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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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光漠然地看着手机上面江秋心打来的一条条未接来电，她一开始还会因为挂断江秋心的电话而愧疚，可现在她能完全冷漠地看着手机屏幕不停地闪烁震动，直到迎来再一次震动。
“你再不接电话我就来学校找你了！”
江秋心抛出最后的杀手锏。
早些年，她把见欢宠地无法无天，吃到了一些苦头，见欢变得脾气格外暴躁，谁都敢打，只要一旦不称心如意便出手打人，哪怕对方是父母也绝不手软，他像所有被宠坏的小孩一样，自私自利狂妄不羁，这个时候江秋心不可避免想起了女儿的好。
与见欢相比，女儿简直是小棉袄，她还记得年幼的摇光放学回家总会带给她零食，只是校门口卖的五毛钱一根的小饼干，摇光都会像得到稀世珍宝一样偷偷地从书包里拿出来展示给江秋心，江秋心只夸了一次饼干吃好，从那之后，摇光只要一有零花钱就会攒下来给江秋心买那种她觉得好吃的小饼干。
然而这些在见欢身上是不可能看见的。
一来二去，江秋心更加想牢牢地抓住女儿，没了孝顺的儿子，总要抓住女儿吧！以后见欢指望不上，便只能指望摇光给她养老送终，一旦摇光成年出国了，以她的个性，她绝对不可能再回来了，所以她才会那么歇斯底里地不惜在众人面前让摇光难堪。
那样做了的话，以摇光强烈的自尊心，她有把握，将她留在身边。
她开始不停地关心女儿，给女儿打电话，一开始摇光还会接，可是接通电话后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絮絮叨叨聊起见欢，说见欢的不乖，说见欢不如摇光小时候听话，说她年纪也大了，以后见欢要靠姐姐帮忙照顾了，谁谁家的孩子都是姐姐照顾的等等。
渐渐的，摇光不接她的电话了，江秋心失去了对她掌控的惊慌，上学期间那么多个假期，她也从来没回过家，江秋心想给摇光的朋友打电话，打开手机却愕然发现，自己居然完全不知道女儿的社交，不知道谁跟她关系好，不知道她有没有交男朋友，不知道学校有没有人欺负她，不知道十六岁开始断了生活费的她是怎么活下去的。
她一无所知，却丝毫没有感到愧疚，因为在旧时代，十几岁的江秋心已经下地干活了，摇光也该如此，她以后就该肩负起家里的重担。
她生摇光下来，就不是来享福的。
人生一遭，总归要吃苦，吃得苦中苦，方能人上人。
江秋心开始改变计划，女孩子做什么钢琴家，家里本来就没人是艺术家，也没有艺术氛围，出了摇光一个钢琴专业的大学生已经很厉害了，她接下来该走的就是安安分分地毕业，然后回家考个教师编制，以后就能顾家了。
编制多好，摇光是音乐老师，音乐又是副科，课不多，能轻轻松松拿工资，上班不早，下班不晚，有双休，还有寒暑假，还可以趁着假期在家带学生上钢琴课，既能顾家又能挣钱，万一见欢不争气，有稳定工作的摇光就能帮他一把。
江秋心越想越得意，这个工作绝对比之前当虚无缥缈的钢琴家来得靠谱多了！她要是早想到让摇光当老师的话，当初就没必要花那么多钱考什么音乐学院了。
江秋心这个时候后知后觉开始心疼之前花出去的钱，但随即她立马振奋起来，钢琴老师的课时费那么高，摇光如果有学校的工作再兼职钢琴老师，以前花出去的这些还不是立马就能挣回来的么！
她每天都会转发一些信息给摇光，让她注意考老师的事情，眼看大三都快结束了，摇光却还在做当钢琴家的梦，她不由得着急起来，再也沉不住气，她催促摇光赶紧回家。
摇光最害怕江秋心突然杀到学校的举动，上次的经历，让她直到现在都会做噩梦，甚至直到现在，她再也没有穿过裙子。
她是江秋心的女儿，知道江秋心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第一次来学校让她那么难堪，那么第二次只会变本加厉。
她不想在学校的最后一年，自己被打击地什么都不剩。
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就像薄薄的透明的糖衣。
她努力不让自己化掉，可学校那些闲言碎语啊......偏偏大家只想剥掉她的外壳，看看她里面到底是酸口的山楂还是甜口的草莓。
或者是已经烂掉的苹果。
为什么呢？
那不好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血淋淋的伤口。
于是她回了家，继续去做江秋心的乖女儿。
整整三年没有回过家，家中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钢琴放在书房里，可现在钢琴被搬进了摇光的房间，书房变成了见欢专用的书房了，而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则被床、书桌和钢琴挤满。
摇光沉默着走到陪伴她十几年的钢琴旁，钢琴的红色天鹅绒琴罩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她年少时用过的琴谱被随意丢在钢琴上，东一本西一本，靠近窗户的那些书已经被晒得褪了色，狭窄角落则堆了一些折起来的快递箱。
属于小女孩的小玩意儿——发夹橡皮筋都随意地散落在各个角落里。塑料发夹落了灰，像年代久远的旧东西。
明明才三年。
三年，什么都不一样了。
江秋心做好饭，她喜滋滋地喊摇光出来。
摇光应了一声，蹲下身去捡年幼时最喜欢的东西，她拂去厚厚的灰，用力地握在手心，可是心里就像始终缺了一块一样，有什么东西顺着缺了口的心脏，汨汨无声地流出来。
“吃饭了！”江秋心火急火燎地冲到摇光房间，拖鞋拍打在地板上的声音与江秋心尖锐的嗓门都让摇光烦躁不已。
——就好像江秋心永远着急做下一秒的事，她永远会因为拖延一秒钟而感到不耐烦。
摇光三年没见过见欢了，他长高了很多，也长壮了许多，与瘦到营养不良的摇光相比，见欢看上去到像是比同龄人个头大不少。
他正拿着摇光两年前给他买的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其实见欢小时候也很瘦，江秋心不会做饭，两个孩子都被她养的有点营养不良，只不过小时候的摇光太挑食，她费心准备了一大堆，摇光却一口都不肯吃，她的耐心被磨没，气急了便饿着摇光。
小孩子总是这样的，饿一顿就会长记性。
但见欢就要好养很多。
江秋心不会反对任何见欢喜欢的东西，哪怕是垃圾食品，于是见欢在垃圾食品和一份份牛排的填充下，长成了一个黑壮黑壮的小孩。
江秋心为此还洋洋得意：“见欢一开始胃口也不好，我给他吃了一个暑假的牛排，他一下子就胖起来了，不像摇光小时候就是挑食，所以她那么瘦，不好好吃饭怎么可能能胖起来！说到底，女孩就是不如男孩好养！”
……
久违了的亲情饭桌上，饭菜依旧还是那几道，罕见的却是多了一个蛋糕——提拉米苏。
摇光诧异地问：“你们不是不喜欢提拉米苏么？怎么买了？”
江秋心切了一块给见欢：“见欢喜欢吃，我们已经吃了好几天了，今天你回来，所以又买了一个，快尝尝，很好吃的！”
眼中的光闪了闪，熄灭了。
原来......不是不喜欢啊，只是不愿意为她做改变而已。
想到这里，顿时所有的饭菜都变得寡然无味，她低下头，轻声说：“我不喜欢吃这个！”
江秋心眼睛一翻，没好气地说：“特地为你买的，一口都不吃！浪费死了！”说完，她给自己切了一块蛋糕，幸福地吃起来。
江秋心吃了两口照例开始饭桌说教：“你实习的学校找好没？去哪里实习？我看别人早就进学校实习了，你不抓紧一点吗？”
摇光更是胃口全无。
她厌烦极了江秋心的饭桌说教与玩耍说教——即便吃饭与休息玩耍的时候也不给孩子喘息的机会，一定要抓住一切机会进行教育。
很久没有烧起来的小火苗在不知不觉间，重新在摇光身体里点燃。
她感觉内脏移了位，深处钝钝地痛着。
她往嘴里夹了一根芹菜。
真难吃啊，又苦又涩，芹菜特殊的味道冲地令她作呕。
江秋心见摇光没有反驳，满意极了，她舀起汤勺，把她最喜欢的香菜蛋花汤舀进摇光的饭碗里：“这个好喝的！你快喝！”
摇光一动不动，她是不吃香菜和鸡蛋的。
她看着坐在她旁边的见欢吃得狼吞虎咽，眼底蕴含的悲伤便越加深切。
她放下筷子，轻轻地把碗往前推了推，说：“我饱了。”
江秋心嘴里含着饭，她眼睛一瞪，嘴微微变形往外勾，试图不让饭从嘴里掉出来，然后她用筷子指着饭桌呵斥道：“你都没吃怎么就吃不下了？我辛辛苦苦为你做的一顿饭，你知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忙了？”
她咽下嘴里的饭继续叨唠：“小孩子真的是不懂事！大人辛苦做好的饭，一点都不吃，那以后我还做什么饭！你不在家我跟你爸都是吃点稀饭的，你回家了才会做这么多菜！你问问看见欢，平时家里有没有这么丰盛过！”
见欢一个劲埋头苦吃，鼻尖都冒汗了。
摇光起身把碗里的香菜鸡蛋米饭混合物倒进了垃圾桶，江秋心心疼起来：“别人辛苦种的粮食，就这么被你浪费了，以后要是自己结婚有了小孩才知道做大人的辛苦......哎呦，真的浪费死了！”
摇光面无表情地回到房间，她躺在床上，仰面望着死白的天花板，心里连最后一丝期望都变成了绝望。
江秋心握着筷子追进来，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脸颓丧的摇光：“实习的事情你想好要去哪里没？我都替你着急死，你怎么不知道着急呢？”
摇光噌地坐直，凶巴巴地说：“我还有音乐画报的决赛要参加，还要写论文！”
江秋心往她身上狠命地捶了捶：“我是担心你才总是催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态度这么差！这样的性格以后进社会是要吃亏的！不然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你什么时候去考教师资格证？进编制是需要教师资格证的，你快大四了，也没什么课，先趁着这段时间把教师资格证考出来！”
摇光握了握拳，疲惫与痛苦攫住了她，她皱眉试图与江秋心讲道理：“我们学校跟其他学校不太一样，学制都是按照国外的学制安排的，大四毕业之前要完成三天一场的音乐会，还有论文和两场毕业演奏，甚至比前三年都忙，我要是不通过这些就拿不到学分，会延毕的，真的没有时间去考教师资格证！”
“那你为什么不知道在前几年空一点的时候去把证考了，别人早在大一就开始考证了，你呢，大学四年什么都没干，英语也没考，教师资格证也没考......”江秋心喋喋不休地数落摇光，她越说越起劲，恨不得把这三年没有教育的话一口气补上。
最后她补充道：“那个什么画报的比赛别去了，去了也没用，对你工作没有任何帮助。”
摇光听着听着，脸上彻底失了颜色。
决赛……决赛就在眼前，她第一次进入了五年一届钢琴大赛的总决赛……
五年……五年……
她、还能有下一个五年么......
窒息......好窒息啊......就像......
就像被生生地折断翅膀，生疼生疼，从胸口往下则是无穷无尽蓝到发黑的水，而周遭是一个金闪闪的鸟笼——一个看似巨大无比，却只够她一人生活的鸟笼。
......
……
......
她孤独地透过笼子看向外面，外面的世界美好到没有任何危险，可主人却总是告诫她，离开这里，外面无比危险，无比艰难，艰难到靠她自己完全无法存活下去。
她小小的爪子抠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笼子。
因为陈旧，鸟笼上的镀金已经剥落了一部分，露出森森的铁制的内在，冰冷的铁褐色倒映在蓝到发黑的水面上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她在外飞翔了三年，重新被抓进笼子，剪掉了翅膀上的羽毛，短小丑陋的羽毛无法支撑她再次飞翔，她只能很用力地扑腾几下，溅起几朵水花。
主人不痛不痒地隔着笼子抚摸着摇光的脑袋，她轻声赞叹道：“真漂亮啊......我的鸟儿......”
第十七届音乐画报总决赛于六月二十日完美落幕。
亚军与季军分别来自音乐学院与音乐学院附中。
冠军空缺。
被所有人看好一路过关斩将的新人演奏家傅摇光，因病缺席，弃权比赛。
众人扼腕长叹。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