，比起恒温的总经理办公室要令人舒心得多。
　　不久却听到一阵喧笑声。

　　陆言深朝彼端望去，居然是钟予情——她穿着保洁服就下来了。
　　这咖啡厅位于大楼底商，主要服务于这一带的蓝、白领，价格并不低廉，不该是一名保洁会舍得喝的。
　　可钟予情两手捧着手机，似乎都没发觉异样。而当她有所发觉时，她已经站在了点餐台前。

　　钟予情听到了周围的闲言碎语，低头看到自己忘了暂时脱下的保洁服，不由暗恼。
　　点单人员犹豫而客气地问：“请问要喝点什么？”
　　钟予情：“摩卡，不加糖，谢谢。”
　　点单人员迟疑地伸出手掌指示了一下扫码支付设备，钟予情拿手机付款码对着刷了下，随后去找位置坐。

　　没成想她所去的方向正对着陆言深所在的位置，陆言深朝她饶有兴致地一笑，钟予情干扯了扯嘴角，挑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了，背对着陆言深。
　　不料陆言深主动过来坐在了她的对面，眼带笑意：“这么有闲情？”
　　起先陆言深坐在临窗一角还没几人察觉，毕竟他们公司周末来加班并且认得总经理的人不多——这两个条件也确实难以同时满足，但陆言深亲自去到一个保洁员的对面就不免引人注意了。
　　陆言深恍然发觉，自己竟是沾了她的光。

　　连端上咖啡的服务员都有些不明所以，只是良好的职业操守使他仍旧面带微笑。
　　钟予情只觉得这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假，尤其是她眼前的这位。当然她可以更假。
　　她说：“陆总大人大量，不会扣我工资吧？”虽然她并没违反公司规定，保洁员也是有休息时间的，只是大多保洁员都在茶水间或休息室待着，极少会来咖啡厅而已。

　　陆言深并不理会她那句半开玩笑的话，只是问：“这份工作，你打算做多久？”眸光定格在她白皙的脸庞上。
　　钟予情：“做到我妈复工为止。”
　　陆言深：“据我所知，腰疼不是那么容易根治的，就算一时缓解了，也不宜再劳累。”
　　钟予情露出一个“这就不劳您费心了”的笑，但想了想还是说：“我也想她退休，但她不肯。”
　　陆言深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不再帮她，那么她就不得不辞职在家休养。”

　　钟予情却说：“可我是个妈宝女，不想不听妈妈的话。”
　　陆言深玩味地笑：“你看起来不像。”
　　钟予情：“凡事不能光看表面嘛。”
　　陆言深呷了口咖啡：“难道你就没有本职工作？”
　　钟予情：“还真没有。”
　　陆言深挑了挑眉，隔了会儿才说：“怪不得。”
　　尽管这不合常规，但他突然觉得，她本就在常规之外。

　　中秋有个高阶晚会，连陆言深受到邀请都深感荣幸，毕竟他才刚接手公司，极需要拓宽人脉。可是在停车场里，他一下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讶异的目光在那高贵窈窕的背影与其关上车门的那辆豪车之间来回切换，她完全没有看到他，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事。

　　晚会开在半露天的私人会所顶层，香槟美酒，模特乐队，典型的享乐派作风。小半场下来，陆言深四处混了个脸熟，却在觥筹交错中感到兴味索然。
　　他唯一的乐趣竟然是追踪钟予情的动向。

　　钟予情，她为什么也能被邀请？
　　陆言深的初步断定是她鱼目混珠，假借了别人的身份，可她到现在都没有被拆穿，是她伪装得太好，还是她根本不是钟予情，而是另有其人？
　　双生姐妹的设定，国内这两年似乎挺常见。
　　钟予情迟迟没有看到他，也很好地佐证了这一点。

　　听闻程氏集团的三少爷程昔时近期也回国了，陆言深心里琢磨着如果有必要的话，结识一下也无妨。
　　只是听说此人易燃易爆炸，行事乖张，是个极不好惹的。

　　陆言深随意地游逛起来，不再带有功利性质地到处张望。弥漫的酒气与音乐似乎在这露台上织出了一层防护膜，月光根本照不进来。轻柔的晚风也像带了腐蚀性，使人的双眼不再清亮，心灵也不再纯净，有的只是权势与利益。
　　原以为回归故土，身心皆能安定下来，却似乎是他一厢情愿。
　　陆言深站定于围墙边，不由叹了口气。

　　“陆总有烦心事？”
　　一个空灵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陆言深讶然回头，双唇微动，却未吭声。
　　钟予情含笑说：“如此良辰美景，何以无端叹息？陆总莫不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吧。”
　　她分明知道他才回国不久，这还是远离他定居国外的双亲过的第一个佳节，何来每逢之说。

　　陆言深眸光定了定，她笑得这样俏皮，精巧无瑕的妆容里携了丝狡黠，像只刚出洞府于人世历练的狐狸。
　　陆言深扬了扬唇，可还没开口，一个冰冷的声音便刺伤了那双笑盈盈的眼。

　　“钟予情。”

　　钟予情，她是钟予情，不是什么双生姐妹，他分明知道的。虽然她身穿的礼服抵得上他们公司保洁一年的工资，虽然她这样华丽而耀眼，与前两回他所见到的模样大不相同。
　　可她是钟予情，绝不会是旁人。
　　可那个人，却先他一步喊出了她的名字。

　　程昔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